拇指姑娘

從前有一個女人，她非常想有一個個子很小的小孩，可是她不知道從哪里才能找到，于是她便去向老巫婆求教。她問老巫婆：

“我太想要一個小孩子了，請你告訴我，在哪里我能夠找得到？”

“行呀，那是可以做到的。”老巫婆說，“我給你這顆燕麥粒，它不是農夫在田里種出來的那種燕麥，也不是喂雞吃的那種燕麥。你把它埋在一個花盆里，就會看到你想要的東西啦。”

“謝謝你。”女人說道，她送給老巫婆十二先令銀幣作為酬勞。回到家里，那女人馬上就把那顆燕麥粒種在花盆里。剛種下去不久，就長出了一朵美麗的大花，樣子像是郁金香，可是花瓣裹得緊緊的，好像還只是一個花蕾。

“多么好看的花呀！”女人說道。她親吻了金紅色的花瓣。她這么一吻，那朵花發出了啪的一聲響，竟然綻開了。那是一朵真正的郁金香，在花蕊中央綠色的花萼上坐著一個嬌小玲瓏的小女孩，她幾乎還沒有一個大拇指長，所以大家都叫她“拇指姑娘”。

那個姑娘的搖籃是用半個漆得很亮的核桃殼做的，床褥子是一片紫羅蘭花瓣，被子是一片玫瑰花瓣。到了晚上，她就睡在這個搖籃里，不過白天她可以在桌子上玩耍。那個女人在桌子上放了一只盆子，盆子里灌滿了清水，一個鮮花做成的花環圍在盆子四周，鮮花的莖梗都浸在水里。盆子里的水面上漂著一大片郁金香花瓣。拇指姑娘就像坐船一樣坐在花瓣上，在盆子里蕩漾，用兩根白馬鬃做槳，從盆子的這一邊劃到那一邊，真是愜意極了。她還會唱歌，歌喉是那么甜美圓潤，人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么美妙的歌聲。

有一天晚上，拇指姑娘正躺在那張漂亮的搖籃里睡得很香，一只癩蛤蟆從窗外蹦了進來，原來窗戶上有一塊玻璃碎了，露出了一個缺口。那只癩蛤蟆個子很大，相貌丑陋，渾身濕漉漉、黏糊糊的。它一下子蹦到了桌子上，蹦到蓋著紅玫瑰花瓣熟睡的拇指姑娘身邊。

“這個漂亮的姑娘可以給我的兒子做媳婦。”癩蛤蟆說道。她捧起了拇指姑娘睡在里面的核桃殼，鉆出窗外，蹦到花園里去了。

窗戶外面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寬闊的小河流過，河邊是一片沼澤地和爛泥塘。癩蛤蟆和她的兒子就住在那里。那個兒子又丑又臟，甚至比他的母親還要丑還要臟。他一看見睡在核桃殼里的小姑娘，就“呱呱、呱呱”地叫了幾聲，這就是他會講的話了。

“不要這么大聲說話，要不然會吵醒她的。”老癩蛤蟆說道，“她就會從我們這里逃出去的，因為她輕得像天鵝羽絨一樣。我們要把她放到河面上寬大的睡蓮葉子上去。她是這么嬌小輕盈，那片睡蓮葉子就像個小島。她在那上面就跑不掉了。我們趕緊去把爛泥塘底下的新房打掃布置好，你們就在那里安家吧。”

小河河面上星羅棋布地長著許多睡蓮，寬大的綠葉子遠遠看起來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只只圓盤一樣。這些葉子當中最寬大的那一片在最遠處。老癩蛤蟆泅水過去，把核桃殼連同拇指姑娘一起放在那片最寬大的葉子上。

第二天大清早，拇指姑娘睡醒過來了。這個小不點兒一看見自己在這個地方就傷心地痛哭起來，因為那片綠色的大葉子四周全是水，她不能回到陸地上去了。

這時候，老癩蛤蟆蹲在爛泥塘里，用燈芯草和淡黃的睡蓮花蕾在裝飾新房，要把新房布置得漂漂亮亮的，讓她的兒媳婦住得舒舒服服的。打掃完之后，她就帶著她的丑八怪兒子泅水到拇指姑娘的那片睡蓮葉子上去，她要把那張漂亮的床抬回去，在新娘還沒有進入洞房之前先安置停當。老癩蛤蟆在水里對她行了一個深深的屈膝禮，說道：

“這個就是我的兒子，他將要成為你的丈夫，你們的新居就在爛泥塘底下，可舒服啦。”

“呱呱、呱呱、呱呱。”那個兒子就只會說這么幾句話。

癩蛤蟆抬起那張精美的小床，泅水游走了。拇指姑娘獨自一人坐在綠色的睡蓮葉子上嚶嚶悲泣。她不情愿跟那只丑得出奇的老癩蛤蟆住在一起，一想到老癩蛤蟆的那個丑八怪兒子要做自己的丈夫，更是心里難過。在水里游來游去的那些小魚聽到了她的哭聲，都把頭抬出水面來，想看看這個小姑娘，它們一看見她就覺得她長得太美麗了。它們想到她要嫁給那個癩蛤蟆做媳婦真是太委屈了，因為它們在水中見到過那兩只癩蛤蟆，也聽見了剛才老癩蛤蟆說的那番話。

“不行，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它們這樣說道。于是它們在水里聚集起來，把托著小姑娘的那片睡蓮葉子團團圍住，用它們細尖的牙齒去啃睡蓮的莖，終于把那根莖咬斷了。那片葉子托著拇指姑娘順流而下，漂呀，漂呀，越漂越遠。漂到那么遠的地方去，那兩只癩蛤蟆是再也來不了啦。

拇指姑娘漂呀漂呀，漂過了許多城鎮，棲息在灌木叢中的小鳥看見她都唱道：“多么美麗的小姑娘。”那片葉子載著她越漂越遠，這樣拇指姑娘就漂流到了國外。

一只美麗的小白蝴蝶總是圍繞著她盤旋，后來就干脆落到了葉子上，因為它太喜歡拇指姑娘了。而她呢，她現在心情開朗起來，因為癩蛤蟆再也到不了這里了。她漂過的地方景致十分秀麗，陽光照映在水面上，熠熠生輝，波光粼粼。她解下了自己的腰帶，一頭拴住了白蝴蝶，另一頭緊緊地系在睡蓮葉子上。這下子葉子漂流得快得多，而她站在葉子上面也漂流向前。

忽然間，天上飛來一只很大的金龜子，它看到她就伸出腳爪抓住了她纖細的腰，帶著她飛到一棵樹上。那片睡蓮的綠葉子在小河上漂走了，白蝴蝶也跟著葉子一起飛走了，因為它是被拴在葉子上的，脫不了身。

上帝啊，當金龜子抓住了她把她帶到樹上去的時候，拇指姑娘的心里有多么害怕呀。不過，她心里更擔憂的是被拴在睡蓮葉子上的那只美麗的白蝴蝶。要是那只白蝴蝶掙脫不開身子，就會活活地餓死。可是，那只金龜子卻對這件事情毫不知情，它陪她坐在那棵樹上最大最綠的樹葉上，把花里最甜的花蜜拿給她吃，還對她說她長得美麗極了，雖說她的長相一點也不像金龜子。過了半晌，居住在這棵樹上的所有金龜子都前來拜訪她。它們細細打量拇指姑娘，越看越不順眼。金龜子小姐們用她們的觸須碰碰她，說道：

“哎喲，她只有兩條腳爪，樣子那么可憐巴巴的。”

“哎喲，她連觸須都沒有，”另外一只說道，“她的腰那么細，她看起來倒像是個人的樣子，真是太難看啦。”

所有的金龜子全都異口同聲地這么說。雖然她長得那么俊俏美麗，可是在金龜子的眼里卻成了丑八怪。那只把她抓來的金龜子起初也覺得她長得很美麗，經不住大家眾口一詞地說她奇丑無比，它也就信以為真了。它再也不愿意和拇指姑娘多說一句話，再也不想要她了，只是告訴她想上哪里就可以上哪里去。它們帶著她飛到樹底下，把她放在一朵雛菊上，她一想到自己難看得連金龜子都不愿收留她，就又傷心地痛哭起來。其實，她的確是人們所能夠想象得出來的最美麗的人，嬌嫩得像一朵最美麗的玫瑰花。

整個夏天，拇指姑娘孤苦伶仃地在那個荒涼的大森林里過日子，她用青草的莖為自己編織了一張床，又把床吊在一片大牛蒡葉子底下，這樣可以擋雨，不至于淋濕。她吮吸花蜜充饑，每天清晨喝葉子上的露水解渴。就這樣，夏天和秋天總算過去了。接著冬天來了，漫長而寒冷的冬天來到了。所有曾經為她婉轉歌唱的鳥兒全都飛走了。樹木和花草全都枯萎了。她用來遮風擋雨的那片大牛蒡葉如今也蔫成了一卷，只剩下了一根黃黃的枯稈。她凍得渾身瑟瑟發抖，她身上的衣服既破舊又單薄，不足以御寒擋風，何況她又是那么嬌嫩，那么纖小。可憐的拇指姑娘，她幾乎快要凍死了。天上開始下雪了，每落到她身上一小片雪花，就像有人把整籮筐的雪朝著我們劈頭蓋臉地澆潑下來一樣，因為我們個頭大，而她卻只有大拇指大小。她鉆進枯葉堆里，縮緊身子，可是這也沒有暖和多少，她仍然在瑟瑟發抖。

緊靠在森林旁邊有一塊麥田，麥子早已收割晾曬完了，凍得硬邦邦的土地上只留下了光禿禿的枯麥茬。那些麥茬又枯又短，可是拇指姑娘穿行在這些枯麥茬之間，就像是行走在一片大森林里那樣艱難。她冷得渾身都快要凍僵了。不過后來她終于走到了一只田鼠的家門口。這只田鼠在一簇麥茬底下刨了一個洞，住在里面既暖和又舒服。她囤著滿滿一房間的麥子，還有漂亮的廚房和餐廳。可憐的拇指姑娘站在門口，就像一個貧苦的乞丐一樣，央求施舍一點燕麥給她果腹，因為她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吃到東西了。

“唉，你這個可憐的小東西。”田鼠說道。那是一只心地很善良的老田鼠。“快到我暖和的屋子里來同我一起吃飯吧。”

她一見到拇指姑娘就十分喜歡，所以說道：

“你可以住在我這里過冬，可是你要幫我把屋子收拾干凈，還要講故事給我聽，因為我非常喜歡聽故事。”拇指姑娘遵照老田鼠的吩咐去做，日子倒還過得安生。

“很快就有人登門拜訪我們了。”有一天田鼠說道，“我們的鄰居每星期日總要過來看望我。他很富裕，日子比我好過得多，住的是有墻壁的廳堂，穿的是漂亮的黑色天鵝絨般的裘皮大衣。如果你能嫁給這么一個丈夫，那么那些好東西你一輩子都享用不盡了。他的眼睛看不見東西，所以你必須給他講最好聽的故事，你懂了嗎？”

那是一只鼴鼠，拇指姑娘一點也不喜歡這個鄰居，而且壓根兒沒有想過要嫁給他。不過他來拜訪她們的時候，身上的確穿著油光發亮的天鵝絨般的黑色裘皮大衣。

田鼠不斷地嘮叨說他非常富有，而且又有學問，他的家要比田鼠的大二十倍。他雖然有學問，可是他卻一點兒也不喜歡太陽和美麗的花草，因為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太陽和花草，所以他閉口不提，即使偶爾談到，也講不出什么來。拇指姑娘唱歌給他聽。她唱《金龜子，飛呀飛》，還唱《修士走過草地》等好聽的歌曲。她那甜潤優美的歌喉使得鼴鼠喜歡上了她，不過他嘴上卻只字不提，他是十分小心謹慎的。

不久，鼴鼠在地底下刨出了一條很長的地道，從自己家里一直通到田鼠的家，老田鼠和拇指姑娘可以在地道里散步，如果她們愿意的話。不過鼴鼠也告訴她們說地道里躺著一只身體完整的死鳥，叫她們看見了用不著害怕。那只鳥大概是剛死不久，看樣子是這個冬天來臨時才死的，嘴和渾身的羽翎都還好好的。

鼴鼠嘴里叼著一根腐爛的木棍在她們前面帶路，那朽木磷磷發光，在黑暗里猶如松明火把一樣。他們在又長又黑的地道里走呀，走呀，走到了那只死鳥躺著的地方。鼴鼠把他的寬鼻子往地道頂上用力地拱，泥土紛紛掉落下來，拱出了一個大窟窿。亮光從洞口里照射進來，在地道當中躺著的是一只死去了的燕子。它那雙修長的翅膀緊貼在軀體兩側，雙腳和頭顱蜷縮在羽毛底下，看樣子是凍死的。拇指姑娘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一陣陣難過。她非常喜愛小鳥，整個夏天各種各樣的小鳥施展它們的歌喉，競相為她唱出最美妙動聽的歌兒。可是這會兒鼴鼠卻用他短粗的腿踢踢死燕子，無動于衷地說道：

“現在它再也不會嘰嘰喳喳地亂叫亂嚷了。生來就是一只小鳥真是不幸的事兒，它們除了嘰喳亂叫之外什么事情都不會做，到了冬天就只好活活餓死。老天爺保佑，但愿我的子女不會是這個樣子。”

“說得一點不錯，你真是個明白事理的聰明人，”老田鼠說道，“嘰嘰喳喳亂叫有什么用處來著，冬天一來還不照樣餓死凍死，盡管人家都說它們清高得很。”

拇指姑娘什么話都沒有說，當他們兩個轉過身去的時候，她就彎下腰來把覆蓋在鳥頭上的羽毛撥開，親吻那緊閉的眼瞼。

“說不定他就是夏天給我唱好聽的歌的那只燕子呢，”她想，“那給了我多少快樂啊，親愛的美麗的小鳥。”

鼴鼠又把地道頂上的窟窿堵住，光線再也照不進來了。然后他送兩位女士回家去。到了晚上，拇指姑娘卻難以入眠，她一點睡意都沒有。她從床上爬起來，用干草編結了一大塊漂亮的毯子，帶到死鳥那里去，把毯子蓋在他的身上。她又把在田鼠的房間里找出來的一些花蕊也蓋在他的身上。那些花蕊已經晾干，和羊毛一樣松軟。她把干花蕊鋪在鳥的兩側，好讓他在寒冷的泥地上躺得暖和一些。

“永別啦，美麗的小鳥，”她說道，“永別啦，我要感謝你在夏天的時候曾經為我快活地歌唱，那時候所有的樹木都綠油油的，太陽把我們照得暖融融的。”

她說著說著就把腦袋緊靠在鳥的胸脯上，但是她馬上就大吃一驚，因為鳥的身體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跳動，是鳥的心臟在跳動。其實那只鳥并沒有死掉，只是凍僵了，溫暖使它徐徐復蘇過來了。

秋天，所有燕子都飛往暖和的地方去過冬。倘若有一只燕子掉了隊，從空中跌落下來的話，它就會凍僵，留在跌落下來的地方，像死去一樣，后來就被冰冷的霜雪所埋沒。

拇指姑娘害怕得渾身發抖，因為她自己只有大拇指那樣高，而那只鳥對她來說卻是個龐然大物了。可是她依然鼓起勇氣把干花蕊鋪到燕子的身體底下去。她又去拿來一片她當被子蓋的薄荷葉子，蓋在那只可憐的鳥的頭上。

第二天夜里，她又偷偷地溜到那只鳥躺著的地方去。這時候那只鳥已經活過來了，不過身子還十分虛弱，只能微微睜開眼睛看看拇指姑娘。拇指姑娘去找來了一塊腐爛的木棍，因為地底下沒有可以照明的東西，而朽木還能發出一點微弱的磷光。

“謝謝你，可愛的小姑娘。”病懨懨的燕子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周身開始暖和起來，我會好起來的，很快就會恢復體力的，這樣我又可以在溫暖的陽光下飛來飛去啦。”

“哦，”拇指姑娘說道，“外面可是天寒地凍，冷得要命啊，又下著雪，又結著冰。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在你的暖和的床上躺著吧。我會很好地照料你的。”

她用花瓣給燕子盛來了一些水。他喝光以后告訴她說，他是在掠過荊棘叢的時候擦傷了翅膀，不能像其他飛往遠處暖和地方的燕子那樣在空中飛了，后來就跌落到地面上，再以后的事情它就記不起來了，也不知道怎么會到這里來的。

整個冬天，這只燕子就一直待在地底下，拇指姑娘精心地照料他，并且也很喜歡他。那只田鼠和鼴鼠一點都不知道這些事，因為他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春天終于又來到了，陽光把大地照得暖融融的。拇指姑娘把地道頂上那個鼴鼠拱開過的窟窿重新刨開來。陽光照射進來，把他們兩個都照得十分明亮。燕子問她是不是愿意跟隨他去，她可以騎在他的背上，他將馱著她飛到綠油油的森林里去，可是拇指姑娘知道這樣離開是會使老田鼠非常傷心的。

“不，我不能夠這么做。”拇指姑娘說道。

“那么再見了，再見，你這個善良而美麗的小姑娘。”燕子說道，他一縱身就飛到外面的陽光里去了。

拇指姑娘目送燕子遠去，不由得熱淚盈眶，因為她非常喜歡這只可憐的燕子。

“吱吱，吱吱……”那只燕子歌唱著，展開雙翅掠過長空，飛進綠油油的森林里去了。

拇指姑娘黯然神傷，心里非常難過，可是她不能到外面去享受暖融融的陽光。田鼠家旁邊的那塊麥田里的麥子已經長得很高。對拇指姑娘來說，這也是一片綠油油的森林，因為她只有一個大拇指那么高。

“今年夏天你該為自己縫嫁衣了。”田鼠對她說。因為她的鄰居——那只令人討厭的、披著黑色裘皮大衣的鼴鼠——已經向她求婚了。“毛料的、亞麻料的衣裳你都要有，你成了鼴鼠的妻子，應該樣樣衣服都有，什么都不能缺少。”

拇指姑娘只得整天用手搖著紡車紡起線來。田鼠還雇了四只蜘蛛來，讓它們日以繼夜地紡織。鼴鼠每天晚上都來看望她，講來講去無非只是講等到夏天過去了之后，就同拇指姑娘舉行婚禮，因為現在的太陽實在太厲害，把大地烤得像石頭一樣硬邦邦的。拇指姑娘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因為她絲毫不喜歡那只令人討厭的鼴鼠。每天清晨太陽升起來和晚上太陽下山的時候，她都要偷偷地溜到門外去。當微風把麥穗吹得搖曳起伏，朝向兩邊分開的時候，她可以望得見蔚藍色的天空。她心里不禁想道：太陽底下是多么明亮，多么美麗呀。她多么希望能重新見到那只可愛的燕子，可是燕子沒有飛回來過，他大概已經飛到遠方的大森林里去了。

到了秋天，拇指姑娘的嫁妝都準備齊全了。

“再過一個月你就要舉行婚禮了。”田鼠對她說道。拇指姑娘一聽就哭了起來，說道她不情愿嫁給那只令人討厭的鼴鼠。

“胡說，”田鼠說道，“要是你不聽話，我就用我的白牙齒咬你！你嫁的是一個富得流油的丈夫，他身上的那件黑色裘皮大衣連王后都穿不上呢！他家的廚房和儲藏室里貯滿了糧食。你能走運嫁給這樣一個丈夫真是應該感謝上帝才是。”

婚禮眼看就要舉行了，鼴鼠馬上就要前來迎親，把她娶過去。她將要跟著他住在地底下很深的地方，再也見不到外面溫暖的太陽了，因為鼴鼠一點也忍受不了陽光。可憐的姑娘傷透了心，然而她又不得不向溫暖的太陽告別。當田鼠答應她到門外面去站一會兒的時候，她就趕緊出去看太陽最后一眼。

“再見吧，明亮的太陽。”她呼喚道，朝著太陽伸開了雙手。這時候她信步朝前走去，離開田鼠的房子有一小段路。麥田里的麥子都已經收割干凈，只剩下一根根枯黃的麥茬。“再見啦，再見啦。”她不斷呼喊著，伸出她的纖細的手臂抱住了身旁的一株孤零零的小紅花，對它大聲喊道：

“如果你能夠見到小燕子的話，請代我向他問個好。”

“吱吱，吱吱……”忽然她的頭上響起了燕子的叫聲。她抬起頭來朝天上看，正是那只燕子從天空飛過。他一見到拇指姑娘就歡呼雀躍起來。拇指姑娘向他傾訴，她是多么不情愿嫁給那只難看的鼴鼠，并且還要這輩子永遠住在地底下很深很深的地方，再也見不到明亮的太陽啦。她說著說著就痛哭起來。

“寒冷的冬天馬上就要到來了，”燕子說道，“我要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過冬，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嗎？你可以騎在我的背上，用腰帶把你自己綁牢。這樣我們就可以離開那只難看的鼴鼠和他的那些漆黑一團的房屋了。我們要飛得很遠很遠，飛過崇山峻嶺，飛到暖和的地方去，那里陽光普照，四季如春，鮮花常開。現在就騎上來跟著我飛吧，親愛的拇指姑娘。想當初我凍僵在地底下的時候，是你救了我一命，我要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好吧，我愿意跟著你去。”拇指姑娘說道。她爬到了燕子的背上，把兩只腳擱在展開的翅膀上，用腰帶把自己牢牢地綁在一根粗壯的羽毛上。

燕子嗖的一下躥到空中，飛過森林，飛過大海，飛過終年積雪的高山。天出奇地寒冷，拇指姑娘把身體鉆在暖和的羽毛里，只露出了一個小腦袋，來觀賞身下掠過的奇妙美麗的景色。

他們終于來到了溫暖的地方，那里的陽光要比我們這里更明媚燦爛得多，天空似乎比這里高得多。山溝里和籬笆上到處長滿了綠色的和紫色的葡萄，樹上掛滿了檸檬和柑橘，空氣中充滿薄荷和橙花的香味。可愛的孩子們在大路上奔跑，追逐著五彩繽紛的大蝴蝶。燕子往前飛去，底下的景色越來越秀美，一處比一處好看。

后來，他們來到了一個碧波粼粼的大湖上，在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的濃蔭之中，掩映著一座用锃光發亮的大理石砌成的古色古香的王宮，高大的圓柱上環繞著葡萄藤。柱子頂上有許多燕子的窩，其中有一個窩就是那只把拇指姑娘帶到這里來的燕子的。

“這就是我的家。”燕子說道，“不過它不適合你住。你可以在底下那些美麗的花朵之中挑選一朵最美麗的。我把你銜下去放在那朵花上，那樣你可以住得舒服些。”

“那真太好啦。”拇指姑娘快活地拍著小手說。

有一根大理石圓柱傾倒在地上，已經折斷成了三截。在這三段圓柱之間長著一朵最美麗的大白花。燕子背著拇指姑娘飛下來，把她放在那朵花的寬大的花瓣上。可是她大吃一驚，因為她看到在花心當中坐著一個很小的男孩兒，他長得非常白，透明得像是用水晶做成的。這個小男孩頭上戴著金冠，肩上長著薄如蟬翼的美麗的翅膀。他的個頭同拇指姑娘差不多大。他是花的天使。在每朵花里都住著一個天使，有男的有女的，而這個天使是他們的國王。

“哦，他長得多么英俊！”拇指姑娘悄悄地對燕子說道。

那個小國王看到燕子，起先非常害怕，因為對這樣一個小人兒來說，燕子就是龐然大物了。可是等他看到拇指姑娘的時候，他心里高興極了，因為她是他見到過的最漂亮的小姑娘了。于是他把自己頭上的金冠摘下來，把它戴到她的頭上。他問拇指姑娘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愿意做他的妻子，也就是當所有鮮花的王后。

哦，他可是一個真正的人，既不是癩蛤蟆的兒子，也不是披著油光發亮的黑色裘皮的鼴鼠，因此她對這位英俊的國王說她愿意。于是，從每一朵花里都走出來一位男士或者一位女士，個個都長得漂亮美麗，就是看他們一眼也叫人快活。他們每人給拇指姑娘帶來一份禮物，其中最好的就是一對美麗的翅膀，這對翅膀本來是大白蠅的。他們把翅膀安在拇指姑娘的雙肩上，這樣她就能夠從一朵花飛到另一朵花上去了。那真是一場歡天喜地的婚禮，人人都喜氣洋洋，小燕子坐在自己的窩里放開喉嚨盡力地歌唱，為他們倆祝福，可是他的心里卻苦澀憂傷，因為他非常喜歡拇指姑娘，真想和她永遠在一起。

“你不應該再叫拇指姑娘啦，”花的天使們對她說道，“這個名字不好聽，我們要叫你瑪婭4。”

“再見，再見。”小燕子說道，他從遠方返回了丹麥，在一棟房子的窗框外面筑了一個窩。這房子里正好住著一個童話作家。燕子“吱吱，吱吱”地歌唱著，于是從歌聲中我們聽到了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