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慶抱著兒子在街道口不知何去何從，此時已入秋季，天高氣爽；街道口那棵歪脖子樹早就枝葉泛黃，一陣秋風(fēng)吹來落下那么幾片葉子，那場景跟黃元慶此時的心情一樣，無比凄涼。

太陽漸漸西下，街邊的小販們開始逐一收攤，白天還熱鬧的場景此刻變得冷冷清清。黃元慶抱著兒子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隨著太陽消失在天際，那最后一絲余溫也被太陽吝嗇的帶走，夜幕終于來臨，晚間的風(fēng)吹的黃元慶有點小冷，經(jīng)過白天的折騰，兒子已在懷中睡著，這個年紀無憂無慮，哪里知道什么憂愁，反倒是黃元慶此時如無頭蒼蠅不知如何是好，媳婦跑了，宅子沒了，現(xiàn)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他爺倆今后該怎么活啊？

黃元慶一邊走著一邊看著家家戶戶的窗戶火，那透著燭光微微泛黃的窗戶，房子雖然破舊，但一家人其樂融融顯得無比溫馨，看著這些個情景，黃元慶已是悔青了腸子，放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好日子不過，學(xué)人家賭博，如今搞得無家可歸，真是報應(yīng)，但木已成舟，悔恨無濟于事，生活還得繼續(xù)，孩子總要拉扯，不知不覺來到城西頭，再往前走出了城郊那一片可是亂葬崗，黃元慶不敢再往前了，大黑夜的指不定冒出個什么鬼，那可咋辦！這年頭兵荒馬亂，前些年國共抗戰(zhàn)，剛剛趕跑了日本人，自己好不容易躲過了日本鬼子，要是被荒郊的鬼嚇?biāo)溃强烧娌恢诞?dāng)，何況這懷里還有個小的呢？一想到這，黃元慶連忙調(diào)轉(zhuǎn)方向，匆匆往回趕。

借著月色，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街道口那棵歪脖子樹下，此時腸中犯餓，咕咕直叫，遠處巧不巧的又有個餛飩攤販點著盞小油燈，在那販賣餛飩，秋夜里食客不多，一陣秋風(fēng)帶著餛飩的麻油蔥香味直往黃元慶鼻孔里鉆，更要命的是，懷里那個小的也被這香味喚醒了，黃元慶舔了舔發(fā)干的上唇，看著醒來的兒子，這娃揉了揉眼睛，一副似醒非醒的樣子，眼睛直巴巴的看向餛飩攤，嘴里不自覺的冒出一句：“爹，俺餓了”。

黃元慶心想，餓自己也不能餓孩子，自己賭博輸光了家當(dāng)是罪有應(yīng)得，孩子是無辜的，于是牽著兒子的手硬著頭皮來到餛飩攤前，這攤主姓楊，是個年過五旬的男人，平日里大家都喊他老楊頭，老楊頭也是可憐之人，早些年日本人侵略中國，他的婆娘被日本人殘害，那時他剛好不在家，躲過了一劫，三個兒子因為迫于生計都去參軍，只求在部隊里能有口吃的，不想抗戰(zhàn)時全部犧牲了，只剩下孤身一人，到老都得為生計奔波，現(xiàn)如今雖趕跑了日本人，但世道依然不太平，在這街道上，老楊頭是收攤最晚的，他不求什么大富大貴，只求存活于眼下，再苦再累無所謂，能多賺兩錢是兩錢，老了干不動了，就指望這點錢茍活了，今天的生意比較冷清，從白天到現(xiàn)在就沒怎么開張，本想著再等會兒就要收攤回家，這時遠遠瞧見歪脖子樹下有人緩緩走來，借著油燈的光亮，老楊頭看清來人后，臉上樂開了花，心想這黃家的大老爺來光顧自己的小攤，今天是碰到大主顧了，他哪知道此刻的黃老爺比他還落魄。

“呦！是黃老爺呀，難得見您來光顧老漢這攤子，快、快、快，請坐”老楊頭熱情的招呼著，黃元慶此時受寵若驚，看著眼前滿臉堆笑的老頭，心知此人可能還不知道自己當(dāng)下的處境，平日里被人尊敬慣了，剛不久被人嘲諷冷落，此刻又有人拿著熱臉緊貼過來，黃元慶那股子爺?shù)淖雠煞路鹩直徽伊嘶貋恚弥@股勁兒能蒙一頓飯算一頓，黃元慶立馬擺起大老爺?shù)淖V來，嘴里說道：“來，給爺來兩碗餛飩，爺試試您的手藝。”

“不敢、不敢，您是吃過山珍海味的爺，小老漢這點東西怕是入不了您的口”老楊頭忙恭維的說道；平日里來這吃餛飩的都是些農(nóng)夫小販，不曾有富家老爺，今日有這么一尊菩薩來光顧，老楊頭心想著怎么好好表現(xiàn)下，把眼前的爺伺候好，說不定還能多給點打賞，想著眼前的人經(jīng)常出入賭坊，應(yīng)該是個出手闊綽的主兒，這么想著，老楊頭在包餛飩的時候，那平日里小抹一下的肉末星子今天難得大方的多抹一些，往底下土灶里加了把柴火，讓火苗子更加旺盛，不一會兒那鍋里的湯水就咕嚕咕嚕翻涌，把包好的餛飩往里一送，取出兩個陶碗，往里加麻油、蔥花、鹽巴等佐料，只等餛飩浮在湯面上，便可打撈起來盛給眼前的貴人品嘗。

黃元慶故作正經(jīng)的坐直腰板，拿眼偷瞧那鍋爐，肚子卻不爭氣的咕咕叫喚，老楊頭嘿嘿一笑，嘴里念叨：“稍等、稍等，馬上熟了”，黃元慶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再看看兒子，嘴角都已經(jīng)泛起哈喇子了，心里不免又是難過，自己打小錦衣華服，到了兒子這里卻要遭受這等罪，越想自己越是混蛋，心里正咒罵著，不想老楊頭已經(jīng)端著餛飩放在爺倆跟前，一股蔥油香硬是把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這會兒是什么皇帝神仙都比不上這一碗熱乎乎的餛飩。

“這位是黃府的小少爺吧，來小老漢給你多盛幾枚餛飩”老楊頭笑呵呵的看著黃家父子，看著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心想這手藝算是得到了認可，等下難免少不了賞錢，人在挨餓的時候，吃什么都好吃，就好比眼前這餛飩，皮比餡厚，清湯寡水，黃元慶父子硬是吃出了山珍海味般的感覺，讓眼前的老人無比欣慰自豪，就是不知道結(jié)賬的時候沒有錢，這老人家又會是什么表情，反正我是不知道。

黃元慶吃完后，打了個響嗝，顯得無比滿足，老楊頭則一直掛著笑臉，此刻正殷勤的看著他，眼中滿是期待，黃元慶愣了一下，知道剛才舉動有些失禮，也知道眼前的老頭期待什么，連忙換了表情，一臉平靜的說道：“嗯，還不錯，想不到這街邊小攤竟有這等滋味！看來以后我難免要多光顧啊”，聽到此言，老楊頭更是心花怒放連連道謝，這尊菩薩算是拜上了。

“來，結(jié)賬，多少錢”黃元慶故作鎮(zhèn)定的問道，老楊頭笑著臉回復(fù)：“小本買賣，三錢一碗”。黃元慶此刻身無分文卻非要裝起大爺來，慷慨的說道：“咦！三錢一碗，不貴不貴，這么好吃的餛飩，怎么也得五錢一碗”，說完，裝模作樣的在身上摸索，一聽加了兩錢，老楊頭此刻已經(jīng)樂的找不到邊兒，哪里知道其中破綻。

摸索了一會兒，黃元慶故作尷尬的說道：“老板，今天出門匆忙，忘了多帶錢財，早間賭坊里剛輸了三百銀元，此刻身上不方便，這樣，俺家宅子就在城南，您若方便，且隨俺一起去取或是明天我親自給您送來”。

老楊頭一聽“好家伙，一出手就輸了三百銀元，這黃老爺還若無其事，果然是富貴大家，想來也不會賴我老楊頭這點小錢”，于是滿臉堆笑道：“沒事、沒事，您肯光顧小老漢這攤子，小老漢呀，那是禿子追月亮——沾光，這頓就算小老漢請了。”

“這可萬萬使不得，一碼歸一碼，要不這樣，先記賬，打這以后我見天過來，就按這五錢一碗的標(biāo)準(zhǔn)，等到了月底，我統(tǒng)一給你結(jié)了”黃元慶推辭了下，擺出一副豪氣的樣子說道；

楊老頭一聽給樂壞了，以后見天過來光顧，還按五錢一碗，今天這菩薩看來是拜對嘍，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黃元慶已經(jīng)抱著兒子起身準(zhǔn)備離開，老楊頭一看連忙相送，嘴里問道：“黃老爺這是要回去了？”

“是呀，天色不早了，出來一天，家里應(yīng)該等的著急了”黃元慶趕忙的回一句，扭頭就走，老楊頭殷勤的說道：“好咧，您慢走，小少爺慢走，以后常來光顧呀！”黃元慶抱著兒子鎮(zhèn)定的移步離開，到了巷子沒人處，撒開丫子就小跑起來，這滿嘴跑火車騙吃賒賬的把戲，他還是頭一次，難免有點緊張，看著后面確實沒人跟來，這才放慢腳步，心里琢磨著，剛才那老頭叫什么來著，好像是叫老楊頭，五錢一碗，五錢一碗，不就是無錢一碗嗎？老楊頭啊，您可不要怪俺，俺可沒有騙您，俺當(dāng)下無錢，真的是無錢一碗啊，這以后有了錢定當(dāng)加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