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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正義邊線
  • 羅三觀.CS
  • 10104字
  • 2023-11-29 17:00:24

簡增猶豫了很久,等到太陽逐漸升起,熱烈的光逐漸驅散了籠罩在他心頭的寒冷后,簡增猛地一咬牙。

不能報警。

在確定天天向上真的出事了以后,簡增確實考慮過把報警作為應對手段。只要能夠證明對方與人命有關,那就是再厲害的背景,也沒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報警可以說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但是簡增不敢。

報警是需要一個過程的,從報案到警方立案調查,到偵察搜集到足夠的證據,再到逮捕犯人。畢竟不是逮捕現行犯,這個過程就算再怎么順利快速,一兩天總是需要的。

簡增昨天中午才把王燎和鄧玲的個人信息交給周瀾松,今天早上,周瀾松人就死了。這個時間和反應的激烈程度,讓簡增根本不敢有什么報警的念頭。他非常確信,一旦自己報警,在警方抓捕兇手之前,自己就會死于非命。

恐懼已經讓簡增徹底昏了頭,現在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辦法,就是“威懾”。

可問題在于,生活在和平的國家與城市里,哪怕從事的是不合法的灰產黑產項目,簡增仍然不明白什么樣的“威脅”才算是合適的。簡增最多算是個獨行俠,這種方面的“知識”實在是過于深奧,他確實搞不明白。

好在他看過足夠多的犯罪題材電影,好在西方文藝作品非常擅長描寫這種環境中的抉擇。所謂“威懾”,就是要互相顧慮,互相恐懼,互相猜疑才能成立。

天天向上的公開開盒行為貿然且愚蠢,最終招致了王燎的致命報復。但這也說明這次開盒確實也嚇著了對方。這給了簡增極大啟發——他本來就擅長開盒,也見過別人利用這些信息去恐嚇其他人。

作為基礎的威懾舉措,簡增向王燎的社交賬號發去了一封私信。私信里詳細列出了王燎、鄧玲、周聰玲、鄭瞳、張恭舟的個人信息。從照片身份證號,到手機號銀行卡號,甚至還有他們的部分就醫記錄。

“我知道你們的所有信息,我也知道你和周瀾松的死直接相關。停止報復,我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還有其他的動作,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到底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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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燎看著這封私信,眉毛擰成了疙瘩。

【本機已經鎖定了私信發出者的信息,可以確定,發出者確實是周瀾松的朋友。】羅賓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浮出,又一個一個沉沒回黑暗中,【為了確保您和您的雇員們信息安全,本機建議采取果斷措施予以回應。本機必須提醒您一下,這個私信發出者擁有非常完善的信息防護和反追蹤技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王燎坐在輪椅上敲著屏幕反問道,“這種東西你提醒我……有什么意義?”

【用您比較容易理解的方式來解釋的話……您可以把這個信息發出者理解為一個有一定水平的黑客。雖然他做不到電影里那樣,拿著筆記本在門鎖旁邊打打字就能解鎖的地步,但他說“會讓所有人都知道”,那就大概率是擁有這樣的能力的。】羅賓解釋道,【向大量特定號碼發送短信,附加鏈接這種事情并不難做到——您最好把他的威脅當做一個確實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況來處理。】

“那怎么辦,我去報警?這人不是說不許我有動作嗎?”王燎表情僵硬,而且還有些困惑,“你不是說,沒有人會把我和這個事情聯系起來嗎?”

【顯然發出威脅的人并不怎么依賴邏輯推理,他的行為模式可能更接近于直覺。】羅賓的解釋簡單的像是在敷衍,【人類的行為并非完全基于邏輯,激素水平波動和一廂情愿都有可能造成影響。至于報警……對方如果采用了定時取消否則發送的腳本,被警方逮捕后你們的資料就有外泄風險,這不安全。】

王燎點了點頭,“所以,現在最安全的辦法應該是直接接受威脅,什么都不做,期待對方會記得按時取消發送指令?這不行吧,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如果要解決這個問題,您只需要向我提出要求就可以了。】羅賓的回答善解人意且令人放心,【本機有充足的干預手段,完全可以應對這種等級的事件。】

王燎眼神一凝,“你打算再找個受害者跳樓砸人?”

【您如果不喜歡這種類型,或許我們可以選擇其他的方案。】羅賓提議道,【您的目標是保護個人資料不外泄,這個目標實現起來不會很困難。只要您對我提出要求,剩下的工作交給我做就可以了。】

王燎看了看手機上的灰白字體,又看了看私信里自己住院期間的檢查報告,然后敲著鍵盤道,“那就交給你了——務必確保我們的個人隱私安全,還有,別搞出人命。”

給羅賓安排了任務后,王燎就又投入到了工作當中。公司的運營還是受到了周瀾松的事件影響,雖然現在周瀾松已經死了,但他首頁上的視頻還在——而且還是頂置狀態。

這就導致有不少閑人“順藤摸瓜”找到途旅策劃的小程序或者微信公眾號上,點開客服名單然后直接開罵。

鄧鈴的事情讓王燎意識到,自己的這些雇員年紀也就和自己相仿,讓他們來處理這種明顯帶著惡意的“投訴”,這對他們的心理損害實在太大。比起自己絞盡腦汁去安慰他們,王燎寧可自己來應對這些“投訴”內容。

反正應對方法也很簡單,只要把周瀾松都干了些什么直接寫篇小作文就好。

絕大部分普通且富有正義感的普通人,在看到來自王燎這一方的辯解后,不說馬上調轉槍頭,至少也會稍微困惑一下。

更仔細一些的人可能會拿著雙方說法核實一下,然后選擇自己的立場。沒那么多心思的看見這事情可能還有說頭,大概率會徹底不管這屁事,把注意力重新投向其他短視頻。

外面到處都是幾十秒就能獲得反饋的,令人愉悅的短視頻,誰有功夫在這兒推斷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原委呢?

化解騷擾的工作進行的還算妥當,但確實還有一些腦子比較有坑,或者說就是比較壞的家伙出現。他們完全無視了王燎的解釋,污言穢語直接開噴。哪怕早就有了準備,王燎還是被這些人噴到差點破防。

憑什么啊你們就來罵我?連事情經過都沒搞清楚,你們就呲著個牙學人罵街了?

從上午九點到中午十一點半,區區兩個半小時的工作時間,王燎渾身上下全都被汗浸了個透。汗水一半是被罵的,另一半則是被熱的。

今天孵化中心的空調出了故障,物業上的工程師們正在抓緊搶修,但是進度仍然不太好。雖然為了確保孵化中心里的創業小年輕們不至于被盛夏的深圳活活烤熟,物業公司整來了七八臺電風扇。但現在是七月底,是濕度85%,溫度35攝氏度的盛夏。

盛夏的深圳,沒有空調真的會死人的。

“你趕緊去洗手間。”趁著午休的功夫,鄧玲開著她深紅色的輪椅湊到了王燎身邊,“今天一上午你都沒動彈,趕緊去洗手間里檢查一下,別弄出壓瘡了。”

頭發尖向下滴著汗水,渾身上下都是汗味的王燎心浮氣躁地進了洗手間。天氣燥熱,加上衣服黏在身上那種難受的感覺,最后混雜著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痛罵兩個半小時的怨恨,王燎現在的情緒已經快到了崩潰的邊緣。

在這種堪稱地獄的環境下,他還得檢查自己的身體皮膚狀態,確保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腿和臀部不至于長壓瘡。

洗手間位于孵化中心東側,平時里面的溫度就要比辦公區更高。進一趟洗手間再出來,輪椅停在走廊正中試圖緩解一下糟糕至極的心情時,王燎的手機響了。

“你們這些人一點都不負責!把人家搞生病了就裝不知道!”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聽不出男女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個小孩,“還不去道歉!”

王燎默默掛掉了電話,隨后用近乎僵直的眼神盯著濕漉漉的手機屏幕。明明沒有點擊,但黑色的屏幕上還是浮現出了明顯的灰白色字跡。

【讓他的父母和老師都聽一遍通話錄音如何?】羅賓主動詢問起了王燎的意見,【騷擾電話的來源是個初中三年級的學生,昨天也是正常工作日,他是不應該看到那條短視頻的。】

什么短視頻防沉迷設置,什么校外人員直接告老師王燎都覺得力度不夠。他感覺自己腦子里那根名為“理智”的琴弦剛剛在那一通電話的騷擾下直接崩斷了。

告老師告家長有什么意思?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不挨一頓社會的毒打,怎么能知道社會的險惡呢?

下午兩點,初中三年六班的教室后門處,突然沖出一個表情扭曲,嚎啕大哭的小胖子。涕泗橫流地沖出教室后,他找到了還沒有啟用的空置教室區,然后把自己關了進去。

盡管初三的學生平均年齡已有十五歲,但大部分這個年齡的學生仍然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舉動。他們已經成長到了擁有了足夠豐富的情感的年齡,但卻因為年齡太小而缺乏對這些情感的了解和控制能力。

初三小胖就是這么個人——他剛剛發現,自己偷偷寫在QQ空間里的日記內容被發在了班級群里。

而且還是沒有老師在的那個班級群。

一個初中生,在自己的QQ空間里寫的帶鎖日記,那內容是能給熟人看的嗎?下午第一節課上課前,全班四十五人里,就有四十四人知道小胖喜歡鄰座的李舒凝。

單純喜歡也不行不行,可小胖還寫了很多發自肺腑的,不能寫成文字供人品讀的,很容易把讀者和自己都送進看守所里的內容。雖然是幻想內容,但卻用上了大量同學姓名,甚至連外貌習慣乃至口音都是照著人家寫的。

這已經不是換個學校就讀就能解決的問題了,也許換個星球小胖還能稍微好受一些。

初三6班的同學們看著那個名為“口不擇言的下場”的鏈接,百思不得其解。小胖雖然性格有些奇怪,但絕大多數時候還是個挺正常的人。他就算有這種稀奇古怪的愛好,冒犯性地用全班同學作為角色寫了色情小說,他也不至于蠢到把這東西發到自己的班級群里。

聰明人已經猜到了小胖也是受害者,女生則紛紛以尖叫和看蟑螂的眼神表達自己和黃賭毒不共戴天的決心。只有幾個平時就沒什么人愿意和他們打交道的“陰暗群體”喜出望外,拿著手機一會看看上面的內容,一會看看正在尖叫的女同學。再露出一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笑容。

而小胖的“社會評價”,正在這些擾亂教學秩序的反應當中,仿佛融化的臟冰,一點點滲入進下水道里。從此徹底不見。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當然是小胖自己,而突然情緒崩潰決定折騰小胖的王燎……現在正在地鐵站入口處準備回家。

下午兩點半,車公廟周圍的陽光就像是某種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陽光截然不同的物質。后脖頸僅僅被照射了十幾秒鐘,王燎就感覺到了自己脖子上傳來的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這哪是太陽,明明是個小太陽嘛!

搓了搓脖子上火辣辣的皮膚,繞過豐盛町步行街,輪椅終于來到了帶垂直電梯的D2入口。

垂直電梯入口也有不少等電梯的普通人,在看到王燎開著輪椅過來以后,所有人都主動讓開了一條通道,讓輪椅和王燎先進去。

受人照顧了的王燎很不好意思的點頭道謝,身體在輪椅上不停的彎曲點頭致謝,以至于最后看起來整個人都有些矮小。電梯里空間有限,好幾個王燎讓路的人只能再等下一趟電梯,這讓他又不好意思的點了半天頭。

在電梯最顯眼但又無人在意的角落里,感受到震動的王燎摸出手機,然后看到了來自羅賓的匯報。

【對電話騷擾者的壓制已經完成,接下來幾個月內他都不再有打騷擾電話的能力了。】羅賓的匯報一如既往地簡單直接,【黑客的干預正在持續,本機目前已經無效化對方的威脅。】

王燎有點緊張,“沒搞出人命吧?”

【沒有任何物理上的接觸,所有行動都在互聯網上進行。】羅賓信誓旦旦地回答道,【對威脅的無效化也將基于網絡進行,不會有任何現實世界中的變化。】

“那就好。”王燎松了口氣,他操縱著輪椅駛過檢票口的人工通道,再次向開門的地鐵工作人員點頭道謝,然后開著輪椅繼續等地鐵站里的垂直電梯,“你干的不錯,辛苦了。”

道謝只是王燎的習慣性反應,但羅賓的回應卻讓王燎感到心里一暖。

這AI回答道,【本機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朋友之間不用這么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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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增很生氣。尤其憤怒于現如今的大數據簡直無孔不入,而且完全不遮掩自己竊取用戶隱私的事實。問答網站平臺直接開始給簡增推薦起了諸如“我招惹到了很厲害的黑客怎么辦”、“如何偽裝潛逃”、“你提前自首時必須知道的10件事情”之類的內容。

購物平臺給他推薦骨灰盒和牌位訂做,外賣平臺上排名前列的是緊急心理咨詢和防刺服出售,二手物品平臺上一眼看過去全都是墳地陰宅的推銷鏈接。

簡增扔下手機,自己縮進了座位里。

他不是沒想過這可能是“不好惹的黑客”在給自己警告,但這種猜想剛剛誕生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購物、外賣、二手三個平臺軟件隸屬于三家完全不同的超大型網絡科技企業。同時黑掉這三個平臺,難度基本等同于登天。

所以,這些探聽消息觸角遍布整個互聯網的不可名狀怪獸們,一致認為自己絕無勝算,而且離死不遠了是吧?

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他只能放棄了平時的習慣,把“工作地點”從自己家挪到了公司的運維室內。這里人多,對方應該不太好下手。

他反復檢查過王燎的資料,并且通過多個數據庫核實過這些資料的真實性。無論怎么看,王燎都只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階層,唯一能稱得上是優勢的,就是來深圳來的足夠早——在房價暴漲之前,王燎一家就買好了兩套房子。一套自住,一套留給王燎做婚房。

二十年的房貸還到了去年才結束,甚至還動用了一些王燎的賠償款。

王燎本人也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一個普通大學的普通中文系畢業生,在大四下學期開學的第二天遭遇了車禍。然后拿到了四十多萬的賠償款。出院之后也畢了業,但卻找不到一家愿意接受自己的公司。

無奈之下,王燎動用剩下的賠償款創辦了途旅策劃,并且在深圳申請了創業扶持。靠著扶持獎勵和員工的奮發努力,雖然有些磕磕絆絆,但公司總算是運轉了起來。

簡增絕望的扔掉了鼠標。

這就像是一個全副武裝的重甲騎士突然發現自己所有的戰友,連帶著他們身上的盔甲都被碾成了肉沫,而自己卻只能從頭盔的觀察縫里,看到一只人畜無害的小白兔。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擁有如此強大能量的王燎居然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殘疾人。步履維艱地運營著一家初創策劃公司,并且還招聘了一堆和他差不多的殘疾人。如果他擁有王燎的這種手段,就算當不了網絡小說里的男主角,做個很有錢的大老板總是沒問題的。

簡增確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抗拒有錢的誘惑。王燎沒有馬上利用這種能力成為有錢人,那就只有兩種合理的解釋。

要么王燎還不知道自己擁有這種力量,要么自己找錯了對手——王燎和周瀾松的死無關,他只是湊巧在開盒了王燎和鄧玲之后,湊巧被自己跳樓的女朋友砸死了而已。

想不明白,那就先不去想它。簡增無奈放棄了繼續推測的嘗試。萬幸自己的威脅似乎真的起到了效果,看起來王燎那邊并沒有繼續對自己動手的跡象。

“咚咚。”運維室的門口傳來了很客氣的敲門聲,簡增也沒多想就對著關閉的大門喊道,“門沒鎖,進來吧!”

堅固的鐵門被緩緩推開,兩個穿著深藍色夾克衫的陌生人走進了運維室。他們看了一眼房間,然后走到了簡增身邊,“你是簡增?”

“是。”簡增皺起了眉頭,他忽然有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你身上的事兒發了,跟我們走一趟吧。”帶頭的陌生人向簡增出示了警官證,“不要碰手機和鍵盤,慢慢站起來!”

簡增感覺自己的腦子轟的一聲,像是突然炸開了似的。王燎,這肯定是王燎動手了!他居然敢報警?不對,難道他自己的事情就見得了光?他敢報警,難道就不怕自己把他也扯出來?

簡增看向這兩個自稱是警察的陌生人,然后敏銳的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他們沒有逮捕令!

作為一個從來沒有和警察打過交道的人,簡增理所當然地認為,沒有逮捕令警察當然不能就這么闖到自己的工作地點,然后把自己強行帶走。

這些人不是警察,他們肯定是王燎派來的手下!

從早上持續到下午的精神緊張,以及那些看著就讓人脊背發涼的特殊推送,已經讓簡增的神經繃到了嘎吱作響的地步。突然碰到兩個自稱是警察的人要帶自己走,天然產生的抗拒和抵觸情緒疊加上本來就緊張的情緒,最終讓簡增認定這兩人一定是假冒偽劣。

兩位便衣警察看著簡增沒啥激烈的反應,心里還稍微放松了一些。今天上午,他們支隊偵察已久的一起網絡侵害個人隱私案件有了新的進展。通過一封匿名舉報信,支隊迅速鎖定了這起案件中一直沒能找到的“銷售”方。

兩名犯罪嫌疑人通過互聯網購買了四千萬條快遞信息,并且通過快遞信息上記載的收件人姓名和聯系電話進行詐騙。這兩個犯罪嫌疑人已經被逮捕歸案,為他們提供電話號碼和銀行卡的犯罪嫌疑人也一并被捕。可出售這些信息的嫌疑人卻一直沒被找出來。雖然支隊已經申請了技術手段支持,但定位進展緩慢。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之際,那封突然發來的匿名舉報信給偵破帶來了希望。信件發送者提供了非常詳細的證據,證明簡增手里有大量非法獲取的個人信息,以及他的“跑分”提現記錄。

其中有四筆提現記錄和已經被捕的兩名詐騙犯罪嫌疑人交代一致,可以認為簡增就是他們的信息來源。

由于批捕過程需要審批,擔心脫鉤的支隊迅速做出決定,讓兩名同志身穿便衣,先把人控制起來再說——公安機關有權對個人進行傳喚留置,只要時間不超過24小時即可。

簡增倒是看起來挺老實的樣子,雖然表情緊張,但他也確實聽從了警察的指示——沒有去碰自己的手機或者鍵盤。

就在兩位警察稍微放松了一點,準備去把人控制住的當口,簡增忽然動了。他猛地從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來,扭頭沖向身后大開著的玻璃窗。

在警察沖到簡增身邊之前,他就從窗戶里跳了出去。

而在躍出窗戶的一瞬間,簡增忽然心里一沉。

這里不是他家,不是二樓,是公司的運維室……是五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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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緩緩升上五樓,王燎遙控著輪椅出了電梯間。

每次用電梯的時候,他都要感慨一下自己的運氣著實不錯。父母當時不知怎么地,一門心思一定要多買一套房產作為婚房留給他。而這套只有樓梯的多層居民樓,在兩年前被正式納入舊改范圍。經過大家一致同意,政府資助加上居民籌款裝了個外置電梯。

電梯安裝到位了幾個月,王燎就遭遇車禍成了殘疾。原本王燎簽字同意,純粹是為了讓樓上那對老夫妻,以及其他上了年紀的鄰居們出行方便。結果現在自己每天的日常生活全都依賴于這個電梯——這大概就是好人有好報的現實化體驗。

只不過如果能選……王燎絕不希望自己能用上這份好報。他寧可每天用自己的兩條腿艱難爬上六樓,然后癱坐在沙發里喝著可樂咒罵炎熱。

出電梯進了樓梯間,通過扶手式電梯再上半層樓,王燎終于開著輪椅回到了自己家里。先開空調,然后換到普通輪椅上,王燎拖著自己黏黏糊糊的身體去洗了個澡。

洗完澡后在空調房里換了身衣服,王燎這才算是徹底活了過來。

外面的高大榕樹上,有噪鵑正在一聲一聲的嚷嚷著。叫聲接二連三且越叫越快,音調尾部還有些上挑——聽著就很煩人。

雖然噪鵑聲音不怎么好聽,但大中午的聽鳥叫,總比聽鐵嘴噪鵑哐哐哐的聲音強——SZ市民喜歡把破拆水泥路面的挖掘機,和自家屋外的噪鵑相提并論。畢竟在現代國際大都市里,能如此自由自在想叫就叫,而且還沒人管得了的也就是這兩樣東西。

而作為在現代大都市里工作的年輕人,不上班的時候,王燎的愛好和所有其他人都一樣——把手機粘在自己臉上。而且比起普通人他還有一項極強的優勢,無論坐多久,他都不會腰疼。

擁有這種能力,對癡迷網絡的現代人來說也未必就是福氣或者優勢。就像本地人常說的那樣“生仔未必就是福”,因為“要娶媳婦要分屋”。

長時間高強度使用互聯網會對身體造成負擔,同時對心理健康也是個打擊。畢竟現在科技發達,隔著屏幕都能被人氣個半死。高強度上網,就意味著高強度被氣。

據說現在年輕人的肺結節、乳腺結節和甲狀腺結節發病率越來越高,越來越方便的互聯網在這里或許扮演了頗為重要的角色也未嘗可知。

王燎郁悶的放下了手機,他感覺自己可能快要結節了——具體是什么部位的結節還不好說。那些在各種視頻下方出現的留言,簡直到了看一眼就讓人覺得眼睛疼的地步。

別的小區保安套捕了一條站起來和人一邊高的無人看管大狗,結果留言區下面一片“狗在搖尾巴求你放過它”“狗咬狗自相殘殺”“這些人真討厭”和“別人自己好好的沒惹你,干嘛套別人”之類的智障發言,看的王燎眼睛生疼。

中文互聯網上,能聽懂狗說話的狗語者已經這么泛濫了嗎?

套狗的視頻下面烏煙瘴氣,換一個視頻看看吧。

王燎動動手指,下一個視頻講述的是一個小男孩罹患神經母細胞瘤的故事。是詳細展現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在腫瘤細胞的侵襲下一點點虛弱,最終死去的殘酷的、令人悲傷的內容。

評論區大部分內容都是“愿天下的小朋友都能夠健康快樂成長”,可總是有那么一兩個顯眼包要寫些“有些餐飲行業真的太可怕,現在的食品太不安全,國家一定要重視”,“什么醫生啊,居然在家長花費百萬后才勸說放棄?”之類的內容。

嗯……眼睛更疼了。

在下一個視頻就更刺激,一個自稱是什么銀河聯邦艦隊的高級指揮官,放了個太極圖在屏幕中間轉來轉去。而視頻或者說“配套音頻”的主要內容,是在介紹一個叫做里莫利亞的失落文明。

一個不知何故明明失落了數百萬年,卻仍然能夠被清晰畫出疆土邊界線,并且以精神能量為主要發展方向,已經開始探索太空但在偏離了發展方向后瞬間滅亡的文明。明明完全被抹除了過往存在痕跡,卻被一個擁有三百萬粉絲的賬號清晰描繪了發展過程,并且還做了六期視頻進行解讀的文明。

仿佛地鐵上看手機的老頭一樣,王燎不可避免的看到了這條視頻下分外熱鬧的評論區。

評論區里獲得最多點贊的內容是“這和愛因斯坦最后的謎團不謀而合:宇宙唯大愛方可衍續!”

一群熱熱鬧鬧把科學當神學和神秘學研究的“澤塔星人”“昂宿星人”和“地平說研究員”正在評論區里團建,他們最近關注的內容主要是距離地球四百公里的外星艦隊、以及自己居住的小區外面新建了信號塔,這一定是有邪惡力量正在迫害他們。

王燎實在憋不住了,他用手無奈的捂住了自己的額頭,以防止更多辣眼睛的東西趁虛而入,“外星人,指揮官,還他媽有艦隊……你們知道愛因斯坦是他媽干啥的嗎?”

【您所提到的關鍵詞并未找到相關內容,是否要擴大范圍搜索?】羅賓恰到好處的出來表示關懷,【愛因斯坦是著名物理學家……】

看著羅賓把愛因斯坦個人簡介生平展示了一遍,王燎這才找到了插嘴的機會,“我知道愛因斯坦是干什么的……我是說這些人不知道。”

【賬號“昂宿星人”持有人,周樹田。五十六歲,未婚,初中學歷,個體戶。】羅賓迅速給出了那個說愛因斯坦最后謎團的賬號持有人信息,【從他的個人經歷、閱讀記錄和發言內容分析,他知曉愛因斯坦研究方向的可能性不足10%。】

“我就說嘛……”這些信息迅速在王燎腦海中組合成了一個沒什么文化,稀里糊涂就信了外星人的粗糲鄉下人的模樣,然后那股潛藏在心底的好奇就有些壓不住了,“這個人是什么時候開始相信這種東西的?羅賓你能找到他的留言記錄吧?”

【這并不困難。】羅賓小小的驕傲了一下,然后給出了回答,【該用戶于2014年第一次注冊短視頻和社交平臺賬戶,隨后開始關注覺醒大學等賬號。2014年7月29日下午三時二十二分,該賬戶在“愛因斯坦最后的遺言”文章下點贊并且評論“愛因坦得信息應、被所冇入聽見!!!”】

王燎瞇著眼睛認了半天,這才認出這行字本來應該是“愛因斯坦的信息應當被所有人聽見”。估計是因為手寫輸入法還不熟練,所以最后寫成了這個鬼樣子。

從這位周樹田的發言記錄來看,他的輸入這項技能進展緩慢。頭兩年都還是錯別字滿篇,十五個字的回復要隔足足三十分鐘才能發出來。后來輸入的結果慢慢好了起來——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用了語音輸入法。

周樹田對外星人的篤信和癡迷隨著時間的推移愈堅且深,為了維護自己的“信仰”而和網民發生沖突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和人惡語相向逐漸成了常態,張嘴“死全家”閉嘴“去你媽”也成了他的發言習慣。

由此看來,在那個一本正經介紹失落文明的視頻下方,一本正經感慨愛因斯坦信息的周樹田反而是個罕見的平和態度。

看著羅賓搜集并且呈現的留言記錄,王燎的眉頭越皺越緊。雖然周樹田沒有什么語言天賦,但他堅持不懈罵人的勁頭確實讓人打心底感到不適。隔著屏幕,王燎都感覺自己已經隱約聞到了那股子語音罵人時口水橫飛的臭味。

【您似乎對這些言語產生了不適。】灰色的字體浮現,頂替了那些無甚新意卻又飽含惡意的詞匯,【根據相關定義,您可能遭到了網絡暴力,是否需要本機進行干預?】

啊?王燎看著這行字半天沒能反應過來,明明是我在偷窺別人的留言,怎么我就被網暴了?

【網絡暴力是借助互聯網這一載體,對他人的隱私權、人身安全權及其正常生活造成威脅或某種不良影響的行為。】羅賓解釋的速度都變快了一些,【閱讀網絡評論而不適,屬于正常生活受到了不良影響,符合遭到網絡暴力的定義。】

這也行?王燎瞪圓了眼睛。

【事發突然且事態緊急,本機已經預先進行干預準備。并將于三十分鐘后開始干預。】羅賓忽然話鋒一轉,【您如果有不同意見,請于三十分鐘內否決干預計劃。】

敲擊了幾下手機屏幕后,王燎的手忽然停了下來。他看著自己輸入框里的“否決”二字陷入了沉思——羅賓的干預,對這個五十多歲的單身漢來說,似乎不見得就是個壞事。

銀河聯邦和那個什么覺醒大學,是掛了牌的邪教組織。頭目和主要組織者已經被判了有期徒刑,現在大概還沒放出來呢。

這么一看,周樹田的行為一下就有了不一樣的性質——這是一個被荒誕邪教蠱惑,不惜在互聯網上對人破口大罵的中老年單身漢。而且脾氣明顯愈發執拗偏激,隨時有把行動從網絡謾罵升級到現實層面上的可能。

對這種人進行干預,是對社會做出重大貢獻,是為社會穩定和他人安全做出努力的舉措。

絕不是什么濫用AI能力,從更高的層面上對網絡暴力以暴制暴。

“同意干預。”念及于此,在噪鵑和挖掘機破拆路面的噪聲伴奏下,王燎對羅賓的行為發布了許可,“但是要記住,不能搞出人命來!”

【本機只是一個善于處理網絡暴力的私有AI。】羅賓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穩妥,【奪人性命這種高難度行為,并非本機擅長的領域。】

“那就好。”王燎面帶微笑,雙手在鍵盤上敲字的速度都變快了不少,“你打算怎么干預?”

【目標是單身,缺乏足夠有效的社會關系影響。】羅賓的回答并不直接,倒像是在借著這個機會,慢慢理清思路似的,【借助互聯網,影響他的社會關系難度巨大,且據本機評估,效果不佳。】

王燎也覺得,那種“告老師,告家長”的小報告似的的反擊方式用處可能并不大,畢竟對象是個已經快六十歲的單身漢——近乎偏執的固執,和完全聽不進別人意見的頑固都是這個年齡段單身漢的共同特征。

那羅賓會用什么辦法來干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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