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烈風終于對肅州發起了進攻之戰,肅州是易守難攻之地,戰事一直持續了一天一夜,依然處于拉鋸狀態,雙方人員各有損傷。
雖然外面戰事激烈,但是肅州城郊山坡下的一座莊園里,卻依然是靜謐一片。
兮兮再一次蘇醒后,依然躺在上次醒來的那間屋子,負責伺候她的,依然是雪煙。一切似乎依然如故,但是兮兮知道,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雖然這里看似寧靜疏遠,但是肅州城外,是否沉靜如初?她不知道,她也不敢去想。
誰會想到,蕭鐵尉的副將劉舟竟然是冷月的人,在最后一刻,就在她快要邁出城門時,那些兵將一個個倒下了,而她,再次落到了冷月手中。
她終沒有逃出他的手心。她不敢想象,在肅州城外等待著舒瑪圣女的完顏烈風,當等待變成了一場空時,那個狂傲的男子,會怎么做,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怕的是,如今的肅州城外,已經是硝煙彌漫了吧。
“雪煙,你告訴我,完顏烈風是不是開始攻打肅州?”兮兮冷聲問道。
雪煙悲憫地望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雖然早已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兮兮還是忍不住雙手微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她不是慈悲救世的菩薩,但她是雪山圣女。誓言依然在耳邊回蕩,她愿意傾其一生,為草原人民謀求安寧和自由。但她不僅沒有做到,還眼睜睜看著一場戰事爆發了,而且那戰事還是由她引發的。
圣師,也許你讓兮兮做圣女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舒瑪圣女,請梳妝吧!”雪煙拿來了梳妝鏡道。
舒瑪圣女!雪煙對她的稱呼,在此刻聽來是那樣諷刺。
“我還用梳妝嗎?”兮兮抬眸,視線對上雪煙的臉。
雪煙微微一驚,不敢去看面前這雙清眸,因為她的眸光是那樣冷冽,那樣犀利,又是那樣倔強,那樣震撼她的心靈。
肋下有冰涼的觸感襲來,一把銳利的箭在無聲無息間頂在了雪煙肋下的要害之處。如此近的距離,就算對手沒有內力,就算她能夠出手將她殺害,她也無法躲避這一箭。而她,根本就不能出手,因為她沒有得到公子的命令。
雪煙微微苦笑,她為她換了幾次衣,卻沒有將她袖中的弓箭拿去,不是她疏忽,而是公子并沒有吩咐。但是,沒料到,竟造成了如此境地。
兮兮出手點住了雪煙的穴道,沒有梳妝,披散著一頭烏發,緩緩從屋中走了出去,走出了院子里那道月亮門,如果能夠一路走出去就好了,但是,兮兮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制住了雪煙,還有蘭心,她依然走不出冷月的手心。
有琴聲傳來,拐過一個彎,兮兮看到一池寒澈的碧水旁,有一片梅林。
梅花在尚有寒意的春風里,緩緩綻放著,絢爛成一片花的海洋,壯麗秀美。
兮兮一步步走了進去,梅花飄零,灑落在她勝雪白衣上,又低回旋轉著落在地上,留下一縷冷香盈人。
清幽的琴聲,絲絲游入耳中,令人說不出的殘酷。
一直以來,兮兮都認為彈琴是用來抒懷解悶的,或婉轉低回,或輕盈歡快,或澎湃激昂……
有生以來,兮兮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琴聲。
每一個琴音,都宛若一記刀風,每一次弦動,都好似銀瓶炸裂。那淙淙琴聲,流瀉而出的時候,便如同一片殺伐慘烈的戰場,一片片刀光劍影,殺氣逼人。枝頭寒梅被琴音所激,簌簌落下,如同漫天花雨,迎風搖曳著,撲落在彈琴人的身上。
兮兮駐足在一棵梅樹后,透過疏影橫斜的梅枝,看到一塊青石上,擺著一架精美的六弦琴,而那個一身花雨的彈琴人,竟然是冷月。
驀然的詫異過后,便是釋然的冷笑。除了他,還有誰能彈出如此殺氣凜冽,血色漫漫的琴聲。
想到這個人深沉難測的心機和破壞安寧的陰謀,兮兮眸光漸冷,雙手微微顫抖。
午后的梅林,被一片陰沉的氣氛籠罩著,就連日光照在身上,似乎也感覺不到暖意。
琴聲越拔越高,肆意凜冽,好似瀕臨死亡的苦苦掙扎哀鳴,令聽者幾欲窒息。落梅激雨般飄落,直至他身畔的梅樹皆成為光禿禿的樹干。琴音轉為深沉的悲愴,似乎是殺戮到最后,那是孑然一身的寂寞,也是肅殺后的悲痛。
那白衣委地的男子,一身的繁花零落,說不出的詭艷和凄涼。
那露在面具外的眉,本是修長飛揚極其好看的,此刻眉心微微蹙起,有一種別樣的氣韻,孤高而冷酷。
那雙眸子,因為戴著面具,看不出眼睛的形狀,但是卻看得出眸光是那樣深邃如寒潭,透著難言的寂寞和憂傷。
就是這樣一個人,看上去清冷如玉的人,竟然是一個惡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他也知道悲傷?他也知道痛苦?
他也配悲傷?他也配痛苦嗎?
他這個締造了悲傷和痛苦的惡魔。
想到那日他在自己耳畔那般冷冽殘酷地說:“我的計劃一定會實現的!”
如今他的計劃終于實現了,成功地掀起了兩國的戰事風云,而他竟然躲在這里寂寞悲傷嗎?他不是應該欣喜若狂嗎?
琴聲越發低婉深沉,如冰泉堵塞,苦澀難言。兮兮微微冷笑,伸指緩緩拂過冰冷的衣袖,從衣袖里掏出一副小巧玲瓏的弓箭。
平日里和人決斗,兮兮只用袖子和白綾。只有在決意傷人的時候,兮兮才會用弓箭。
記得第一次用這副弓箭對準的人,也是冷月。那時,兮兮是為了救葉從容,雖然射了他,但是卻沒有殺他之心。
兮兮從未殺過人,而今日,兮兮不得不動了殺意。她知道,此刻的她,沒有內力,射出的箭,也就沒有了平日的威力,但是箭術還是很精準的。
她此刻所站的位置,是絕佳的位置,而且,距離也不算太遠,占了地利之便。此刻的冷月正一心一意彈琴,根本不會留意有人暗算,這一箭,就占了趁他不備,絕無提防的便利。
兮兮有把握射中,她不想錯過這么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拉弓搭箭,箭尖,對準了冷月的心口。
但是,不知為何,在箭即將離弦的那一刻,兮兮心中忽然一顫,讓她拉弓的手也不禁一松。
城樓上,那幾個兵士的話語猶在耳邊回蕩。
他一夜之間,連殺了八名貪官污吏;他創立了月神教,做了無數令百姓稱道的好事;傳說他是月神下凡,是來拯救天下蒼生的。
這些,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是真的如那些兵士所說的,是一個俠士,還是如自己所見的,是一個惡人?
一陣的猶豫過后,想到那因他而起的戰事,想起那因他而死的兵士,兮兮再次舉弓。對冷月這樣的人心軟,就意味著對其他無辜之人的殘酷,這個道理,兮兮還是懂的。
這一擊必須成功,錯過這一次,怕是再也等不到下一個機會了。
兮兮繼續拉弓,射出了這一箭。這一箭帶著破空的銳氣和肅殺之氣,直飛冷月心口。
錚的一聲,一根琴弦斷裂。
一道寒芒忽然竄出,阻住了兮兮這支箭。這是冷月的袖中劍,上一次就是被他用這把短劍擋住了她的一支箭。
琴聲戛然而止,余音裊裊,寂靜的梅林里,似乎就連空氣也跟著那顫音波動起來。
兮兮早就曉得不會這么輕易得手,所以她的第二輪攻擊已經出手!
這一次兮兮射出的是三支箭,分射冷月身上三處要害。瞬息之間,箭已到冷月身前,他驀然抬頭,雙手用力一拍,身前的六弦琴如同活了一般,猛然豎起,宛若盾牌般擋在了他的面前,只聽得噗噗叮叮三聲脆響,那三支箭全部射在了琴身上,有一支觸到了琴弦,發出了叮的一聲琴音,悅耳動聽,尾音裊裊。
兮兮心中一沉,自己怎么忽略了,他的面前,還有一把琴。若是內力恢復,這一架木質琴根本擋不住她的必殺之箭,可現在她的內力尚未恢復。
兮兮正要后退,一條白影如疾風般襲來,砸在兮兮身前的梅樹上,梅樹枝干搖曳,但聽得咯咋一聲脆響,那株老梅應聲折斷。
幸虧兮兮躲得及時,否則必會被樹干擊倒。
連退兩步,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兮兮低頭看去,才發現襲來的原來是一件雪色披風。他反擊得好快、好準、又好狠!
一件衣服,便將一株老樹折斷了,這樣的內力,確實不俗。
兮兮正在慨嘆,冷月卻一個縱身,如大鳥般縱身而來。
傾倒的梅樹后,凝立著一個白衣黑發的女子。月白袍子裹著她清瘦的身子,墨發沒有梳理,如瀑布般流瀉到腰間,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若雪。
她的臉頰掩映在梅枝后,朵朵嫣紅的花瓣,在她臉側綻放著一種沁人肺腑的清媚。
她是那樣蒼白,那樣憔悴,卻是那樣倔強,那樣美麗。
一雙黑眸清澈而幽靜,但是那幽靜中似乎蘊含著看不見的波瀾,讓你不敢直視。
冷月驀然在兮兮身上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仿佛面對的是一個強大的敵人,這讓他心頭凜然,一瞬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飛縱的身形一頓,悠然落在地上,漆黑冷凝的眸子銳利地逼視著兮兮,微扯的唇角,緩緩綻開一抹冰冷的笑意。
日光似乎被面前這個男子冰冷的笑意感染,在一瞬間變得幽冷起來。
但是,兮兮卻無視這一切,她清澈的眸光越過這個冷漠邪逸的男子,望向他身后那一片花海。
紛紛白白的花瓣,骨骨朵朵,在午后斜陽的映照下,是那樣晶瑩剔透,絢爛美麗,幾乎讓人迷醉。
然而,這花,這林子,這一切美好還能保持多久?也許今夜,也許明日,這一片梅林便會被戰火摧殘,一切美好便會化作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