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長吐一口濁氣:“嗚……舒坦！”

此時的他，看上去很愉快，很舒服。

他信步閑庭，來到葉無影身旁，手扶在他的肩膀上:“看清了？”

葉無影躬身抱拳:“七分意，有所悟！”

白玉京意味深長，報以一笑:“我就知道……雖只七分，但也不錯！”

自信，霸氣，不羈，招人恨。

葉無影尷尬撓頭，胡婉兮捂嘴偷笑，三位師父呆立當場，尚未回過神來。

白玉京來到三師父桌旁，端起自己的茶碗，余熱猶存，一飲而盡:“餓了，吃飯的時候叫我！”說完，便牽起秋淑云，穿過人群走回回村，嘴上還念叨著:“真累，輕易不能打架，骨頭都散了……”

秋淑云：“回去我給你捏捏。”

白玉京：“自是極好，有勞！”

秋淑云傾城一笑：“想得美！”

白玉京報以一笑：“是很美……”

秋淑云俏臉緋紅：“沒個正經?！?

白玉京怦然心動：“正經，是他們年輕人的事……”

二人有說有笑回村而去。

七師父醒轉神來，茫然看向其他兩位師父:“這，這就完了？”

四師父打望了一番:“呃……是完了！”

七師父:“他刺出了多少劍？”

四師父:“這……還真沒看清！”

四師父轉頭看向三師父，三師父也在看四師父……

最后，四師父索性說道:“哎，這賭局我看就算了，還是回去做飯吧，大師父餓了！”

三師父婉轉一笑:“好了，熱鬧看完了，大伙兒也都散了吧，該干啥干啥去！”

月巴和月半喊住一波人，留下來打掃戰場。

退去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

“這就完了？”

“是完了?！?

“到底是看的啥熱鬧？”

“看打架唄?！?

“你看清了沒？”

“我說看清了，你信不？”

“不信。”

“那你還問？”

“大師父他是怎么出手的？”

“你應該去問三師父！”

“我猜，三師父也沒看清?！?

“天上白玉京，凡人若看的清，他還怎么穩坐天上？”

“有點道理……”

“原本是來看熱鬧，結果啥也沒看著?！?

“可不是，我還等著開始呢，結果晃了下神，就結束了！”

“二百零六個高手，你說他是咋做到的……”

三師父邊走，邊自言自語:“不愧是天上白玉京，果然是在天上吶……”

胡婉兮和狐媚兒一左一右，雙雙扶著葉無影。

葉無影嘆息:“三師父說我是地上一根蔥，這一看，我果然是一根蔥！”

狐媚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

葉無影羞惱:“你還笑！”

狐媚兒:“好好好，不笑不笑?！?

胡婉兮默不作聲，嘴角也微微翹起。這一刻，她的心很靜，很舒服。

葉無影:“婉兒姑娘難得一笑，看來在這長樂村，住的還算習慣。”

胡婉兮默默點頭，突然故意挺了挺胸脯。

葉無影不禁意察覺到了異樣，微微一笑：“平地起微波，春潮峰如巨。紅霞遮不住，兩岸別樣情！”

狐媚兒瞪大了銅鈴眼，崇拜的看向他：“怎么突然還吟起詩了，啥意思？”

葉無影笑問：“突然有感而發。怎么樣，好不好聽，順不順耳？”

狐媚兒連連點頭：“好聽，好順耳呢！”

胡婉兮突然羞中帶怒：“好個屁！葉無影，你好無恥，你……你就是個流氓！”

說著，她甩開葉無影的手臂，便氣沖沖的跑了。

狐媚兒撓了撓頭，疑惑不解：“婉兒姑娘她怎么了？”

葉無影臉一紅：“呃，我也不知道，淫詩而已，怎么就流氓了呢，頂多算個文氓，大驚小怪?！?

狐媚兒皺著眉：“就是，多好的詩，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發火了呢，好奇怪！”

葉無影重重點頭：“嗯，就是。算了，不管她，隨她去吧。媚兒，扶我去見大師父！”

狐媚兒:“好?！?

大師父房門外。

葉無影雙膝跪地:“媚兒，你不用管了，先回去吧！”

狐媚兒想說些什么，欲言又止，還是一步一回頭，戀戀不舍的默默離開了。

葉無影大喊:“師父！”

房內無人回應，葉無影就這么跪著，等著。

秋淑云正依偎在白玉京的懷中，二人你儂我儂。

秋淑云：“不去開門？”

白玉京:“先讓他跪著，正事要緊！”

秋淑云挑眉:“什么正事？”

白玉京微笑:“你才是正事！”

秋淑云嬌哼：“老不正經?！?

白玉京：“太正經，反倒無趣。”

秋淑云笑而不語。

白玉京長嘆一聲：“囡囡這孩子，可惜了……白白守他十余年！”

秋淑云跟著也嘆，難盡惋惜之情：“是啊，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白玉京微微一笑：“你說，我們是不是也該留下點什么才是？”

秋淑云：“留下什么？”

白玉京：“我想，我們該有個自己的孩子了！”

秋淑云突然嬌容如霞，默默的點了下頭。兩人紅唇輕觸，轉而又離。

白玉京微笑：“勞駕，去喊他進來……”

房門開，秋淑云走了出來：“無影，別跪在那，進去吧，師父在等你?！?

葉無影抱拳謝禮：“謝師娘。”

秋淑云點了點頭，扶起葉無影，徑自離開，留下師徒二人，開始一段男人與男人的對話。

白玉京：“你很優秀，這一路走來，你做的很好?！?

葉無影：“師父教導有方。”

白玉京：“殺父之仇，未因仇恨蒙心，善者吾善，不善者吾亦善之。青龍會插手官場，你助官治官，以法執法，未以卵擊石，魯莽行事；眾勢力圍剿，你聚眾歸一心，借勢用術，揚長補短，能以少贏多。以殺止殺，久處血腥場而不失本性，亦殺亦不殺。這樁樁件件，你做的都很不錯。”

葉無影：“謝師父夸贊?！?

白玉京：“唯有一事，卻也遺憾?！?

葉無影心頭一顫，身子也跟著微微顫抖：“是。弟子大意，沒能保護好她！”

白玉京長嘆：“生離死別，在所難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天命難違，沒有萬無一失?！?

葉無影眼中含淚，緊咬牙關：“終歸是弟子的錯?！?

白玉京：“嗯，有擔當是對。不過，該拿起時須拿起，該放下時要放下……久滯必衰，久哀必亡。”

葉無影：“弟子明白。”

白玉京:“事態發展到這一步，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葉無影毅然決然：“弟子，愿做那東風?！?

白玉京：“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葉無影:“想清楚了！”

白玉京:“你不后悔？”

葉無影斬釘截鐵:“不后悔！”

白玉京長吸一口氣:“可是，這是一條死路！”

葉無影想都不想:“弟子愿以死明志?！?

白玉京:“你還有牽絆，作何打算？”

葉無影心頭巨顫，踟躇了片刻，方才說道：“我相信，她能理解?！?

白玉京：“婉兒姑娘呢，你不打算給人家一個交代？”

葉無影驚訝：“胡婉兮？”

白玉京苦笑：“你當真看不出，她早已傾心于你？”

葉無影：“我……我當她是一知己。”

白玉京：“傻瓜，紅顏知己，怎會無情？既知不能兩全，無法善終，為何又處處留情？”

葉無影：“情不自禁?！?

白玉京頓時一愣，淡然說道：“人才！”

葉無影：“?。俊?

白玉京苦笑：“哼，你還真是個人才。”

葉無影躬身抱拳：“師父教導有方?！?

白玉京突然急的跳了起來：“與我何干？”

葉無影撓了撓頭：“師父領路，傾盡全力，引導弟子悟道?！?

白玉京：“悟道與你這兒女情事有何關聯？”

葉無影：“紅塵之事，本在道中?！?

白玉京：“呵，呵呵，呵呵呵……葉無影……”

葉無影：“弟子在?！?

白玉京：“從今以后，你是我師父……”

葉無影仰頭望，瞪大眼，張大嘴：“啊？”

師徒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說話，接著相視而笑。

笑過之后，白玉京皺眉又道：“可是還有一事有些麻煩！”

葉無影：“何事？”

白玉京嚴肅起來：“你的心境出了問題?！?

葉無影：“昨日是，今日已不是?！?

白玉京挑眉：“哦，怎么說？”

葉無影：“悲，是一種力量。傷己，亦可傷人！”

白玉京：“這么說，你已有了化解之法？”

葉無影：“是?！?

白玉京：“是何方法？”

葉無影：“本來只是有些鴻蒙之感，方才看了師父出手，豁然開朗。弟子，悟出了第三劍！”

白玉京大驚：“哦，這么快便有了第三劍！”

葉無影：“是。這第三劍，弟子喚之為，來生?！?

白玉京的心轟然劇震：“天葬，輪回，來生……你這是要非仙即圣吶！”

葉無影：“師父莫要打趣弟子?！?

白玉京：“說說，何為來生？”

葉無影：“來生不是生，是思念……”

白玉京又驚，忽然激動不已：“好一個來生不是生，走，且讓為師來領教一番?！?

葉無影面沉如水：“恕弟子不孝，這一劍，不是留給師父您的?！?

白玉京心頭巨顫，愴然涕下：“明了?！?

葉無影躬身抱拳：“謝師父諒解?！?

白玉京：“為師飯后便要啟程。你，把該做之事，都做了吧……”

葉無影：“弟子尚有一請求，請師父答允?！?

白玉京：“且說?！?

葉無影：“請師父應允，弟子在長樂村立碑！”

白玉京再潸然淚下，重重點頭：“為師，親自為你立碑！”

葉無影：“謝師父成全……”

白玉京：“半個月后，京城一見！”

葉無影：“弟子，領命……”

午飯過后，白玉京牽著秋淑云，啟程上路，眾人齊聚村口，拱手相送。

離去之人走的沉重，留下之人送的也是沉重。

大家心里都知道，又有大事要發生了……

葉無影穿過村子的石子路，只身上山去。

樹下一新墳，墳前坐一人。孤影話落寞，黯然不歸魂。

葉無影來了，墳前一人變兩人，兩個男人，一個亡魂。

月巴微微一笑：“來啦？”

葉無影：“來了?！?

月巴拍了拍身旁的空地：“來了便坐吧?！?

葉無影：“好。”

月巴提起酒壇連灌幾大口，然后丟給葉無影：“喝點。”

葉無影：“好。”

葉無影也連灌了幾大口。

月巴：“你決定了？”

葉無影：“決定了。”

月巴：“既已決定，便去做吧，這酒，當是為你送行?！?

葉無影：“好酒，謝了?！?

沉默，無話，飲酒。

突然，葉無影開口：“對不起。”

月巴：“為何說對不起?！?

葉無影：“我沒保護好她……”

月巴嘆了口氣：“也不能怪你。非是要怪，就怪你來了這長樂村。”

葉無影：“我不該來?！?

月巴：“可是，這也由不得你。緣分到了，拒也拒不得。緣分盡了，攔也攔不住?！?

葉無影不語。

月巴：“你來的那一晚，雖然臟兮兮的，可是她還是看了一眼就很喜歡你！”

葉無影：“也許，是因為有過相同的境遇，同病相憐。”

月巴：“那時的喜歡，只是很單純的喜歡?！?

葉無影：“是。”

月巴：“可是，喜歡著喜歡著，就變成了愛?！?

葉無影：“你也是吧?！?

月巴：“我很不服氣，可是又不得不服氣?！?

葉無影：“為何？”

月巴：“因為你不只是有種魅力，討女孩子喜歡的魅力。”

葉無影：“還有什么？”

月巴：“還很優秀，有理想，有目標，有志氣。吃得苦，也受的罪。我呢，一點不如你也就算了，兩點加一塊，我啥也不是?！?

葉無影：“人各有志，各走各的路?！?

月巴：“是啊。跟你比起來，我除了吃，就沒哪樣能強過你。讀書怕苦，練功怕受罪，干活怕受累，我這一生，就是得過且過，過著豬一樣的生活……我，配不上她。”

葉無影：“可是，你不會害她陷入死地，平平淡淡才是真?！?

月巴嘆了口氣：“也是。如果沒有你，就算不能在一起，至少大家都還活著，有說有笑，總也好過現在陰陽兩隔。”

涼風吹過，落下幾片枯葉。一片剛好落在葉無影懷里。

葉無影拾起枯葉，搖頭嘆息：“當初，我就不該向她透漏我的真實身份?！?

月巴：“沒有什么秘密，是真的秘密，這一點，你瞞不住她。而且，當初她毅然決然要離開長樂村去找你，大家都想過會死，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這般的死法?！?

葉無影沉默不語。

月巴：“我本以為，即便要死，也是大家一起死，也是你和我先死，她才會死。如今倒好，她走在了前頭……”

兩個男人，四行滾燙熱淚，烈酒割喉。

葉無影：“你不恨我？”

月巴：“恨你作甚……要恨，也是恨我自己！”

葉無影：“為何？”

月巴搖頭苦笑：“你壓根就和我們不在一個戰場。我想要拼命保護她，可是才揮了幾刀便已力竭，后來又挨上幾刀，人沒死，倒先昏了過去，真是丟人。”

葉無影：“寡不敵眾，情理之中。”

月巴搖頭嘆氣：“好吃害死人吶……”

葉無影苦笑：“那今后，你還吃不吃？”

月巴想都不想：“吃，怎么不吃。人都沒了，唯吃最開心?！?

葉無影：“你的路還長……”

月巴當沒聽見，突然問：“重生，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愛上你的？”

葉無影灌了口酒，搖了搖頭。

月巴“噗嗤”一聲笑了：“我知道?！?

葉無影驚訝的問道：“她給你講了？”

月巴：“不是。”

葉無影：“那你怎么知道的？”

月巴：“你還記不記得那件事兒？”

葉無影一臉懵：“哪件事兒？”

月巴突然來了興致：“我問你，張老四和劉二娘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葉無影：“這我記得，一師父知道他倆好上了，就做主給他倆主持了婚禮，當時可是長樂村的大喜事呢！”

月巴：“嗨呦，你個木頭腦袋，就知道讀書練功，怎么把關鍵的環節都給忘了。難怪囡囡到死都還是個清白之身！這一點，你確實不可原諒！”

葉無影一愣，紅臉更紅：“什么關鍵環節，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月巴白了他一眼：“這你也能忘。那時候，咱們還沒有分房睡。有一晚，你夜里趁大家睡著，一個人去后山練功，我和月半偷偷跑去劉二娘的窗下聽床。后來不知怎的，囡囡也醒了，發現屋內無人，便想跑去后山尋你，結果路過劉二娘屋前的時候，聽到了劉二娘的叫喊聲，情急之下，她便慌慌張張的哭著跑去找一師父救命，說村里糟了賊，正在欺負劉二娘。結果，一師父帶著囡囡急匆匆來到劉二娘的屋前，先把我和月半給逮了個正著，張老四和劉二娘的情事，這才給暴漏了出來?！?

葉無影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對對對，我想起來了，是有那么回事。”

月巴一臉抱怨：“你是不知道，當時聽的正過癮，一師父突然狠狠地揪著我和月半的耳朵，就把我倆給提了起來，耳朵都差點被揪掉，疼的要命。我倆冷不丁這一叫，屋內的劉二娘便不叫了?！?

葉無影忍不住大笑：“對不起對不起，說起來還是我害了你們?！?

月巴：“可不是，從那時候起，一師父就逼著我和月半讀書習武。也是從那會兒開始，陸續張羅著把咱們幾個給分開了睡?！?

葉無影回想了一下：“你一說，還真是?！?

月巴：“一師父知道了張老四和劉二娘的事兒，覺得總這樣偷偷摸摸的也不合適，干脆做主給他倆安排了婚事。”

葉無影：“照這么說，劉二娘還得謝謝囡囡嘍?！?

月巴：“可不是唄，至少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干那事兒。那一場婚禮，那么多的喜糖，可把我和月半給吃爽了?！?

葉無影笑了笑，又問：“可是，說來說去，這跟我和囡囡又有什么關系呢？”

月巴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腦勺上：“真是個榆木腦袋。你就沒發現，那事兒之后的好一陣子，囡囡看到別人都安然無事，可一見到你就臉紅，害羞的要命?！?

葉無影：“這是為何？”

月巴：“還能為啥？她肯定后來知道了張老四和劉二娘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見到你，便會想到以后肯定也要和你干那事兒，肯定就害羞害臊了唄……”

葉無影突然心里一揪，嘴上在笑，眼中含淚。

月巴嘆了口氣：“哎，可惜了，人家早就準備好了，你卻一直不開竅?，F如今，物是人非嘍……”

葉無影沉默片刻，輕聲說道：“月巴，求你個事兒。”

月巴：“你說。”

葉無影：“等我死了，拜托你把我的尸體，和她葬在一塊?！?

月巴突然沉默了，他扯過酒壇猛灌了幾口：“不用這么悲觀吧？”

葉無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很欣慰，雙手抱拳，面帶微笑：“兄弟，無影先謝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