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來至薛姨媽房中,見哥哥薛蟠站在那里,口中直說“一定不敢了”,便忙問發生何事。
薛姨媽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姨爹叫你姨娘告訴我,今日朝廷上叫停了待選之事,教咱們不要再去外頭說這等事情。我怕你哥哥又在外面混講,便把你兩個叫來說說?!闭f時卻皺著眉頭。
寶釵臉上紅了紅,她心里深知母親與舅舅、姨娘等人早已商議過,待選只是理由,實則是為自己在京里選一個合適人家。
若能選上入宮便罷,選不上也是去公侯府第。
她原本是不愿意入宮的,今見停了待選,心下自然放下一段心思。
便向母親說道:“哥哥那些狐朋狗友必會論及此事,莫如咱們早些回金陵,免得那些是是非非。”
薛姨媽卻皺起眉頭,說此事須得與舅舅、姨娘他們商量,縱是回家也需把京里各處事項料理完畢。
寶釵也不相強,只得聽母親安排。
那薛蟠聽到妹妹說“狐朋狗友”,呆性便又上來了,叫道:“妹妹冤枉我了,我如今結交的都是豪杰,做的都是正經事兒,今兒還在東府珍大哥家習射呢!”
見母親和妹妹都不信,便拍手道:“你可知道有個蕓哥兒,是個極有功夫的,一箭就把鵠子射穿,那氣勢把珍大哥都壓了下去!他卻只肯吃酒,不愿要我賭輸的錢……”
說到最后發覺說溜了嘴,趕緊握自己的嘴巴。
薛姨媽聽了,冷哼一聲道:“又是吃又是賭,是哪門子的豪杰,還不趕緊滾出我這屋子!”
薛蟠如蒙大赦,趕緊一溜煙跑出去了。
寶釵聽到說“蕓哥兒”,再想起之前賈蕓領著賈珍、賈璉等人走在園墻下,便知說的就是賈蕓了。
心內便信了薛蟠幾分,又想那蕓哥兒不但有膽魄,原來身上還有些真本事。
待要把此事說與母親聽,卻見母親犯了困,便讓其好好歇息,命小丫頭好生伺候。
自己則出了門,徑往王夫人上房去看寶玉和鳳姐。
那賈蕓與賈珍等人踩探完畢,見賈政還未回家,便各自去了。
賈蕓自去看望寶玉與鳳姐。
只聽鳳姐的聲音從里面傳來道:“教你探察安全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賈蕓便把如何自己先探察,又如何報與賈政知曉,又如何按照賈政的吩咐,與賈珍重又細細踩探等事,一一備細說了。
鳳姐見他做事清楚,說話又明白,心下歡喜。
王夫人見賈蕓再無話說,便讓他回園中繼續種樹,明日再把此事報與賈政。
賈蕓便告辭出去了。
賈母這會兒不在這里,里間除了鳳姐和寶玉兩個病人,以及服侍的平兒、襲人等丫頭,便只有王夫人、探春和寶釵。
王夫人因向鳳姐道:“老爺曾也說這蕓哥兒是可大用的,只是里面不比外面,要底細清白的人才能用。這蕓哥兒你找人去查查他的底細,若是好的再用他,若跟外面那些人一樣品行不端,還是趁早打發出去?!?
旁邊隔間里的寶玉聽見了,笑道:“我前番在園中見過他,倒是個品貌端正的人材?!?
鳳姐也笑道:“太太放心,讓那蕓哥兒進園種樹的時候,我就已打探清楚了,是個好品行的人?!?
王夫人便罷了,因闔府安全事項牽涉極大,自己也不好做主,只等賈政安排。
寶釵與探春又說了些閑話兒,才辭別出來,相伴回園去了。
那賈蕓一路回到園中,去山坡上看一回小子們種樹,見這里漸次種滿,明日要移往對面去種。
便走下山坡,沿路朝對面走去。
一時走到沁芳閘橋邊,看到水邊一排桃花樹甚是養眼。
忽然一陣風吹來,頓時落紅陣陣。
便想起原書中黛玉葬花的情節來,記得那句“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引起了自己的感懷之情。
便轉身走到水邊,望著飄落地上的花瓣,心道若要把這些落花都掃盡,倒是一項大工程。
林黛玉那么弱的身子,又能掃得了多少。
想了半晌,仰頭嘆道:“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與其將它掃去別處埋葬,莫如就讓它在自家樹根下化作沃土,滋養自身枝干,來年仍然綻放盛開?!?
又想起黛玉身體病弱,多半因感傷引起,便又接著道:“你見落花以為凄慘,哪里知道它離枝飄揚才是一生的輝煌。你為它憂郁成疾,花兒若有知,只怕要笑話你是庸人自擾了!”
他在這里自言自語,豈知那林黛玉一手扛著花鋤,一手提著花帚,正走到了橋上。
黛玉一路低頭尋思什么事情,忽見一個男子站在那里,唬得趕緊回身要離去。
剛走幾步,乍聽的那人說出“落紅不是無情物”等語,一時愣住,只覺得這兩句猶如春雷,將她幽閉的內心頓時炸開。
原來這兩句詩還在后世,不說黛玉未曾見聞,就連紅樓夢作者也不知曉。
賈蕓自己也一時記不得是什么時代的詩句,只是偶然記起,隨口念出而已,更不知身后有人正聽著呢。
那黛玉被這兩句詩定住,便又聽了賈蕓后面說的一通道理。
初時覺得淺薄,越聽越覺得有道理,再結合這兩句詩,竟是至理名言。
又聽到后面,及至憂郁成疾、庸人自擾等語,覺得像是在說自己。
一時恍惚,心道此人莫不是寶玉,否則怎知我身心境況?
便忍不住回頭又看了那人一眼,卻是個高挑健壯的男子,哪里是寶玉。
便不敢再耽擱在這里,抬腳跑去了。
賈蕓聽到腳步聲,忙從水邊走到路上來,抬頭看去,才知是黛玉。
見她慌慌張張跑遠的樣子,又扛著花鋤,便知是要來葬花,發現自己在這里才跑開了。
他雖喜愛園中這些女子,但知道應該有個分寸進退。
眼下這個世界崇尚禮教,一步走錯便可能永不翻身,談何建功立業?
便也趕緊走開,一路不再停留。
那黛玉沒跑多遠,便見紫鵑走來送披風給她,說今日風大,恐著了涼。
黛玉說了聲:“不必了,回去罷!”只顧朝瀟湘館走回去。
紫鵑一眼看見遠處疾走的賈蕓,訝然說道:“那不是他們說的蕓哥兒么,怎么走在這里?”
又見黛玉慌張模樣,心下似是明白了什么。
豈知黛玉聽到說是“蕓哥兒”,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望了望走遠了的賈蕓。
轉眼又見紫鵑用手指頭貼著嘴兒,眼睛骨碌碌亂轉著,才知她是誤會了自己。
忙喚她道:“你在那里呆想什么,還不快隨我回去!”
紫鵑聽了,便趕上來,將手中披風披在黛玉肩上。
回至瀟湘館中,黛玉放下花鋤花帚,一路行至里間。
又叫紫鵑緊跟自己進來,有話要與她說。
紫鵑心知她是要把方才的事情說明白,便一面打發身邊丫頭去外面收拾東西,一面跟了進來。
黛玉往榻上一靠,嬌細喘了口氣,拿手帕子捂口咳了一聲。
紫鵑忙上來與她一面拍著背,一面笑道:“姑娘莫急,往常一般也跟我說許多心事,哪次像這般著急的?!?
她這話是要提醒黛玉,自己會像往常一般保守秘密,不會說與外人知曉。
聽紫鵑如此說,黛玉翻了她一眼,推她道:“你走罷,我還未說話,你就把我誤解了!”
紫鵑只笑著站在一邊,不說話。
黛玉又咳了兩聲,才說道:“我本沒什么要解釋,只是方才見你呆站在那里,必定是亂想了,我才叫你來告知真相?!?
紫鵑笑道:“姑娘也不用說,我也能猜著?!?
黛玉便閉口不言,翻著眼聽她猜。
紫鵑道:“姑娘前腳剛出門,我后腳就拿著披風趕去,才出門不久又見你往回走。我一時不解,方才我已經想明白了,姑娘要么是想回來拿什么東西,要么是遠遠看見那蕓哥兒在那里,不便再去。挺平常的事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黛玉一邊聽一邊直點頭,以為紫鵑果然知心,明白了真相。
末后聽她說大驚小怪,覺著是說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一般,否則何必大驚小怪。
便站起身來,不理紫鵑,要出門去找姐妹閑話。
紫鵑從后拉住,笑道:“姑娘莫氣,我是見姑娘總是憂愁,怕郁結生病,才取笑玩兒。姑娘豈不知我對你只有一個心,憑他什么蕓哥兒玉哥兒我都見不著,只盯著一個林妹妹……”
話未說完,黛玉氣得轉身要撕她嘴兒。
一時鬧過,黛玉犯困,歪在榻上要小憩一會兒。
紫鵑本意也只是想讓黛玉的心情活動活動,免得總是一顆煩惱的心沉下去,這會兒便服侍她睡下。
黛玉閉著眼睛,心里卻總是思索賈蕓那番話,一時輾轉反側,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