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殺的人越來越多了，你不知道嗎？為何還要縱容？”

“蠶娘，他也是迫不得已，縣尊強迫的緊，要他盡快破案，不過你不用擔心，他已經找到合適的替死鬼，只要過了明天，我們就能安寧了……”

“安寧？你這村正做了四十幾年，人都做傻了嗎？自從它回來，我們有哪一天是安寧的？我知道，你貪慕虛榮，可這村正本不屬于你！”

“住口！蠶娘！你太過火了，如果沒有我，吳樹村能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早就變成荒村！”

“你！”

“好了，蠶娘，你冷靜冷靜吧，等度過這個關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楊犁坐在檐下，靠著椅背，似乎陷入沉睡。

她太老了，雙眼深陷，皺紋縱橫，即便是在睡眠中身體也依然顫顫巍巍，仿佛下一秒就會一頭栽倒，再也爬不起來。

院門推開的聲音將她驚醒，她睜開眼，看到一個皮膚白皙的道士，和兩個滿臉嫌棄的縣卒。

楊犁想起身行禮，但顫抖的身體根本不足以支撐她站起。

方寒趕緊上前，輕輕攙扶住她，一面運轉【尋詭功】，向內掃視。

“大娘，怎么不回屋里，在這兒睡著了？”

確定沒有其他人后，方寒輕聲詢問道。

眼前的老婦人瘦骨嶙峋，身體輕飄飄的，大熱天還裹著麻布厚襖，可仍然雙手冰涼。

“老了……不中用了，屋里冷，我又砍不動柴，只能曬曬陽光，睡一會兒算一會兒……”

方寒雙眼微瞇：“我看村中如此富裕，大娘砍不動柴，就沒有其他人幫襯一二？”

楊犁身體一抖，好像這才意識到眼前幾個是陌生人，語氣中多了戒備：

“老太婆窮困潦倒，行將就木，哪里有人來幫？就這樣活一天算一天罷了。”

她拄著拐杖，強撐著站起，身體重心都壓在上面。

“后生們今天來我這里，可是因為口渴？老太婆家里還有些渾水，若是不嫌棄，盡管去喝個痛快。”

兩個縣卒早窩了一肚子火，平白曬半天太陽不說，還淌過一段腌臜穢地，此時看這老太婆如此磨嘰，更是郁憤難當，開口罵道：

“老東西，我等乃青石縣卒，來此是為驅邪大事，你這里可有邪祟？！速速報來！”

方寒眉頭一皺，卻沒有作聲。

楊犁僵硬地搖搖頭，還是那番說辭：“老太婆行將就木，人都沒有，哪來的邪？唉，就這樣活一天算一天罷了……”

方寒目光頓時一閃。

“聽到沒有！道長，你來錯地方，照我說還是回去，等那獵戶回來問問再說！”

縣卒耐心已經耗盡，此時也沒了恭敬，大肆喝問道。

方寒扶著楊犁，看著這兩個幾欲冒火的縣卒，也不說話。

兩人開始還在皺眉，旋即火氣迅速上涌，即將爆發時看到方寒冰冷的目光，陡然想起巡檢和縣尉叮囑，剎那間好似一盆涼水兜頭罩下，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方寒看著這兩人神情變換，終于開口道：

“去院外候著，我要幫大娘砍些柴禾。”

“這，”

其中一個縣卒當即就要拒絕。

另一個拽了拽他，低聲道：“行了，走吧，我們去找個陰涼地歇歇。”

他瞥了方寒一眼，聲音更低：“反正他也跑不了。”

待到二人出得院門，癱在樹下扇風，方寒才收回視線，他先是將楊犁扶到院中更暖和的地方，然后從屋里打了杯水遞給她，接著就找來斧頭，對院里堆放的木頭下起了手。

咔嚓，咔嚓——

方寒真的心無旁騖在砍柴，再沒有多問一句。

楊犁坐在一旁，拄著拐杖，看著方寒賣力干活，那些木頭干裂枯燥，往往一斧頭下去只能將其劈碎，連些像樣的形狀都沒有。

她臉色陰晴不定，像在想些什么。

方寒一下一下砍著柴禾，他三流高手的實力用在這里簡直大材小用，毫不費力。

‘幾次試探，已經確定這大娘有所隱瞞，她的疲憊不是裝出來的，日頭正盛也不可能是邪祟偽裝，但她身上詭氣如此濃郁，定是與邪祟有過來往！’

方寒手上不停，心中寒冷。

“她房中陳設尚且整齊，木頭雖老但斧刃尚利，要么有人幫襯，要么此前絕非此等狀態。詭氣如此濃郁，這是邪氣入體的表現，好個邪祟，想暗中殺人滅口，該誅！”

方寒直起腰，佯裝擦汗，悄悄瞥向楊犁。

楊犁正顫顫巍巍的端著水杯，努力伸出頭去，想要喝一口水。

可卻連杯口都挨不到。

方寒心中更涼，一股悲愴油然而生。

他不知道這大娘為何隱瞞邪祟存在，似這等老人，如果不想說，便是拿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會說。

方寒扔下斧頭，快步走上前，在楊犁驚訝的目光中輕輕將她扶起，把水喂給她喝。

楊犁愣了一下，眼角一酸，咽了口水，又是咳嗽連連。

她的聲音沙啞尖細，好像用光全身力氣，咳完后再次癱軟下去，連手指都無法動彈，只是睜著一雙滄桑而疲憊的眼睛，望著方寒。

方寒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來意已經被楊犁看穿，索性將杯子放下，看著院中茂盛的桑樹道：

“大娘年輕時，可喜歡養蠶？這樹被大娘照顧的如此繁盛，在這吳樹村中，也是獨樹一幟了吧。”

“吳樹村……”

楊犁一幀幀的抬頭，望著桑樹輕輕搖曳的葉片，忽然熱淚盈眶。

她的眼睛像是干涸的河床，只有幾滴蠟黃淚珠涌出，此時臉上泛起回光返照般的紅暈，突然來了精神，中氣十足道：

“孩子，走吧！捕鼠村不是你能來的地方，你只是一個不被朝廷承認的道士，斗不過他們的！”

“捕鼠村？”

方寒雙眼一亮，他知道大娘即將說出村子隱藏的秘辛，趕緊追問。

可楊犁完全不理他，只是邊哭邊道：“那老頭子本不該當村正的，這不是屬于他的位置，他霸占了村正四十幾年，以為自己為村子驅掉大害，又怎知不是引狼入室？！如今那孽障回來了，村子會再次毀滅，誰都逃不了！”

楊犁聲音越來越小，氣息逐漸減弱，她的眼淚滾滾而下，好像正在燃燒她的生命。

方寒焦急起來，他奔上前，運起【回春決】按在楊犁手心，就準備用仙法嘗試救治。

誰料楊犁一把抓住方寒，雙眼通紅，死死盯住他道：“孩子，趕緊走，趕緊走！孽障回來了，它今晚就會來此！你會死的，你打不過它的！它是妖啊……”

楊犁身上的詭氣沖天而起，旋即驟然消散，方寒大吃一驚，【回春決】慢了一秒，他反抓住楊犁的手，剛要運氣，卻看到楊犁的頭緩緩垂落，氣息消散一空。

只是幾句話的功夫，這個前一刻還在曬太陽的大娘，就駕鶴西去。

她死了。

院外，響起一聲嘹亮呼喊，李二焦急的闖進來，一眼就看到半跪在地上的方寒，大喊道：

“道長！看到邪祟的魏土回來了，就在村正家中！”

他下半句話讓方寒又是一怔。

“已經奄奄一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