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砸門聲,打斷了沈弘毅的思緒,他看向大門的方向,嘆了一口。雖有些不情愿,但還是快步的走了過去,并大聲叫道:“來了。”
有了他的回應,砸門聲平息了。沈弘毅手忙腳亂中,挪移開了抵在門上的雜物。費了老大勁,感覺都要虛脫了,才將兩百多斤的大門,拉開了一條縫。
一股強大的推力,從門上傳來,沈弘毅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了。好在關鍵時候,他扶住了門,并順勢后退。
門被推開大半之后,拖著金錢鼠尾辮的金軍,魚貫而入。才一會的功夫,前院內就已經站滿了近五十士兵。他們手里拿著大刀或者弓箭,分列大門兩側,小心的戒備著。
其中近三分一披著鎖子甲,其余的都是皮甲。這些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還沾著未干的血跡。徐徐清風從門外吹來,將血腥味送入了沈弘毅的鼻孔,讓他的胃部極度的不適。
最先進入的三人,形成了一個半圓,將沈弘毅圍在了門角,手里緊握著大刀,眼神中帶著殺氣,目光不時的在他的脖頸處停留。
沈弘毅只感覺遍體生寒,他強迫自己鎮定,只希望能夠通過破財消災。就在此時,噠噠的馬蹄聲從門外傳來。
“這沈陽的權貴之家,輪不到我們漢軍,我們只能從這些大戶弄些油水。
這沈家雖然標榜書香門第,卻是不折不扣的大商巨賈,兄弟們!手腳麻利點,別放過每一兩白銀。”
伴隨著爽朗的話語聲,一共五騎依次進入了沈家大宅,為首的大漢很是剽悍,與其余四騎身披鎖子甲不同,他身著白甲,明顯是這隊軍士的頭。
他策馬而過,并沒有留意到被堵在門角的沈弘毅。有了他的發話,除了圍著沈弘毅的人,其余人開始朝著沈家大宅的里邊而去,準備搜刮錢財。
等到大漢在院內停住了馬,沈弘毅連忙雙手作楫,自我介紹道:“在下沈弘毅,乃沈陽生員,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聽到背后傳來的聲音,為首的大漢愣了一下,調轉馬頭,才發現,他的士兵將一人堵在了墻角,看著沈弘毅身上有些褶皺的儒衫,大漢隨口說道:“哦!生員啊!這是碰到稀罕玩意了。”
看著對方的眼神中帶著玩味,一時間,沈弘毅不知如何接話。沈陽作為九邊之地,縣試容易到讓南方士人咬牙切齒,可惜生員依舊不多。
而且大部分都跟他們沈家一樣,是妥妥的科舉移民。在建州女真首領野豬皮造反后,這些家族早就跑路了,遷回祖籍之地。投奔金國,或者被金軍生俘的生員,到目前為止,還真的是鳳毛麟角。
大漢將沈弘毅打量一番,見這位儒生依舊不卑不亢,于是又說道:“佟養性,稱呼二爺就是了。”
見大漢沒有了之前的隨性和漫不經心,似乎對他有了一絲尊重,沈弘毅心中暗喜,感覺應該能聊,于是說道:“既然是佟二爺當面,在下愿捐出家中全部浮財以勞軍。”
“哈哈!何須你捐,我的這些弟兄自會取,你還是一邊呆著去吧!”佟養性笑道。
周圍的士兵也開始跟著大笑,沈弘毅的心涼了半截,呆立在原地。
佟養性又打量了一下這院子,開口道:“這宅子不錯,不知先生是否愿意騰挪個地方?”
這能直接拒接嗎?沈弘毅嘆了口氣,這五進院的沈家大宅,他帶不走,給這佟養性,倒也無所謂。但立馬卷鋪蓋走人,那么他就只能流落街頭了。
現在,金國還在與大明激戰,沈陽城外的遼東兵荒馬亂,壓根不是出逃的好時機。只有等戰線穩定后,他穿過沈陽城南方的山區,抵達丹東,再繞道朝鮮,走水路歸明,這才是最安全的。
沈弘毅思索了片刻,結合前世記憶中的歷史走向,開始忽悠:
“呵呵!佟二爺,這沈陽的宅子,你占了又有何用?我估計不出數日,金國大軍就能拿下遼陽,大汗定會遷都于此。只有囤積大軍于遼陽,大金國才能保持對大明的攻勢。
將遼南、遼北變成穩固的后方,積攢錢糧、兵甲,以謀求整個遼東之地,實現與大明劃山海關為界,完成可汗重建大金國的夙愿。”
沈弘毅一番局勢的判斷,直接把佟養性給鎮住了,看著他的一臉自信,佟養性滿是疑惑,愣了半響,才問道:“你為何如此篤定?”
見對方已經上道,沈弘毅暗喜,心想保住這宅子大概有戲了,于是繼續說道:
“佟二爺,只一日,沈陽重鎮就被攻破,說明金國大軍對陣明軍,已如摧枯拉朽,大汗必定會趁機猛攻遼陽城。”
聽沈弘毅給出的理由,佟養性的臉上有了一絲輕蔑,大笑道:“哈哈!書生之見!攻破這沈陽城,實在是僥幸!如果沒有內應,哪里能如此順利并快速。”
沈弘毅不以為然,反駁道:“是僥幸嗎?你敢篤定這不是提前布局?且自薩爾滸之戰之后,大明精銳盡失。
現在的明軍空有數量,全無質量,再加上大明的遼東經略袁應泰,根本不擅長兵略,這遼陽,大金國必能輕取。”
見佟養性連連點頭表示認可,沈弘毅又補充說道:“如若局勢對大明如此不利,大金國還是拿不下遼陽,那么......”
沈弘毅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佟養性很不爽快,他怒斥道:“會怎么樣?別吞吞吐吐,賣什么關子?”
“不要低估了可汗的決心,遼陽之戰,如果不能摧枯拉朽,必定會陷入慘烈的攻城戰。如果不能快速破城,那么金國大軍將損失慘重。
如若大金國未能拿下遼陽,此戰之后,必定面臨明軍的反撲,重創后的大金國根本無力守沈陽。”
沈弘毅說出了他對遼陽之戰的判斷,見佟養性一臉的沉重,他又面帶微笑的補充道:
“無論將來遼陽之戰勝負如何,這宅子對佟二爺來說,都毫無意義。”
佟養性陷入了沉默,半響,才注意到,周圍士兵都一臉好奇,于是怒斥道:“一派胡言。”
但眼睛出賣了他,他看向沈弘毅的目光變得很是尊重。敢三言兩語道明大金國戰略,并斷定未來走向的人,能不讓他慎重嗎?
錯對,佟養性無法下定論,但不是可以交給時間嘛!左右一兩個月,就見分曉,想到此處,他大聲下令道:
“所有人停止行動,撤出這宅子,圖錢,你帶人跟著這位沈先生,去將宅子里的浮財取出來。”
他身邊的一名少年騎兵,連忙下馬,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是,二爺。”
眼見這一幕,沈弘毅心中暗喜,感覺這佟養性是被他忽悠住了,面帶微笑道:“想通了?”
“五進院還入不了我佟養性的眼,沈先生的話,到是有幾分道理,比這宅子值錢多了,剛才恕我佟某人眼拙。”
佟養性的語氣變得很客氣,沈弘毅笑得更燦爛了,繼續說道:“知道就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哈哈!搶什么宅子啊!你這明珠不能暗投了,以后就給我佟家當包衣吧!”
佟養性滿臉大笑,沈弘毅欲哭無淚,早知道如此,保什么宅子啊!
“圖錢,搬完浮財,帶一小旗人馬留下,一定要保護好沈先生的安全。”
“是,二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