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下雪了。
“一片兩片三四片,飛入草叢都不見。”
蘇廷舜裹著厚厚的衣裳,手中拿著從蘇仁徵那里白嫖來的書,隔著私塾的窗戶,看著外面的雪景。順嘴溜的打油詩說出口,對面的于責呈頓時翻翻白眼。
“你要是作詩,那就一板一眼,不要隨心所欲。記住,平時不認真,等到你踏入考場時,一旦腦子不靈光,你后悔也晚了。”
蘇廷舜心里腹誹,怎么可能!
誰能白癡到頭天熬夜打游戲,第二天在試卷上寫游戲攻略的。
于責呈也就是說一句,現在他也在看蘇廷舜從蘇仁徵那里白嫖來的書。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蘇仁徵的藏書,還是應對科舉的書籍,外面可不多見。
蘇廷舜和于責呈現在的關系不能說十分親密,但可以算作朋友。能看得出來,于責呈不怎么喜歡和權貴扯上關系。哪怕自己只是個旁支庶出,每每自己感謝他,于責呈總要來一句;拿錢辦事。
很有職業道德。
有時候,蘇廷舜也想打聽打聽汪成那個倒霉蛋后來怎么樣了。不過想想作罷,因為有些事情,還不是他現在能插手的。再者,他其實很希望汪成死在都察院。
誰讓他招惹自己來著。
這姓汪的真沒品。
篤篤。
于責呈手指敲敲桌子,提醒他,“別走神。”
“嗯。”
回過神,蘇廷舜開始提筆寫‘表文’。這也是科舉里面的一種寫作題型,由于責呈出題,自己來答題。
一個時辰過去,于責呈看完蘇廷舜寫的東西,忍不住贊道:“你是我見過照貓畫虎最快的人,每次都能學的很像。這樣罷,過兩日你就開始自己寫。”
“過兩日?”蘇廷舜問道:“先生有事?”
“嗯。”于責呈點頭道:“八十九年,會試,我的幾位師兄弟都來京師了。”
原來如此,看來明年不僅自己考,這位先生也將迎來大考,決定人生命運的考試。
說起這個,蘇廷舜問了一個藏在心底很久的問題。
“先生,為何舊明以皇帝年號記事,怎么現在......”
“不可妄言!”沒等蘇廷舜說完,于責呈便打斷他,而后神色凝重道:“這話,千萬不要在外面說,免得惹麻煩。”
“為什么?”
于責呈嘆了口氣,見對方實在好奇,便說道:“世祖光武皇帝時,尚循舊制,只是后來才變的。其中涉及之事,你現在最好不要多問,等你進了翰林院,你自己能查到。”
見對方諱莫如深,蘇廷舜也不好多問,只是默默將問題壓在心底。
身在燕京,知道的事情總是比別人多一些,但是有些事情,他卻知道的很少。
比如,他所接觸的于責呈,談及朝政,張嘴閉嘴內閣如何,從不提皇帝。而民間,似乎也很少談及皇帝。
難道說,皇帝是個宅男?
入冬后,天黑的很快。于責呈要接師兄弟,便提前離開。臨走時還不忘把蘇廷舜白嫖的書順走,美其名曰幫他先把把關。實際上到底如何,讀書人都懂。
所以,臨走前,蘇廷舜一句‘注意手腕’,便給于責呈說的滿臉通紅。
讀書人的事情,怎么能算抄呢!
送走于責呈,蘇廷舜又背了一遍四書,然后起身走在廊下。
他在想翰林院的事情。
一如舊明,翰林院是高級人才儲備庫,這一點不須多言。如果說國子監是給權貴子弟準備的后門,那么翰林院則是留給讀書人最后的出路。
“翰林院啊。”蘇廷舜停下腳步,看著雪景,一臉惆悵。
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有機會考進這種等級的人才儲備庫。
“哎呀!”
紫茉提著食盒,剛走到私塾門口,便一腳踩進雪窩里,發出驚叫。她卯足力氣也沒掙脫,頓時有些氣抖冷。
嗯,確實氣抖冷,不是陰陽怪氣。
氣是因為陷進雪窩,抖是因為拔不出來腳,冷是真的冷。
“要幫忙嗎?”
蘇廷舜一手拿著書卷,一手提著衣襟,靠著柱子,看著少女。
月光下,雪之上。
銀芒輕紗遍略人。
“你說呢!”紫茉能被他氣哭,她奉命夜夜給他送食,現在落了難,對方還問要不要幫忙,難道他不應該立馬幫忙嗎?
如果蘇廷舜知道她的心里想法,估計會大呼冤枉。
因為他還是第一次見紫茉。
在這之前,他都在埋頭苦讀,每次紫茉送食物來,都是于責呈接的。
當然,蘇廷舜肯定會在心里再補充一句。
下頭男!
家人們,誰懂啊,今天陷在雪窩里,一個男的還問要不要幫忙,真下頭!
“抓緊。”
“啊?”
紫茉一愣神的功夫,蘇廷舜拉著對方手臂,一把將少女拔出雪窩,拉進廊下。
“好冷。”少女嘟囔著紅彤彤的臉頰,發髻上的簪子都因為蘇廷舜的大力而有些松散。
“屋里有火盆,要不要烤一烤?”蘇廷舜書卷指著私塾課堂。
反正也沒其他人來上課,于是在天冷之后,于責呈和蘇廷舜就把整個學堂里面不用的桌椅堆在一起,然后蘇廷舜自己從家里帶了個火盆過來。
紫茉想說不,我還有事。但是,小身子被凍的發抖。
“好。”
兩個人進入課堂,蘇廷舜又給火盆添了些柴火。
“你是哪個院子的丫鬟,怎么到這里來了?”
紫茉眨眨眼,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
“怎么,天天送吃的給我,這點事情都不說嗎?”蘇廷舜看著食盒,然后懷疑道:“你不會是姓汪的女人手下的吧,難道說,這糕點里面放了慢性毒藥,你是在害我?”
“你亂嚼什么蛆!”小丫頭沒繃住,脫口而出揚州話。
罵完后,紫茉臊的滿臉通紅,又忍不住反駁,“你這人好不講道理,為著你身子,我家小姐這些日子夜夜晚睡,你還在這里說這等混賬混,真不知好歹。”
“你家小姐?”蘇廷舜眉毛一挑。
自知暴露,紫茉也不裝了,攤牌了。
“我家小姐,就是林姑娘。”
聞言,蘇廷舜有些意外,沉默良久,而后張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那位表小姐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補償?
可憐?
示好?
我靠,最煩女人了。
烤著火,蘇廷舜搓著手掌,斟酌語氣,問道:“我能知道,你家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嗎?”
“什么什么意思?”紫茉滿頭霧水。
蘇廷舜耐著性子給她解釋,“你看啊,她一來,老祖宗要給她退婚。現在,她又天天讓你送糕點。我真的不知道,你家小姐到底是作何打算的。”
說實話,蘇廷舜有點迷。
你要么就一刀兩斷如意神劍,直接斬。要么就從一而終該咋辦咋辦。怎么還拔刀不斬拉拉扯扯,藕斷絲連呢?
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到底意欲何為?
紫茉眨眨眼,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家小姐什么意思,她其實也不大能看明白。
“我......我不知道,你問我家小姐吧。”
“得,白說。”蘇廷舜出口氣,顯得很無語。
紫茉小心打量著少年,只見對方劍眉星目,目光灼灼有神,膚白似書生,但身形卻不顯消瘦,反而有些健壯勻稱。
“皮囊倒是不錯。”她小聲嘀咕。
“你說什么?”蘇廷舜問。
“沒什么!”紫茉連忙搖頭。
小丫鬟并沒有留太久,放下食盒后便走了。
等她走后,蘇廷舜這才想起來這食盒還沒讓她帶走。
算了,等她下次過來,再還給她就是。
話又說回來,能確定糕點是那位林姑娘送的,倒是解開蘇廷舜心頭疑惑。不過,那姑娘到底什么想法。這婚還退不退,我還要不要三年之后上云嵐宗來個大比了。
靠著椅子,看著食盒,蘇廷舜是真覺得沒話可說。
過了一會兒,他決定暫時放下這件事情,等明年解決和蘇仁徵約定后再說。
那個時候,自己也有一定的主動權。
至于現在,想要問個究竟,只怕那位韓老太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