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廷舜看來,等他把事情說完,蘇仁徵肯定會非常生氣,然后質問他為什么要坑汪成。因為,曜國公汪府和鎮國武侯蘇府,兩家關系素來不錯。汪家嫡女還嫁給了蘇家的大房次子。不管是于公還是于私,又或者論及親疏遠近,蘇仁徵必然不會對自己有好臉色。
但出乎自己預料的是,蘇仁徵聽完事情經過之后,并沒有生氣,更沒有立即詢問種種內幕。
這就讓蘇廷舜有些茫然,他進來之前可是打好腹稿,就等著蘇仁徵開口問話。到時候,他會把臟水全部撲到汪成身上。至于蘇仁徵信不信不重要,反正我自己相信。
匯報事情之前,蘇仁徵在喝茶。匯報事情之后,對方還在喝茶。那已經不是淡定從容,而是一種毫不關心的態度。那樣子,就好像聽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八卦一樣,毫無意義。
“你去買新明八十年稅賦集注?”
這和我現在說的有什么關系嗎?
汪成還在都察院喝茶呢!
那可是你假侄子,這你都不急的?
心里吐槽,蘇廷舜表面上點點頭,“是的。”
蘇仁徵放下茶盞,兩只手掌交叉合在一起,隔著書桌,看著少年。
唇紅齒白,樣貌英氣十足,估計再長大些,模樣張開了,說不定會更英俊。心里想著和蘇廷舜所言完全不搭嘎的事情,嘴上問道:“四書五經,你都學完了?”
“是。”蘇廷舜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就得一口唾沫一個釘,不要說什么‘可能大概也許是,恐怕仿佛不盡然’。蘇廷舜雖然和蘇仁徵接觸不多,但是從對方在府里一貫的處事風格傳聞來判斷,對方是個干凈利落,講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那種人。而且,他一個家族后輩子弟,在族長面前,不必藏著掖著。
如果這人真要坑自己,不會和自己立下那種無聊的賭約。
當日,他在韓老太面前動刀子,身為人子的蘇仁徵有無數種辦法整死他。對方沒有這么做,說明對方處事做人有自己的原則。對待這種人,有什么說什么就行。
不是說要把底牌全部拿出來,而是你在實力完全不對等的人面前根本就沒有底牌可言。
“好,我考考你。”蘇仁徵道。
考我?
蘇廷舜心里多少有些不信。
他可是知道,蘇仁徵走的是國子監入仕,你文化課修滿學分了嗎?
話說回來,勛貴子弟想走國子監入仕,那也有門檻,不是誰都能進的。最起碼,聽說二老爺就是讀書不成沒過國子監門檻,只能捐個官踏入仕途。
“請伯父賜教。”蘇廷舜鄭重拱手。
雖然他和蘇仁徵這種面對面敘話的機會加這一次,一共也就兩次,但是能看得出來,對方說什么就是什么,不會閑著沒事干扯什么廢話。對方既然開口要考較自己,必然不會隨隨便便問一些東西。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何解乎?”蘇仁徵看向蘇廷舜的目光十分認真,沒有一絲一毫因為對方是少年的緣故就顯得輕慢。甚至于,那架勢好像是上官考較下官一樣正式。
在蘇廷舜看來,不是那樣簡簡單單的考核。對方利用當前營造的氛圍,發出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威力不僅僅限制于問題本身,更因環境的加持而顯得格外鄭重。
“此既《中庸》之義,又出《詩·大雅·烝民》之章。曰;肅肅王命,仲山甫將之。邦國若否,仲山甫明之。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以事人。明之者何解?明辨是非,哲之者何意?明察善惡。此全意曰;既能明辨是非,又能明察善惡,如此足以保全自身。”
蘇仁徵目光微凝,言道:“少家貧,有全智。我見過不少出身寒微子弟,做事做人,遠過富家子弟。而今,你也算一個。”
聞言,蘇廷舜不答。這人是在剖開自己心理,若是搭茬,只怕會被這人打蛇上棍,里里外外看個精光。他從不輕視這個時代的人,何況蘇仁徵還是刑部侍郎。
話說到這里,蘇仁徵也沒有繼續出口考較蘇廷舜。因為那是浪費時間的舉措,對方能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接受自己考核,足以說明對方有足夠的自信。
而自信通常來源于實力。
如果說,對方只是正好知道這點東西,那也能說對方運道在幫助他過這一劫。而運道,同樣也是實力。
浪費時間的話,蘇仁徵很少去說。
“你明白意思嗎?”
這里的明白意思,大概率要結合實際去說。
明哲保身?
想到這里,蘇廷舜面無表情道:“伯父,我不是喜歡鬧事的人,只是有些人偏得找我麻煩。您捫心自問,我只是去買本書,汪成便死咬著我不放,我又能如何?退一萬步來說,以汪二太太在府中的地位,我又如何會主動去招惹她。說句戲言,她不找我麻煩,我就燒高香了,何以去找她麻煩?”
蘇仁徵揉揉眉心,“事已過去,不必再提。”
“是。”
府里女眷的事情,他向來懶得多管閑事,那實在不是男人該摻和的。
“你隨我來。”說著,蘇仁徵起身,領著蘇廷舜拐過一道門,進入內室。
室內已經點燭,照亮滿屋子的書籍。
“律法,稅賦等,都在第三排,你且去挑吧。”
蘇廷舜:“???”
這人到底什么意思,他是真看不懂。他可從沒說自己要挑什么書啊。還有,汪成還在都察院喝茶呢。
“伯父,汪成的事情?”他雖然很想從蘇仁徵這里白嫖幾本書,但是都察院的事情,他實在不好當作沒發生。
“你不知道我的官職?”蘇仁徵目光略顯玩味的看著他。
聞言,蘇廷舜轉念一想,頓時了然。
嘿嘿,刑部。
有趣兒。
看來,都察院這次釣魚執法得大打折扣了。
“多謝伯父。”蘇廷舜也不再廢話,走進去挑書。
他也沒拿多,主要拿一些外面市面上少見的書。
一會兒后,蘇廷舜抱著書離開。
不多時,蘇仁盛走進來。
“大哥,你找我?”
蘇仁徵看著弟弟,失望道:“都察院發現海漕幫的事情了。”
一點小事都辦不好,真是令人失望。
“這不可能。”蘇仁盛否認道:“我已經讓衛子青走得遠遠的,怎么可能還會泄露?”
蘇仁徵嘆道:“衛子青臨走前,將賬簿藏在齊海陵的鶴鳴書齋。都察院發現之后,設了局,等著我們跳進去。”
“他敢留賬簿!”蘇仁盛驚怒。
“他為什么不敢?”蘇仁徵先是反問,緊跟著又道:“一年二十萬兩銀子,放在什么地方,都是致命的。留下來,萬一之時,能保住他自己的命。”
“那我們該怎么辦?”蘇仁盛著急道。
蘇仁徵淡定道:“汪家這次也入了局,都察院那邊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汪家?”蘇仁盛懵了,這怎么還和汪家扯上了關系。海漕幫明明是自己全權負責的東西,汪家什么時候插手了?
蘇仁徵將蘇廷舜和倒霉蛋汪成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汪伯是東閣大學士,這事兒算是過去了。”蘇仁盛嘴角掠過一絲譏諷,“杜建想要改換門庭,表現的未免著急了些。”
“小心為上。”蘇仁徵叮囑道:“你尋個日子,請汪世琨過門走動。既然杜建不識趣,那就拔掉吧。趁著年終,機會正好。”
蘇仁盛想了想,說道:“我夫人過幾日生兒,便去請他。對了大哥,汪大學士那邊要不要請?”
“人多眼雜,不得給姓趙的機會。”
“是。”
說完正事后,蘇仁徵又道:“舜哥兒是個伶俐的,心寶不能日日廝混在女眷身邊,尋機會......”
話說到這里,蘇仁徵又停住,而后搖搖頭,“罷了,當我沒說。”
蘇仁盛暗自嘀咕,大哥到底什么意思?
讓心寶跟著舜哥嗎?
應該不是,舜哥那孩子他也見過,穩重確實穩重,說有多聰明,不至于。
既然大哥沒說,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