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榔梨的歷史、地理與市場

一 榔梨的名稱與行政沿革

在現存的歷史文獻中，“榔梨”有多種寫法。除“榔梨”之外，還有“梨”“樃梨”等。柳克文認為，榔梨有多種寫法，與“榔”字的異化有關，“如追本溯源仍當以榔為是”。[1]

至于為何稱之為“榔梨”，據說與榔榆樹和梨樹有關。“故老傳說，原先新街圓通寺前面的地基突入河中，上有枝繁葉茂的榔榆樹和梨樹各一株，亭亭如蓋。上下行船只，多在此休憩停泊，久而久之形成集市，便以樹為名，故叫榔梨。”[2]從現存文獻來看，此說可能是后人杜撰。榔梨一詞最早出現于嘉靖《長沙府志》：“榔梨市，在縣東二十五里。”[3]在更早的元代，則是作“瑯瓈”。元中書左丞許有壬曾在榔梨多有停留，在其詩文集中，不時出現“瑯瓈”，如“庚辰元日，李文遠判州訪余瑯瓈，越三日，同入長沙”，詩名中亦有“發瑯瓈而南”。[4]由此判斷，榔梨可能最早被寫作“瑯瓈”，由元至明，才逐漸改成了“榔梨”。[5]

榔梨的行政沿革也幾經變化。先秦時期，榔梨屬九州之荊州。春秋戰國時期，屬楚國黔中郡。秦朝廢分封行郡縣，榔梨隸屬臨湘縣，直到隋大業三年（607），才改臨湘縣為長沙縣。之后，榔梨一直處于長沙縣的管轄之下。由于文獻缺乏，縣級之下隸屬情況不甚明了。至晚從清代開始，榔梨屬長沙縣明道都六甲。1914年，廢都甲設鄉鎮，隸屬明道鎮。1941年，成立榔梨鄉。1952年，改榔梨鄉為榔梨鎮。至今，榔梨仍歸長沙縣榔梨鎮（榔梨街道）管轄。[6]

二 榔梨的地理

榔梨位于瀏陽河東岸，長沙縣境內最大的江河沖積平原——“梨-高塘（現名黃興）平原”上。[7]瀏陽河發源于瀏陽市大圍山，經榔梨市，注入湘江。《湖南地理志》記載：“瀏水兩源，北曰大溪，南曰小溪，并出瀏陽東北界之大圍山（或稱大溈山），西南流相會，徑縣城南而西南，逾棖沖、普跡、鎮頭等市，而入長沙縣境，又折西北流，會無數小水，經東山、榔黎、湖跡渡，至長沙市北注湘。”[8]又據《民國長沙縣鄉土志》記載，從瀏陽到榔梨的水路約300里，此間河道，夏冬均水深寬闊，榔梨段“夏漲面闊五十余丈，深四丈余。冬落，面闊十五丈余，深丈余”。由榔梨至湘江口約60里，“四時可以行舟”。[9]因此，榔梨成為連接長沙和瀏陽的重要水路孔道。

瀏陽河迂回曲折，九曲十八彎。正如民歌《瀏陽河》所唱：“瀏陽河彎過了九道灣，五十里水路到湘江。”瀏陽河流經榔梨這一段，如一個“U”字，好似一朵葵花，又像一個梨子，所以該段又被稱為梨江，“又名葵江，也名水”。同時，梨江也成了榔梨的代稱。[10]在梨江段，又有三條澗水自東向西穿過榔梨市注入瀏陽河。其中一支是鴉靈橋水，“鴉靈橋水源出孫山寺，西流五里至石子塘。又過曹家坪，合楊公壩水。又五里，至陰山。又三里，徑響水壩。西經鴉靈橋，又七里至榔梨市，下入瀏”。[11]梨江段支流的注入，也加強了榔梨與周邊農村的聯系。

圖1-1 榔梨的衛星地圖

資料來源：http：//www.meet99.com/map-n31948.html。

榔梨不僅水運便捷，而且到長沙城區的陸路交通也很方便。榔梨距長沙市中心約30里（見圖1-1）。嘉靖《長沙府志》記載，榔梨市距離長沙縣25里，崇禎《長沙府志》從之。不過，康熙《長沙府志》及以后的地方志中，均稱“榔梨市，縣東三十里”。[12]二者里程的不一致，可能與起點和終點的選擇不同有關。1935年，湖南衛生實驗處對榔梨進行調查時，稱“榔梨市離省城及長沙縣城約三十余里”。[13]從現在長沙市中心的五一廣場出發，向東步行到陶公廟，也在30里左右。所以，當地民諺有“七里巷，八里田，十五里到城邊”的說法。因距離較近，榔梨到長沙城可當天往返。

三 榔梨的市場

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為榔梨的經濟發展奠定了基礎，榔梨因之成為長沙最大的商業市鎮之一。光緒《龍潭山志》記載，“榔梨市在會城東三十里，屬邑治之明道都，距龍潭山約二十余里。其地襟山而帶水，士愿而農勤，商賈輻輳數百家，亦鄉曲一大聚落也”。[14]1935年，湖南衛生實驗處在調查報告中稱，“榔梨市共有戶口五百七十家，內有正戶三百七十一及副戶一百九十九，共有人口三千四百八十四。所有戶口，幾全為商鋪，但家屬同住鋪內，協助營業”。[15]1989年編的《長沙縣商業志》記載，“建國前，該鎮共有居民3179人，612戶。有商鋪436家，從業者近800人，其中南食、雜貨業104家，飲食業44家，竹木業60家，針棉百貨、熟鐵、豆制品業均20家左右，屠宰業15家（專營10家），其他各業俱備”。[16]從上述不同時期關于榔梨市的描述來看，榔梨至晚從清季以來，便是一較大的商業市鎮。

榔梨成為商業市鎮，首先與其是連接長沙和瀏陽的主要孔道有關。在陸路交通不發達的時代，水路是遠距離貿易的主要渠道。榔梨地處瀏陽河畔，是長沙與瀏陽水運的重要通道，所以榔梨市主要的商品來源和銷售市場便是長沙和瀏陽。“瀏陽盛產的夏布、鞭炮、竹木、高粱、茹粉絲等，均先銷此，剩余再銷長沙。”[17]

其次，榔梨距離省城長沙較近，有一個較大的消費市場。榔梨不僅在瀏陽到長沙的中轉貿易中占有地理優勢，而且也是長沙重要的糧食、水果和蔬菜等的供應基地。嘉慶《長沙縣志》記載，“榔梨市糧食姜瓜貨門攤三十戶，糧食貨門攤一戶”，[18]在長沙縣各市鎮門攤數中，榔梨市數量最多（見表1-1）。門攤是政府針對坐賣商征收商業稅的一種單位，即所謂的門攤稅。可見榔梨市在長沙縣市鎮中位置居首。值得注意的是，榔梨市外其他各市鎮以糧食貨門攤為主，除喬口市兼營魚花貨外，其余清一色是糧食貨門攤。而榔梨市除一戶是糧食貨門攤外，另外三十戶都是兼營糧食和姜瓜。在長沙城外的門攤戶中，也無經營姜瓜的門攤戶。[19]由此判斷，榔梨市的姜瓜等除供應本地消費外，同時供應長沙城區居民消費。1955年榔梨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的文件中明確提到，榔梨生產的蔬菜主要供應“長沙市居民和機關團體”。[20]

榔梨市成為長沙的蔬菜瓜果供應地，與其有一個較大的腹地有關。在1931年的《湖南各縣調查筆記》中，有長沙縣物產一節，其中提到榔梨盛產蔬菜。“全縣農產，以谷米為大宗。其他如明道鎮榔梨之萊菔，肥大而味甘。”[21]1940年隨軍記者張弓到榔梨后，發現“在長沙四鄉中，這是一個富庶的地方，主要的出產，還是以農產物為大宗，如米、西瓜、姜、蘿卜”。[22]《長沙縣商業志》也明確記載，榔梨市“四周田土膏腴，物產豐富。如蘿卜、辣椒、西瓜、稻谷、泥豆、生姜等，不僅產量高，且具特色”。[23]榔梨對河潭陽洲（又叫譚家洲），“縣東二十五里，明道都五甲，榔梨市對岸”，[24]即主要種植蔬菜和經營農副產品。當地老人楊桂祿言，“原來喊潭陽洲為福地，種植蔬菜為主”。楊桂祿的父親楊昌麒在解放后被劃為地主，因楊家有田“300多石”，一年收租135石，租出去的田主要是用于種菜。“租給別人種菜”，“上半年種姜，下半年賣大蒜”。[25]1950年代在潭陽洲辦的青年農場，也主要種蔬菜。[26]潭陽洲主要種植蔬菜，與其地理位置有關。據譚世明講述，潭陽洲以前沒有修堤，“直到民國以后才陸續修建，但不牢固，現在的河堤主要是解放后修的”，洪水泛濫，沒有屏障，所以經常被淹，無法種植水稻。潭陽洲的耕地，主要是“種芝麻，種花生”，大水過后，“就種點蔬菜”。潭陽洲也大量種植果樹，“果樹種得多，果樹不怕水”。[27]潭陽洲的蔬菜主要由榔梨行商收購，再販賣到長沙銷售。因此，潭陽洲成了榔梨的主要腹地。

表1-1 嘉慶時期長沙縣各市鎮門攤數一覽

不僅潭陽洲，周邊其他村落也是榔梨市的農產品供應基地。在榔梨市東北方向的曹家坪，距離榔梨市12里左右。據當地居民曹典純講述，解放前，他們種植的西瓜、老姜等，都運到榔梨去賣，“那里有牙行收購”。同時，也到“榔梨去買黃豆、蘿卜，榔梨的黃豆、蘿卜最著名，枯餅也買”。[28]同時，榔梨市也成為周邊農村的市場中心。位于榔梨市東南方向的烏龜山（現干杉鎮新建村），距離榔梨市十余里，亦在榔梨市場圈內。據黃守規講，“我們這距陶公廟十來里路，有時候買東西去那里買。一般是去那里打工，打零工，干活”。[29]在榔梨，還形成了所謂的“天天集”。據《長沙縣商業志》記載，榔梨市“形成了固定的交換市場，發展起來的清晨露水市場成了‘天天集’，每日都有貿易高峰”。[30]榔梨枯餅業便是榔梨市與周邊農村貿易的重要行業。枯餅是除農家肥外，當時長沙農民耕作改良土壤的主要原料。榔梨的枯餅是“從湖北沙市運來的”，[31]由7家行棧（牙行）和13家商號經營，附近鄉民主要用糧食進行交換。“周圍鄉民將稻谷送至各行棧、商號或碓坊，兌回枯餅。雙方成交，或以物易物，或用貨幣交易。”[32]正是這種商品買賣的互動，形成了以榔梨為中心的市場，潭陽洲、曹家坪和烏龜山等村落均在榔梨市場圈之內。

榔梨市場圈包括明道、萬壽、龍喜、九峰四鄉。1935年湖南衛生實驗處調查報告稱，榔梨市“為舊界之明道、萬壽、龍喜及九峰四鄉之中心”，[33]因此決定在榔梨市設立衛生所。該調查認為榔梨為四鄉之中心，不是出于行政上之考慮（四鄉分屬于不同的區），而是基于地理和市場的考慮。四鄉人口有“三十四萬余人”，構成了榔梨的經濟腹地和銷售市場。民國《時兆月報》稱榔梨市是“長沙東鄉商務之大集”，[34]而明道、萬壽、龍喜和九峰四鄉均位于長沙城區東部，所謂的“東鄉”便是包括榔梨在內的四鄉（見圖1-2）。[35]

圖1-2 長沙東鄉范圍（圓圈內）示意

資料來源：《榔梨市衛生所計劃》，《中華醫學雜志》第21卷第6期，1935年，第664頁。

榔梨成為長沙重要的商業市鎮，與其地理和市場關系匪淺。由于地處瀏陽河中段，榔梨市成為長沙和瀏陽水路的重要通道。加之距離省會長沙較近，有一個較大的消費市場，榔梨市成為長沙重要的糧食和蔬菜等商品供應基地。直到1960年代初，面對陸路交通發展的沖擊，榔梨沿河仍建有糧食、蔬菜和輪船客運等5座碼頭，[36]可見這一供需關系的延續。周邊廣大農村成為榔梨的經濟腹地，為榔梨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農產品。在市場貿易的作用下，榔梨市成了長沙東鄉的市場中心。[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