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韓城鎮一路向北,繞過石城,在椿子鎮的時候,劉陵終于看到了手底下的商隊。
再往前一些就是平州城,也就是盧龍城。
“主人,您一路趕來辛苦了,奴已經將干糧和戰馬都準備好,您走的時候可以全部帶上。”
說話的商賈是陳涼手底下的人,像他這樣的商賈還有不少,自從劉陵那次團滅了北地商賈后,陳涼就在不斷鋪開自己的生意,按照劉陵的意思,沒有將生意先鋪到大宋國內,而是趁著北地戰亂“市場混亂”的時候,用多種卑劣手段搶占市場。
“平州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已經有幾天沒攻城了。”商賈面相陰柔,是個中年男人,聽到劉陵問的話,補充道:“小人的人手還在城里,可以將他喊過來問問,只是可能會慢......”
“你人手在城里?”
旁邊的時立愛都看了過來,愕然道:“你不是商賈么?現在金人圍城,怎么可能讓你進出自如?”
商賈瞥了他一眼,不知道這老頭身份,冷笑道:“老丈應該是沒來過平州吧,告訴你,金人先前都在這兒的時候咱們自然不敢,可金人應該是走了不少。
等晚上的時候,他們的哨騎都不會主動來平州城前打探,這時候偷偷開個小門,送進去一些糧食,你曉得現在一石糧食在里面能換多少東西?”
商賈比劃了一下,“說出來怕嚇著你,一石糧食單論錢得大幾千,但咱們換的都是金玉珠寶,珍玩古畫那些,等轉手賣到大宋國內啊,嘖,別說十倍,百倍的利都打不住......”
“好了別廢話了,我讓你把信送進城里,送進去了沒有?”
“主人吩咐,自然早就送進去了。”
商賈恭恭敬敬地低下頭,見劉陵微微頷首,心思轉動,壯起膽子道:“主人,小人這邊有個女兒,養的容貌甚美,”不等劉陵說什么,他掀起簾子,把一個年輕女人拉進來。
她身上穿著一身宋國女人的服飾,看上去有些怪異,因為她雖然長得美貌,眉宇間有些英氣勃勃,但明顯是第一次穿這衣服。
劉陵馬上就要率軍去沖殺了,再怎么也沒心情搞這種花樣,可商賈眼神太過殷切,怕他這時候心生不滿搞事情,劉陵只得道:“勞你有這份孝心,不過我過會就得出戰,軍中無處安置,等戰后,你再把女兒送過來吧。”
“謝主人賞臉!”
商賈激動起來,領著他女兒一起給劉陵磕了個頭,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中間發生了這點小插曲,劉陵很快就拋到腦后,在他說話的時候,軍中士卒大多在吃飯休整,那名商賈十分大氣,除卻運來了錢糧外,還額外多帶了二百多駿馬,不過并非戰馬。
懂馬的士卒在其中挑挑揀揀,只挑走了一半,過會便是這些一人雙馬的騎兵打頭陣出營。
天邊紅光稀薄,大雪漫天,落日在雪中緩緩沉寂,從北方發源的灤河表面映出橙紅色的光暈,河水幾番潮起潮落,光芒漸漸消退,天色隨之暗淡下來,只有遠處亮起一兩點光芒,是漁子在垂釣。
金人軍營成為了城外最亮眼的崽。
因為在心理上根本不怕平州軍,軍營里燈火通明,偶爾會有縱馬飛奔回來報信的騎兵,和返回營寨的哨騎,從外圍打量,從營寨的構造上,就能看出金人粗獷的作風,某些地方的布置并不到位。
當然,也是因為金人對張覺的時候還是穩占上風,擊潰張覺后,張敦固先前也已經決定投降,而后是被城里人逼著殺了金人使者,繼續固守城池。
結果就是金人的營寨拆了又建,建了又拆,底下士卒和輔兵都有點繃不住了,覺得上官這次確實在拿他們開心。
圍城日久,只要時間一長,城內肯定會堅持不住主動投降,完顏宗望懶得攻城耗費兵力,只是偶爾會讓那些遼國降卒去攻城裝裝樣子。
他本身更感興趣的還是拿回燕地和攫取軍功。
在黑夜的掩護下,一處城墻外圍甕城的小門打開,在城墻兩側,還垂下了百余根繩索,不停有士卒抓著繩索慢慢落到城外。
金人雖然有些懈怠,但整體素質很高,只要他們敢再往前靠近一點,就會立刻被金人的哨騎發覺。
所以一旦開始,就必須在極短時間內沖入金人軍營內,放火燒殺,引起騷亂,然后想辦法抓住完顏阇母。
部分平州軍步卒將會作為前驅,金人會主動開營迎戰,那些步卒負責纏住金人,而劉陵就得帶著他的三百多騎兵立刻跟進,張敦固那邊也會派出騎兵突入,盡可能地進入營中。
沒有太多前戲鋪墊,因為現在就已經是最后一哆嗦了。
張敦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哪怕冒險,因為只要等完顏宗望領著金軍主力回來,他的平州百分百會失守,現在的話,他們在兵力上甚至能占據微弱的優勢。
金人兇狠,但遼兵也并非真的是一觸即潰。
而且最搞的是,張敦固先前也接受了宋人的封賞,現在出城后,打著猩紅的宋軍旗號;劉陵頭頂也飄著宋軍的血紅色令旗。
他的將旗在先前就已經落入金人手中,現在只得隨便扯個旌旗出來用。
反正,自己手底下只剩三百多騎了。
兩支“宋軍”,一多一少,在城外以最快的速度交匯到一起,彼此之間用遼話溝通,因為在各自那邊都已經預演了幾遍,就像是用了整整一瓶潤滑油那般,在極短的時間內,很快就接受了彼此的存在。
然后他們合兵一處,朝著已經開始擂鼓警告的金人大營沖去。
雙方那邊都有無數火光亮起,但平州軍這邊的火光停頓了片刻后就沖天而起,匯入夜空中如漫天繁星,繼而不斷落下。
燃燒的箭矢沒入營寨里面,有些倒霉的金軍士卒挨了箭矢,但正面戰場上,果然如同預料的那樣,金軍大營打開,大隊的金軍涌出,在營外列陣,不斷前進的平州軍在他們面前如同撞到頑石上。
完顏阇母一身黑甲,策馬提槍而出,面容有幾分蒼老,鬢角白發在夜風中微微飄起。
“哼,今晚張敦固這廝是瘋了?”
“兄弟們!”
劉陵握住角弓,轉身看向旁邊,卻沒找到熟悉的身影。
在自己確定已經出問題的時候,張武主動跟他說,希望代替他作為誘餌,看看到底是什么情況。
那支常勝軍騎兵不戰即潰,劉陵站在山坡上,遠遠看到張武帶著幾十名騎兵沒能逃出去,最終身邊兵卒被一個個射殺,只剩下幾個人被帶了回去,其中就有張武。
完顏宗望,應該以為已經抓住我了吧?
郭藥師,也應該以為我死了吧?
除了張武和部分騎兵知情外,大部分人應該都是這樣認為的。
而自己,也確實是將他們親手送上了死路,劉陵心里有淡淡的后悔,但他不斷告訴自己:既然活了下來,那就要踩著那些戰死將士的尸骨,去成就今晚這一戰。
不能讓他們白死!
打贏了,自己會善待他們的家眷。
打輸了,就親自下去給他們賠罪!
劉陵從騎兵手中接過旗幟,看著那面宋旗,心思有些復雜,但他現在確實需要一面旌旗,好讓接下來的話有些依據。
“兄弟們,咱們面前的金人已經是最弱的那一批,他們兵力不多,他們已經圍城圍了很長時間,早就疲憊不堪!攻入這座金營,把他們曾經加在你們頭上的恥辱,全部奉還給他們。
你們跟我一路來到這兒,你們是我最可靠的兄弟,也是軍中最勇敢的猛士,跟在我的旗幟后面,只要打垮這些金人,錢糧、女人,地位,我們能將失去的一切全都奪回來!
回去之后,我會親手把那個該死的郭藥師碎尸萬段!”
劉陵將弓放下,反手抽出了刀刃。
“今晚這一戰,為了我們的故國,為了那些被金人擄走的親眷,為了先前在韓城鎮戰死的一千多兄弟。
大遼的子孫們啊,跟在我的身后,
我不死,旗不倒,爾等不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