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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主東宮

王娡的傳奇人生:一切皆有可能

漢景帝前元元年(公元前156年),劉徹出生于長安的未央宮。

關于劉徹的出生,史上一直流傳著兩條“八卦”。

第一條,是劉徹的出生日期。

據《漢武故事》記載,劉徹生于這一年的七月七日,即中國傳統的七夕節。若此記載屬實,那么劉徹的出生似乎就自帶了某種浪漫色彩。尤其是聯想到他后來與衛子夫、李夫人、鉤弋夫人的浪漫愛情故事,這個出生日期就更顯得意味深長了。只可惜,據學界考證,這大概率是后人的附會。《漢武故事》只是托名為班固所著,且筆法類似于筆記,不可作為信史。所以劉徹生于七夕的說法,于史無征,不足采信。

第二條,是劉徹的名字。

據《漢武帝內傳》記載,某日,景帝劉啟在宮中的崇芳閣小憩,忽然夢見一頭紅毛豬從天而降,徑直落入了殿閣之中。醒來后,劉啟即召宮廷卜者姚翁前來解夢。姚翁掐指一算,趕緊眉飛色舞地告訴劉啟,說此閣中將誕生一位偉人,未來當為漢家盛世之主。劉啟大喜,當天就把崇芳閣改名為“猗蘭殿”,并命夫人王娡入住此殿。不久,王娡誕下一子,劉啟便為他取名為“彘”。“彘”的意思就是豬——文字雖然粗鄙,卻寄托著“盛世之主”的深遠寓意。

那么,關于劉徹初名劉彘的說法,又是否可信呢?

很遺憾,跟《漢武故事》一樣,《漢武帝內傳》也是托名班固的偽作,大概率是魏晉時人所撰,可信度較低。且此事在《史記》《漢書》中皆不見記載,所以大概率也是八卦。

事實上,劉徹的出生根本無須這兩條八卦的渲染。在正史的記載中,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具有傳奇色彩的事情。

劉徹的生母王娡在嫁入九重宮闕、成為劉啟的太子妃之前,早已嫁為商人婦,而且是一個女孩的母親了。按常理來說,已經身為人婦、人母的王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成為皇太子劉啟的嬪妃,也就根本不可能生下劉徹。然而,歷史就是經常違背常理、沒有邏輯的。如果把上天看成是歷史創作者,那么“他”的腦洞,無疑比世上任何一個小說作者都大得多。

王娡的命運之所以發生如此戲劇性的轉折,都要歸功于她的母親,即劉徹的外祖母臧兒。

臧兒曾經有過非常顯赫的家世背景。她的祖父,便是秦朝末年聲名赫赫的義軍領袖臧荼。他早年追隨項羽,因戰功卓著被封為燕王,后來受韓信所迫,歸降高祖劉邦。由于臧荼不是高祖的舊班底,始終未獲信任,所以漢朝建立剛剛半年,他就再次起兵反叛了。在當時的異姓王中,他是第一個扯起反旗的。高祖御駕親征,僅用兩個月便將其平定。臧荼兵敗被俘,家道從此敗落。他的孫女臧兒,自然就從貴族變成了平民,成年后只能嫁到槐里(今陜西省興平市東南),丈夫是一個叫王仲的地位卑下的小商人。

臧兒跟王仲生有一子二女,兒子王信,長女就是王娡,次女王兒姁。沒過幾年,王仲因病亡故,臧兒便帶著兒女改嫁長陵(今陜西省咸陽市東)田氏,此后又生下兩個兒子:田蚡和田勝。后世許多讀者經常弄不清楚,為什么武帝劉徹的母親姓王,舅舅卻姓田——其緣由正是在此。

王娡長大后,嫁給了同鄉一個叫金王孫的人。此人名字像個貴族,實際上根本不是什么王孫公子,而是跟王仲一樣沒有社會地位的商人。沒多久,王娡就生下了一個女兒。

盡管當時的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可臧兒并不認為女兒的命運從此就覆水難收了。于她而言,童年時代那種肥馬輕裘、鐘鳴鼎食的貴族生活雖已恍如隔世,卻依舊深深烙印在記憶之中。所以,盡管在底層社會生活了這么多年,臧兒始終沒有放棄重返貴族階層的夢想。

而要實現這一夢想,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兩個女兒都嫁入豪門。

然而現在,已過適婚年齡的長女王娡迫于世俗的壓力,已無可奈何地嫁作商人婦。生米早就做成了熟飯,還能怎么辦?

也許有人會說,大女兒反正就這樣了,你就認命吧,沒必要再瞎折騰,到時候讓小女兒好好嫁個高門大戶就行了。

可臧兒不是一個認命的人。對于長女的這樁婚事,她一直心存不甘。因此,臧兒特地去找了一個算命先生,給兩個女兒都算了一卦,結果讓她大受鼓舞。算命先生說,她的兩個女兒日后都將貴不可言!

就是在這一刻,臧兒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讓女兒離婚再嫁,另攀高枝!

說干就干,臧兒立刻把王娡強行接回了家中,然后宣布王娡要跟金王孫離婚。可憐的金王孫搞不懂這是在唱哪出戲,當然是又驚又怒,死活不同意。可這阻止不了臧兒。她施展渾身解數,愣是跟長安皇宮中負責選美女的官員搭上了線,然后把王娡精心打扮了一番,就這樣奇跡般地把女兒送進了當朝太子劉啟的寢宮。(《史記·外戚世家》:“臧兒卜筮之,曰兩女皆當貴。因欲奇兩女,乃奪金氏。金氏怒,不肯予決,乃內之太子宮。”)

當然,臧兒隱瞞了王娡已嫁人生女的事實。理論上講,作為王娡的合法丈夫,金王孫是完全有理由也有權利戳破這一謊言的,問題是借他十個膽兒他也不敢啊!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一個平頭百姓敢走進皇宮,對里面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說:“嘿,你們好,我來找我的妻子……”

沒多久,臧兒就復制了這一成功模式,把小女兒王兒姁也送入了太子宮。

就這樣,臧兒從一個破落貴族之女、商人之婦,搖身一變就成了當朝太子的雙料丈母娘。時隔不久,隨著劉啟的登基,她又成了皇帝的雙料丈母娘。

王娡進入東宮的時候,劉啟的身邊早已是群芳競艷、佳麗如云了。比如薄氏、栗姬、賈氏、程姬等,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其中,薄氏是劉啟祖母薄太后的娘家人,最有背景,是太子的正妃。可想而知,要跟這樣的一群女人爭寵,絕不是一件輕松愉快的事。

不過,王娡還是迅速脫穎而出了。

在這座爭奇斗艷的大花園中,王娡這株半路移栽的花朵順利化解了水土不服的風險,博得了劉啟的寵愛。

短短幾年,王娡就為劉啟生下了三個千金,她們就是后來的平陽公主、南宮公主和隆慮公主。然而,在“母以子貴”的后宮之中,沒有兒子,后半生的富貴終究是沒有保障的。

當時的王娡,當然迫切希望生一個兒子。

終于有一天,王娡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光芒四射、熊熊燃燒的火球從天空中直射而下,瞬間沒入了她的腹中。醒來之后,她驀然發現自己又有身孕了。

王娡分明知道這個夢意味著什么,卻故作不經意地跟劉啟談起。劉啟聞言大喜,激動地說:“此貴征也!”

此乃顯貴的征兆啊!

這一“夢日入懷”的記載出自《史記·外戚世家》,雖然也充滿了神秘色彩,但還是比《漢武故事》《漢武帝內傳》中類似的記載靠譜一些。

在劉徹出生的一個月前,漢文帝劉恒駕崩,享年四十六歲。劉啟繼位,是為漢景帝。這一年是公元前157年。

景帝登基當天,便冊立正妃薄氏為皇后,王娡和王兒姁都被封為夫人。漢承秦制,皇后以下諸妃,分為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等多個等級。王娡的妃位僅比皇后低一階。隨后,劉徹出生,在景帝的十四個皇子中排行第十。

景帝即位后,雖然第一時間就把皇后和嬪妃們都冊封了,但在此后的幾年中卻遲遲沒有冊立太子。

究其原因,首先是因為皇后薄氏沒有生育,缺少一個理所當然的太子人選。

盡管憑著優越的出身正位中宮,可薄皇后在劉啟那兒很不得寵,直到被立為皇后,依舊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這當然有可能是因為她本人的身體不佳,但更大的可能,則是因為劉啟不喜歡她而很少與她同房。

依照禮制,國之儲君要么“立嫡”,要么“立長”。如今薄皇后無子,立嫡自然無從談起,而在景帝的十四個兒子中,栗姬之子劉榮最為年長。作為長子,本來是最有資格入主東宮的,然而,劉榮還是遲遲沒有被立為太子。因為還有一個強大的競爭者,也一直在覬覦儲君之位。

他,就是景帝劉啟的弟弟——梁王劉武。

竇太后生有二子一女,長子是景帝劉啟,女兒是館陶長公主劉嫖,小兒子就是梁王劉武。在三個子女中,竇太后最疼愛劉武,而劉武也最會討她歡心:“孝王(劉武)慈孝,每聞太后病,口不能食,居不安寢,常欲留長安侍太后。太后亦愛之。”(《史記·梁孝王世家》)

劉武動不動就往長安跑,而且老想住下來——名義上是為了侍奉太后,其實是惦念儲君之位。對此,景帝當然也是心知肚明。不過,他并沒有因此而怪罪劉武。其原因,不僅是劉武深得太后之寵,更因景帝本身也很喜歡這個弟弟。

據記載,劉武的封地梁國(治所睢陽,今河南省商丘市)占據著天下膏腴之地,下轄四十余城,其府庫的金錢數以億計,擁有的珠寶玉器比景帝還多,甚至還貯藏了數十萬副兵器弓弩。除此之外,他還廣為延攬四方豪俊,吳人嚴忌、齊人公孫詭、蜀人司馬相如等,都是他的門客。每次劉武入朝,景帝都會派出使節和御用車隊,遠赴數百里外的函谷關迎接。一到京師,景帝便與劉武入同輦、出同車,給予他無比的寵幸。就連隨同劉武入朝的那些梁國屬官,也擁有與中央官員一樣的出入宮禁之權……

有這樣一個勢傾天下的弟弟,其實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可景帝卻不以為意。

景帝即位第三年的冬天,梁王再次入朝。景帝當即設宴,為他接風洗塵。那一天的宴會上,景帝喝高了,一時興起,忽然對梁王說:“千秋萬歲后,傳于王。”

這話的意思相當直白,就是說等他死后,要把皇位傳給梁王。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無不錯愕。

梁王受寵若驚,連忙起身叩謝。與梁王同樣驚喜的,還有坐在上首的竇太后。

當時,竇太后患有眼疾,基本上已經看不見東西了,但是她的耳朵,卻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靈敏。景帝話音剛落,她老人家的臉上就露出了無比欣慰的笑容。

如果兩個兒子能夠先后登上大漢天子的寶座,那么她這一生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正當在場的大臣們面面相覷的時候,有個人忽然起身離席,端著一杯酒走到景帝面前,朗聲道:“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梁王?”(《資治通鑒·漢紀八》)

這個人,就是竇太后的堂侄、時任朝廷詹事的竇嬰。

竇太后萬萬沒料到,關鍵時刻,居然是自己的侄兒壞了她的好事。

此刻,景帝的酒已經全醒了。他心中懊悔不迭,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好強作笑顏,招呼眾人繼續喝酒,以此掩飾內心的尷尬。

當天的酒宴一罷,怒火中燒的竇太后就找了個借口,免了竇嬰的官職,還把他的“門籍”(出入宮廷的憑證)繳了,命他從此不得朝覲。

景帝劉啟酒后失言,客觀上無疑助長了梁王劉武的奪儲之心。

正當景帝為此大傷腦筋之際,大漢帝國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諸侯叛亂,迫使他不得不暫時擱置立儲之事,以全力對付這場突如其來的叛亂……

七國之亂:晁錯成了背鍋俠

這場叛亂以吳王劉濞(高祖之侄)為首,共有吳、楚、趙、濟南、菑川、膠西、膠東七國參加,史稱“七國之亂”。

那么,這七個諸侯國為何會聯手發動叛亂呢?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切都要從高祖劉邦建立漢朝時的政治制度說起。

眾所周知,秦始皇吞并六國、統一天下后,便廢除了先秦分封諸侯的“分封制”,創立了中央集權的“郡縣制”。可惜秦朝并未因此長治久安,反倒二世而亡。劉邦建立漢朝后,很多人認為,若無四方諸侯作為屏藩,中央政府很容易孤弱而亡。因此,劉邦便汲取秦朝滅亡的教訓,采取了折中的辦法,在京畿及部分地區實行郡縣制,由朝廷統一管轄;在其他地方實行分封制,分封宗室子弟為王,讓他們各自建立藩國,如眾星拱月般拱衛中央。

這樣一個全新的制度安排,被稱為“郡國并行制”。

誠然,分封諸侯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一旦國家發生叛亂,諸侯可以幫助中央平定叛亂,避免重蹈秦朝孤弱而亡的覆轍。然而,任何制度都不是完美的,劉邦設計的“郡國并行”二元體制亦然。因為分封諸侯的最大弊端,就在于諸侯都是獨立王國,在政治、經濟、軍事各方面都擁有自決權。那些地盤大、人口多、資源豐富的大國,就有可能因勢力膨脹而日漸坐大,最終對中央政府構成嚴重威脅。

比如劉濞的吳國,就是四方諸侯中的老大。吳國地處長江中下游,國內既有銅山又有鹽場,豐腴富饒,經濟發達——按司馬遷的說法,就是“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史記·吳王濞列傳》),可謂富甲一方,勢可敵國。像這樣的諸侯,漢朝中央當然不能任其坐大,必須想辦法進行遏制。

漢文帝時,一代名士、著名政論家賈誼就向朝廷上了一道奏疏,稱為《治安策》,核心思想便是“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把天下的各大諸侯國分割成若干小諸侯國,通過削除封地的辦法,削弱各諸侯國的實力。

文帝采納了這個策略,于公元前164年邁出了“削藩”的重大一步,將齊國分割為齊、濟北、菑川、膠東、膠西、濟南六個小國;將淮南國分割為淮南、衡山、廬江三個小國。然而,對于實力強大的吳國,文帝卻不敢貿然采取行動,而是暫時擱置——很可能是想等吳王劉濞死后,再順勢將其封地分割。不過,還沒等劉濞“翹辮子”,文帝自己就先歸天了,這個棘手的難題被留給了景帝。

巧合的是,景帝劉啟跟吳王劉濞之間,居然還有一樁私仇。

劉啟當太子時,有一天與吳國太子劉賢弈棋,二人起了爭執,且劉賢的態度頗為驕慢。劉啟一怒之下,拿起棋盤砸在了他的頭上——不料這一砸竟然把劉賢給砸死了。吳王劉濞平白無故死了兒子,內心的仇恨和怨念可想而知。他雖然沒有當即造反,但從此便稱病不朝,以示抗議。

文帝自知理虧,只好替吳王開脫,說他年紀大了,可以不必入朝覲見;還派人給他送去了坐幾和拐杖,以表朝廷優容忍讓的態度。

“弈棋事件”雖然表面上就這么過去了,但在吳王劉濞的心里卻始終沒有翻篇。而景帝即位后,又開始重用晁錯,銳意削藩——于是朝廷跟吳王之間的新仇舊恨、公憤私怨就這么攪在一起,最后當然會來一個總爆發。

晁錯是潁川(今河南省禹州市)人,自少研習申不害、商鞅的刑名法術之學。稍長,晁錯通過太常寺的考試,進入仕途,擔任太常掌故,此后歷任太子舍人、博士、太子家令等職。晁錯頗受文帝賞識,也備受劉啟(時為太子)的倚重,被東宮上下稱為“智囊”。

劉啟即位后,晁錯被擢為內史,不久又升任御史大夫,“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晁錯開始把“削藩”提上了議事日程,屢屢向景帝上疏,“請諸侯之罪過,削其地,收其枝郡”(《史記·袁盎晁錯列傳》)。

景帝采納了晁錯的建議,隨即向吳、楚、趙、膠西等諸侯開刀。對此,諸侯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于是,以吳王劉濞為首的七國諸侯,便以“清君側,誅晁錯”為口號,悍然起兵,僅吳國一國就集結了二十余萬大軍。

七國反叛的戰報傳到長安,滿朝震恐。

當時,漢家天下承平日久,一下子爆發這么大規模的叛亂,朝野上下都有些慌了手腳,景帝更是憂心如焚。按理說,作為景帝最倚重的大臣,也是“削藩之策”的首倡之人,面對諸侯大舉叛亂的危急形勢,晁錯理應一肩挑起平叛重擔,拿出切實可行的應對策略。然而,此刻的晁錯非但沒有表現出一個政治家應有的冷靜與從容,反而昏招頻出、一再犯錯,以致一步一步走向了身死族滅的悲慘深淵。

晁錯犯的第一個錯誤,是有遠謀而無近慮。

他力主削藩,這一政策目標固然沒錯,可他卻沒有相應的實際操作能力,以至于叛亂一起,就亂了方寸,竟然向景帝提出了兩條匪夷所思的建議。

第一條,是“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意思就是讓景帝御駕親征,由晁錯坐鎮京師;第二條,是“徐、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意思是徐縣、僮縣一帶(今江蘇省泗洪縣、安徽省泗縣一帶)尚未被吳國攻下的地方,可以割給吳國。

很顯然,這是兩條荒謬至極的主意。

晁錯為何會想出這種餿主意呢?

即便我們用最大的善意揣度,也只能勉強替他找到這樣的理由:

首先,晁錯讓景帝御駕親征,估計是為了提振軍隊士氣,就像當年異姓王叛亂,劉邦便親自披掛上陣一樣。可問題在于,景帝是個“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的太平天子,從來沒上過戰場,更沒帶過一兵一卒,豈能與戎馬一生、血染征袍的高祖同日而語?再者,晁錯身為臣子,讓景帝出去打仗,置人君于萬險之地,自己卻在長安躲清閑,并以留守之職統攬朝政——實在是顯得居心叵測。

其次,晁錯說要把“徐、僮之地”割讓給吳國,估計是想向吳王投擲煙幕彈,故意示弱以麻痹吳王。但是,晁錯一方面讓景帝御駕親征,一方面卻又故意向敵人示弱,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假如景帝真的這么做了,只能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徒令天下人恥笑而已。

因此,景帝斷然否決了晁錯的提議。

晁錯犯的第二個錯誤,是心胸狹隘,容不下異己。

沒有人能否認,晁錯是個難得的忠臣。他之所以不惜得罪天下諸侯,力排眾議,銳意削藩,根本目的是鞏固中央權威,希望大漢天下長治久安。然而,往往越是忠直之臣,越有一個毛病,就是容不下與他政見相悖或性情不合的人。司馬遷在評價晁錯的性格時,就說他“為人峭直刻深”。這個詞的意思,說好聽點兒叫作剛正嚴明,說難聽點兒就是執拗、刻薄。

當時,晁錯在朝中有一個不共戴天的政敵,名叫袁盎。

袁盎原任吳國丞相,與晁錯素來不睦。早在文帝時期,二人就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凡是有晁錯在的場合,袁盎立馬拍屁股走人;而只要有袁盎在場,晁錯的反應也如出一轍。景帝即位后,晁錯一升任御史大夫這個糾察百官的職位,便以袁盎收受吳王賄賂為由,欲治袁盎死罪。隨后,景帝將袁盎貶為庶人,卻赦免了他的死罪。

晁錯沒能除掉袁盎,一直耿耿于懷。此次吳國帶頭作亂,晁錯便抓住這個把柄,再度指控袁盎與吳王暗中勾結。但是,晁錯此舉卻遭到了朝中同僚的反對。他們認為,袁盎任吳國丞相已是幾年前的事了,這幾年一直住在京師,應該不會與吳王通謀;此外,就算袁盎有問題,也應該在叛亂爆發之前抓他——這樣或許還能搞到點兒有用的情報。如今七國既已反叛,抓袁盎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晁錯得不到同僚支持,手中又沒有什么證據,無法整治袁盎,只好悻悻作罷。

很快,袁盎就聽說了晁錯要整死他的消息,頓時大為恐懼。他意識到,再不奮起反擊,自己遲早會死在晁錯手里。

然而,此時的袁盎只是一介布衣,如何對付手握重權的晁錯呢?

乍一看,跟晁錯比起來,袁盎幾乎沒有任何優勢可言。他要跟晁錯斗,不亞于螞蟻戰大象,幾乎是不可能贏的。可是,在這個變幻無常的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尤其政治,更是世界上最善變、最不可捉摸的事物。上一秒,你也許權傾天下、位極人臣,下一秒,可能就家破人亡、身死族滅了。這其中的轉捩點,就在于時勢。

時勢這種東西,跟大自然中的氣流一樣,看不見、摸不著,卻擁有摧枯拉朽、移山填海的巨大能量。深諳時勢并善加利用者,便有如鯤鵬展翅,可扶搖直上九萬里;昧于時勢并與之相悖者,便如同怒海狂濤中的一葉孤舟,隨時會被惡浪一口吞噬。

如今,站在“七國之亂”這個歷史的風口浪尖上,晁錯顯然就是昧于時勢、即將覆沒的一葉孤舟;而袁盎則已經看懂了時勢,只要順勢而為,必能一舉將晁錯置于死地,從此咸魚翻身、否極泰來。

心意已決,袁盎隨即找到與他私交甚篤的竇嬰,請他幫忙向景帝求情,希望面陳平叛之策。竇嬰也是跟晁錯不和的人,于是欣然幫了袁盎的忙。

袁盎入宮覲見景帝的那一天,晁錯剛好在殿上和景帝討論前線軍務。袁盎進來的時候,看也不看晁錯一眼,徑直走到景帝面前,跪地行禮。

景帝問:“如今吳、楚反叛,你有何看法?”

袁盎答:“不足為慮。”

景帝對這個回答當然很不滿意,道:“劉濞有礦山可以鑄錢,有海水可以制鹽,占盡地利,且集結了四方豪杰,兼得人望。如今到了白首之年才悍然起事,若事先沒有周密計劃,豈能輕易發動?你居然認為不足為慮?”

袁盎不慌不忙地說:“吳國誠然擁有鑄錢和制鹽的財源,可投靠他的那些人,卻稱不上是英雄豪杰。若是真英雄,必會輔佐他走上正道,不會慫恿他興兵作亂。那些人,充其量不過是一幫地痞流氓、亡命之徒而已。”

景帝問:“你有何良策?”

袁盎說:“請陛下屏退左右。”

景帝示意在場的宦官和宮女退下。于是一眾閑雜人等皆退,只有晁錯站著不動。

袁盎瞟了紋絲不動的晁錯一眼,說:“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

景帝旋即屏退了晁錯。晁錯無奈,只好退到了東邊的偏殿,內心大為惱恨。(《史記·吳王濞列傳》:“錯趨避東廂,恨甚。”)

此時的晁錯絕對不會想到,這一生,他將再也不能邁進大殿一步了。

晁錯走后,袁盎說出了他的平叛良策。他毫不遲疑地把晁錯稱為“賊臣”,并把七國之亂的責任全部歸到了晁錯頭上。他認為,要不是晁錯一意削藩,不斷削奪諸侯封地,七國也不會反叛。所以,而今之計,就是把罪魁禍首晁錯斬了,然后赦免吳、楚七國,歸還削奪的封地,如此便可兵不血刃地弭平這場叛亂。

袁盎說完,景帝沉默了很久。

他并不是在思索袁盎的話對不對,而是在最后一次說服自己——為了天下太平,對晁錯痛下殺手是應該的,也是值得的。

事實上,早在七國叛亂的戰報傳到長安時,景帝心里就已經在醞釀“政治解決”的方案了。所謂“政治解決”,說白了就是把晁錯拋出去,丟車保帥。因為在景帝看來,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力主削藩的人是晁錯,七國叛亂的矛頭也直指晁錯,那么最簡便的化解危機的辦法,當然就是把晁錯拋出去了。若能就此令七國罷兵,那么犧牲晁錯一人以換取天下安寧,就是一筆非常合算的買賣。

說穿了,就是必須讓晁錯來當這個“背鍋俠”。

所以,景帝召見袁盎的目的之一,其實就是想借他的口,來做殺人的刀!換句話說,萬一將來有人為晁錯鳴冤叫屈,景帝就可以拿袁盎當擋箭牌,以免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正因為景帝已經動了誅殺晁錯的心思,所以最后,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不會寵愛一人而愧對天下。”

晁錯的悲劇命運,就在這句話中一錘定音了。

當天,景帝便任命袁盎為太常,命他秘密離京,去吳國跟劉濞談這筆政治交易。

晁錯身為政治家,難道從來沒有預料過削藩的不利后果嗎?難道他從來沒有想過,一旦得罪天下諸侯,最終很可能招來眾怒、引火燒身嗎?

事實上,早在晁錯剛剛提出削藩之策時,其父便已料定此舉是在玩火,特地從潁川老家趕到京師,對晁錯說:“皇上剛剛登基,你剛掌握大權,第一件事就是削藩——這無異于離間天子骨肉,使天下人的怨恨都集中到你一人身上,你圖的是什么?”

晁錯說:“我固然明白這一點。但是,倘若不這么做,天子就沒有尊嚴,社稷也不會安寧。”

由此可見,晁錯不是沒有預料到削藩的后果,而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這,就是晁錯犯的第三個錯誤:工于謀國而拙于謀身。

眼看晁錯的態度如此堅決,其父只能悲憤而無奈地撂下一句話:“劉氏安矣,而晁氏危!”說完就回了潁川,旋即服毒自盡,死前留下遺言:“吾不忍見禍逮身。”

誰也沒有想到,短短幾個月后,老人家的話就一語成讖了。

當然,從國家利益的角度講,晁錯“工于謀國而拙于謀身”非但不是缺點,反而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但是,“謀國”與“謀身”并不必然是沖突的。一個真正成熟的政治家,應該在“謀國”與“謀身”之間取得平衡,而不必在非此即彼的兩難境地中抉擇。道理很簡單,要達成任何一種政治理想,前提都是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否則出師未捷身先死,又何談“謀國”呢?

然而,晁錯卻沒有做這樣的冷靜思考。即便是他父親的“死勸”,也無法澆滅他那飛蛾撲火般的政治熱情。

于是,就在景帝召見袁盎的十幾天后,景帝便授意丞相陶青、中尉陳嘉、廷尉張歐聯名上疏,對晁錯發起了彈劾。他們給晁錯擬定的罪名是:“不稱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吳,亡臣子禮,大逆無道。”建議將晁錯腰斬,并且其“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漢書·晁錯傳》),意思就是所有親人,只要還沒分家,無論老幼通通砍頭。

景帝看過奏疏,當即批了一個字:“可。”

很顯然,這是一個異常嚴厲、近乎殘忍的處置辦法。后世讀史者,很多對此不以為然。他們認為,要殺晁錯,往脖子上“咔嚓”一刀足矣,何必動用“腰斬”這種極刑呢?這種刑罰的目的不僅是要讓人死,更是要讓人在極端痛苦中死。所以人們不禁要問:對晁錯施以如此殘酷的刑罰,有必要嗎?此外,要殺就殺他一個人好了,何必把他一家老小通通殺光呢?這不是濫殺無辜嗎?

倘若你也這么認為,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你雖然很善良,卻不懂政治。

當時,景帝殺晁錯的真正目的是丟車保帥,促使七國罷兵。這個動機,后世的讀者都很清楚,但關鍵的問題是——當時的大多數老百姓并不知情。我們都知道,晁錯的官職是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相當于副丞相。要殺這樣一個高官,如果不給他扣上非常嚴重的罪名,老百姓肯定是會胡思亂想的。而朝廷最怕的事情就是老百姓這樣。所以,景帝必然要給晁錯扣上“亡臣子禮,大逆無道”的罪名,從而為誅殺晁錯的行動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換言之,只有把事情做絕,對晁錯施以極刑、滿門抄斬,老百姓才會相信晁錯真的是死有余辜,才不會懷疑景帝的殺人動機。至于這么做算不算殘忍,是不是濫殺無辜,那就不在景帝的考慮范圍之內了。

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年)正月二十九日,中尉陳嘉奉景帝之命,找到晁錯,召他即刻入宮覲見。晁錯以為皇帝要找他商議政務,沒有多想,匆匆穿上朝服就跟著陳嘉走了。

行至東市時,陳嘉忽然命左右把晁錯從車上拽了下來,死死摁在了地上。很快,一副寒光逼人的鍘刀就擺在了當街。驚惶錯愕的晁錯被七手八腳摁在鍘刀下,然后就被“咔嚓”一刀,鍘成了兩截。

同日,晁錯家里的老老少少也全部被朝廷抄斬,一個不留。

后宮爭奪戰:改寫劉徹命運的女人

晁錯雖然死了,但并沒有給景帝帶來他希望的那個結果——吳、楚七國并未因晁錯之死而偃旗息鼓、休兵罷戰。當袁盎帶著景帝的密詔去見吳王劉濞,并要求他跪地接詔時,劉濞肆無忌憚地狂笑道:“我已經是東方的皇帝,還要向誰跪拜呢?”

很顯然,劉濞起兵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清君側,誅晁錯”,而是要跟景帝分庭抗禮,乃至爭奪天下!遺憾的是,在這一點上,景帝太過樂觀了,或者說是僥幸心理過于嚴重了,居然以為犧牲晁錯就能與七國化干戈為玉帛。

如今,一切都明擺著,吳王劉濞“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晁錯不僅死得冤,而且死得毫無價值。至于景帝試圖用政治手段化解這場危機的想法,也無異于癡人說夢。

看來,要消滅這場叛亂的唯一辦法,就只有戰爭了。

隨后,景帝命元勛之后周亞夫為太尉,統率三十六位將軍出征,迎戰吳、楚聯軍;又命曲周侯酈寄、將軍欒布率部出擊趙國和齊國;同時起用剛剛被竇太后免官的竇嬰,拜其為大將軍,命其率部進駐滎陽(今河南省滎陽市),構筑第二道防線。

七國要西進關中,梁國是必經之地。所以,吳、楚聯軍一發動,首要的攻擊目標就是劉武的梁國。叛軍兵臨城下后,劉武一邊拼死抵御,一邊趕緊派人向太尉周亞夫求救。

出人意料的是,面對梁國十萬火急的求救信,周亞夫卻視若無睹,始終按兵不動。

他并不是消極怯戰或見死不救,而是出于戰略上的考慮。周亞夫的計劃是:讓梁國在正面牽制叛軍主力,消耗叛軍的有生力量;他再率領朝廷軍繞到叛軍后方,出其不意地切斷吳、楚聯軍的補給線,然后堅壁清野、固守不戰——待叛軍疲敝渙散、糧盡援絕,再伺機決戰,對叛軍予以致命一擊。

周亞夫的計劃得到了景帝的支持。

隨后,周亞夫率領大軍繞到了叛軍后方,兵鋒直指昌邑(今山東省巨野縣城南);同時派出一支輕騎兵,南下渡過淮河,一舉切斷了吳、楚聯軍的補給線。與此同時,梁王劉武在叛軍正面獨力苦撐,被打得焦頭爛額,多次求救又不被理睬,遂頻頻遣使向景帝告狀。景帝不忍,命周亞夫發兵救援,周亞夫卻拒不從命,始終沒有派出一兵一卒。

此舉分明把梁王往死里得罪了,但周亞夫卻由此掌握了戰場的主動權,從而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這場平叛戰爭的勝利。

前元三年二月末,周亞夫與吳、楚聯軍在下邑(今安徽省碭山縣)附近展開決戰,并將其一舉擊潰。吳王劉濞帶著殘部乘夜逃亡,楚王劉戊在絕望中自殺。數日后,劉濞逃至丹徒(今江蘇省鎮江市東),被東越人誘殺,首級旋即傳送長安。

隨后,參與叛亂的齊王劉將閭、膠西王劉卬相繼自殺;膠東王劉雄渠、菑川王劉賢、濟南王劉辟光全部被逮捕處死。

七國之亂就此平定,前后歷時不過三個月。

叛亂平定后,讓景帝苦惱不已的那個立儲問題自然又回來了。

這一回,問題更惱人了。因為,梁國雖然在戰爭中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梁王劉武卻通過戰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功勛和聲望。事后朝廷統計戰果,共斬殺叛軍十余萬人,其中僅梁國殺死和俘虜的叛軍人數,就占到總數的一半。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驕人的戰績。

面對如此卓越的戰功,景帝當然要論功行賞。不久,景帝便賜給梁王一面天子旌旗,并撥給他戰車一千輛、騎兵一萬人,作為警衛之用。這一切,無不讓梁王奪儲的野心越發膨脹。此后,劉武每回出行,總是前呼后擁、千乘萬騎;隊伍前列還高舉那面天子旌旗,其氣勢和規格幾與皇帝無異。

在此情勢下,景帝終于意識到——再不冊立太子,必將引發無窮禍患!

前元四年(公元前153年)四月,景帝正式下詔,冊立長子劉榮為皇太子,徹底斷絕了梁王和竇太后的念想。當然,同時也斷絕了其他嬪妃和皇子的念想。

景帝在冊立太子的同時,也把劉徹封為膠東王。此時,劉徹年僅四歲,自然不可能前往封國就任,只能是名義上的遙領。

在劉徹之前,已有八個皇子封王。他們名下的封國,土地大小、戶口多寡、貧富程度都有不小的差距。而諸王封地的肥瘠優劣,直接反映了景帝對諸位皇子的親疏厚薄。跟其他皇子比起來,劉徹的封地雖然不算小,但也不是地廣人多的那種。由此可見,在諸位皇子中,當時的劉徹并未獨得景帝之寵。

假如沒有后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及一個強勢人物的積極介入,劉徹絕對不可能在短短幾年后入主東宮,更不可能成為后人眼中的千古一帝。

這個從根本上改變劉徹一生的人,就是他的姑母——館陶長公主劉嫖。

館陶長公主是個心氣很高的女人,雖然早已下嫁堂邑侯陳午,但對娘家的事務始終熱情不衰,景帝的后宮生活,就是她頗為關注的焦點之一。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館陶長公主總是像一只辛勤而忙碌的蝴蝶,在屬于景帝的百花園里來回穿梭,還不斷把更加新鮮嬌艷的花朵送進來,生怕沒有她的幫忙,景帝的后宮就不夠熱鬧了。

許多年來,長公主劉嫖就是這樣樂此不疲地充當著景帝的生活顧問。

假如你認為,長公主這么做僅僅是出于一個女人的特殊癖好,那你就錯了。劉嫖真正關心的并不是弟弟的私生活,而是她自己的富貴、權勢和影響力——說白了,這就是一個女人插手宮廷事務,乃至干預帝國政務的獨特方式。

接下來,我們馬上就會看到,館陶長公主是怎樣以她那非同尋常的影響力,介入當時的后位和儲位之爭的。

劉嫖有一個獨生女,名阿嬌,被她視為掌上明珠。只要是能讓阿嬌高興的事情,沒有什么是劉嫖不能做的。所以,為了能讓女兒在未來的歲月中享有別的女人望塵莫及的幸福,她早早就替阿嬌計劃了一切。

在古代,一個女人所能擁有的最高幸福是什么?

當然是貴為皇后,母儀天下。

當劉榮被立為太子后,劉嫖第一時間找到了劉榮的母親栗姬,主動表示要把阿嬌許配給劉榮。對于這樁婚事,劉嫖自認為是十拿九穩的。一來,她對自己在后宮的影響力非常自信;二來,她覺得自己跟栗姬的關系不錯——栗姬當初能博得景帝之寵,未嘗沒有她長公主的一份功勞。因此,劉嫖認為只要自己開口,這樁親事就成了。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栗姬竟然一口回絕了。

栗姬生性善妒,而劉嫖這些年來給景帝輸送了無數的美女,早就讓栗姬懷恨在心。所以這一回,栗姬終于逮著了機會,以拒絕這門親事的方式來發泄郁積已久的不滿。

此時,薄皇后的唯一靠山薄太后已經去世,其地位岌岌可危,隨時可能被景帝廢掉。而在栗姬看來,最有資格取代薄皇后繼位中宮的,非她莫屬。她的兒子已經貴為帝國儲君,還有誰比她更有資格繼任皇后呢?

所以,她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打長公主的臉。

然而,栗姬太低估長公主的政治能量和影響力了。她這么做,等于是把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一舉葬送了,同時葬送的,還有她兒子劉榮的太子之位。

誠然,栗姬的不滿是情有可原的——長公主為了討景帝歡心,不斷把新的美女送到他的枕邊,客觀上確實傷害了栗姬和其他嬪妃。但是,栗姬應該知道,這就是她們的命運。因為古往今來,每一個皇帝的后宮都是佳麗如云,這就決定了他們喜新厭舊的本性。所以,就算長公主沒有那么做,景帝照樣會不斷另覓新歡,不可能一輩子專寵任何一個女人。從這個意義上說,栗姬受到的傷害不單純是長公主造成的,也是她身為嬪妃的命運使然。

遺憾的是,栗姬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或者說,她那刻薄善妒的性格,使她不愿意認清這一點。

被栗姬悍然拒絕,對心高氣傲的長公主而言,無疑是極大的羞辱。從被拒的那一刻起,長公主生活中的其他事務就通通退居次要了。唯獨一件事,是她認為非做不可的,那就是——重新物色一個“女婿”,再讓“女婿”入主東宮,扳倒栗姬母子!

那些日子,長公主用她的火眼金睛在所有皇子中挨個掃視了一遍。

最后,她選中了劉徹。

之所以選中他,或許是以下三個因素起了作用:

首先,王娡當初那個“日入其懷”的夢,有可能讓長公主相信,劉徹會成為未來的大漢天子。

其次,在景帝的所有嬪妃中,王娡雖然沒有獨得其寵,但至少也能跟栗姬平分秋色——這就為長公主的易儲之謀提供了必要的先決條件,讓她有信心把劉徹推上儲君之位。

最后,可能也是長公主最為看重的一點,就是劉徹自幼就顯現出了超越常人的“聰睿明徹”。

據《漢武帝內傳》說,大約在劉徹三歲那年,有一天,景帝把他抱在膝上,逗他說:“兒樂為天子否?”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要是說“樂意”,以他“非嫡非長”的身份,難免有僭越之嫌;要是說“不樂意”,又顯得太過笨拙,會掃了景帝的興致。

此時,聰明的劉徹居然給出了這樣的回答:“這種事只能由天意,不由兒胡思亂想。兒只愿長居宮廷,每日在陛下膝前承歡,但也不敢放逸驕縱,失去人子之道。”

聽見這番話,景帝頓時開懷大笑。一個乳臭未干的三歲小兒,居然能把話說得這么巧妙得體,實在是令人驚詫,足以讓景帝感受到劉徹的天賦異稟。

這件事當然不一定是史實——不過鑒于武帝后來的雄才大略,說他從小聰慧,應該是大致符合事實的。

隨后,長公主就找到王娡,提出了這門婚事。

王娡的腦子比栗姬清醒得多,當然不會拒絕這種送上門來的富貴,馬上就一口答應了。

從此,劉徹與阿嬌的命運,就被這樁政治婚姻緊緊綁到了一起。多年以后,發生在劉徹和阿嬌身上的那一幕情感悲劇,也在此刻埋下了伏筆。

當然,兩個母親出于各自的利益包辦這場兒女婚姻的時候,劉徹和阿嬌都還年幼,根本不懂得男女之情是怎么回事,更不可能知道這樁姻緣會如何改變他們未來的命運。對于劉徹和阿嬌來說,身邊能夠多出一個年齡相仿的玩伴,就是最開心的事了。

那些日子,長公主幾乎天天帶著阿嬌跟劉徹“培養感情”,兩個小孩很快就玩得形影不離了。那時,在兩個母親和未央宮所有人的眼中,劉徹和阿嬌肯定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也許是為了確認這一點,有一天,長公主忽然把劉徹抱在膝上,煞有介事地問他:“兒欲得婦否?”

劉徹點了點頭。

長公主笑了笑,指著侍立在側的一溜宮女,一一問他喜不喜歡。劉徹自然是大搖其頭,都說不喜歡。最后,長公主才指著阿嬌問他:“阿嬌好否?”劉徹頓時咧嘴一笑,大聲說:“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漢武故事》)

這就是“金屋藏嬌”這個典故的出處。

此刻,眉開眼笑的長公主自以為替女兒找到了終身幸福,可她萬萬沒料到,她為阿嬌找的這間“金屋”,只是一個黃金打造的高級囚籠。若干年后,阿嬌將在這個囚籠中變成一個面目可憎的深宮怨婦,最后在難以排遣的嫉妒和憤怒中抑郁而終。

前元六年(公元前151年)冬,有名無實的薄皇后終于被景帝廢黜,皇后之位空了出來。未央宮中的所有女人頓時眼冒綠光,齊刷刷地把目光射向了這個她們垂涎已久的位子。只有栗姬顯得氣定神閑。因為她認為,這個位子非她莫屬。

關鍵時刻,館陶長公主終于攘袂登場了。

那些日子,她幾乎天天往宮里頭跑,不厭其煩地對景帝施加影響,極力貶低栗姬母子,同時不斷稱頌王娡的賢良和劉徹的聰慧。

一直以來,長公主的話對景帝都是很有影響力的,這一次當然也不會例外。景帝經不住長公主的一再“轟炸”,逐漸感覺栗姬母子確實有些面目可憎。然而,后位和儲位的廢立畢竟都不是小事,所以景帝一時也下不了決心。

最后,有個人幫景帝下定了決心。

這個人,就是栗姬自己。

這個刻薄善妒、愚蠢無比的女人,又一次在接近巔峰的時刻,把自己推向了深淵——換言之,如果說栗姬母子的墳墓是館陶長公主給挖的,那么最后的縱身一跳,卻是栗姬自己完成的。

那年冬天,景帝有一段時間偶染微恙,情緒有些低落。有一天,景帝用一種略帶傷感的語調,跟栗姬談起了諸多嬪妃和皇子,然后冷不防冒出一句:“百歲后,善視之。”(《史記·外戚世家》)

“我百年以后,希望你能善待他們。”

很顯然,這是景帝借生病之機在對栗姬進行試探。傻瓜也聽得出來,景帝這么說,就是要把皇后之位許給栗姬了。假如栗姬的心胸不那么狹隘,順水推舟說幾句大度得體的話,說不定景帝就真把她立為皇后了。

只可惜,栗姬一句好話也沒說,而且還用十分怨毒的口氣,把其他嬪妃和皇子數落了一番——聽她那口氣,要是哪一天她兒子登基為帝,她不把昔日的競爭者趕盡殺絕就算大發慈悲了;要讓她對她們好,那是癡心妄想!

聽完栗姬的話,景帝差點沒背過氣去。

這一刻,別說立栗姬為后,景帝恐怕連殺她的心都有了。

但是,栗姬卻對此毫無察覺。現在,她的眼中除了薄皇后曾經擁有的地位和榮耀,似乎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栗姬的刻薄無情讓景帝對她徹底絕望,皇后之位也就此與她擦肩而過。可是,景帝還是遲遲沒有廢掉太子劉榮。

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王娡毫不猶豫地出手了。

要是你以為,王娡會跑到景帝面前說栗姬母子的壞話,那你就錯了。一直以來,當長公主不遺余力地攻擊栗姬母子時,王娡都是以一種淡定的姿態冷眼旁觀——既沒有跟著長公主一起發飆,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覬覦后位之心。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王娡深知:越是這種關乎命運的重大時刻,越要保持常人莫及的克制和冷靜;別人越是急不可耐、上躥下跳,你越是要韜光養晦、如如不動。只有這樣,才能讓景帝發自內心地認為——這個淡泊自持、氣度雍容的女人,才是最有資格母儀天下的。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老子這句話的本意是要勸誡世人無欲無爭,而王娡把它拿來作為一種高明的偽裝、一種實用的生存之道,以掩蓋更大的野心。

其實,正是因為王娡在這場白熱化的后宮爭奪戰中始終表現得與人無爭,長公主稱頌王娡如何賢良的那些話,才能句句說到景帝的心坎里。換言之,在這場后宮爭奪戰中,長公主和王娡可謂一動一靜,一剛一柔,一明一暗,一巧一拙,配合得那叫一個默契!

不過,任何事情都要把握一個度。假如王娡一直這么示人以拙,什么都不做,到最后恐怕就真的弄巧成拙了。所以,當景帝遲遲下不了決心廢黜劉榮的時候,王娡就出手了。

當然,王娡沒有親自出面,而是派了一個可靠的人,去慫恿朝中的大行令,讓他向景帝進言,勸景帝早立皇后,以安人心。

勸景帝立誰呢?

要是你以為王娡是向大行令毛遂自薦,那你又錯了。王娡確實向大行令推薦了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她自己,而是栗姬。

王娡為什么要幫栗姬?

她不是在幫栗姬,而是要盡快置她于死地。

這個邏輯很簡單:當時,景帝正對栗姬極度不滿,若大行令偏偏在這時候請立栗姬,只能是火上澆油,讓景帝對她更加痛恨。而且,景帝很容易認定,大行令此舉必是栗姬在背后授意——這樣性質就更嚴重了。因為,后宮與朝臣聯手謀求后位,是最犯皇帝忌諱的事情,不管是誰犯了這個天條,都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所以,王娡采取的這個行動,就是對栗姬最后的致命一擊。

當時,后宮的是非恩怨既微妙又復雜,大行令并不知曉具體內情。在他看來,栗姬既然是太子之母,立為皇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所以沒有多想,隨即向景帝奏稱:“‘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今太子母無號,宜立為皇后。”

景帝一見奏疏便雷霆大怒:“是而所宜言邪?!”(《史記·外戚世家》)

這種事是你可以插嘴的嗎?!

就在景帝的一聲怒吼中,可憐的大行令稀里糊涂地丟了腦袋。而劉榮頭上的那頂太子之冠,也在同一時刻應聲落地。

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十一月,景帝下詔,將太子劉榮廢為臨江王。時任太子太傅的竇嬰極力勸諫,卻絲毫改變不了景帝的決定。隨后,悲憤無比的竇嬰便以生病為由辭去了官職。

太子是怎樣“煉”成的

劉榮被廢,對栗姬來講無異于世界末日。很快,她就在這個打擊下一病不起,十幾天后就咽氣了。

不過,微妙的是,因之獲益的母子卻不只有王娡和劉徹。另一對母子,也正為此拊掌而笑。

那就是竇太后和梁王劉武。

當初劉榮被立為太子,這對母子失望已極。如今儲位再度虛懸,竇太后和梁王的奪儲熱情自然就再度高漲了。

事有湊巧,就在劉榮被廢的一個月前,朝廷舉行正旦大典(漢初沿用秦歷,以十月為歲首,十月初一稱“正旦”),梁王與其他諸侯王皆依例入朝。大典過后,其他諸侯王都老老實實地打道回國,不敢擅留,唯獨梁王倚仗太后寵愛,賴在長安不走。景帝心里雖然不舒服,但礙于太后情面,還是不得不跟他入同輦、出同車,一副手足情深的樣子。

不久,劉榮被廢,梁王心中竊喜,越發不想離開長安。竇太后也巴不得這個小兒子趕緊成為儲君,便找了個機會,跟景帝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竇太后在長樂宮設宴,把兩個兒子叫到一塊,母子三人舉杯暢飲。一開始,太后談笑風生,興致很高;待酒過三巡,忽然一聲長嘆,稱一家人聚少離多,而她年事漸高,像這種共敘天倫、其樂融融的日子,只能是過一天少一天了,每思及此,不覺悲從中來。

梁王會意,趕緊紅著眼眶說:“我寧可不當這個藩王,也愿意朝夕陪伴在母后身邊。”

太后說:“難得我兒一片孝心,只是人生在世,各有其分。若你不當這個藩王,又能當什么呢?”

母子二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然后就等著當皇帝的大兒子兼大哥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復了。

景帝只好裝糊涂說:“可讓梁王在長安多住些日子,只要母后高興。”

竇太后懶得再繞圈子了,索性拋出了這么一句:“吾聞殷道親親,周道尊尊,其義一也。安車大駕,用梁孝王為寄。”(《史記·梁孝王世家》)

這句話的用典實在古奧,就連景帝這種自幼飽受宮廷教育的人,倉促之間也沒聽明白。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說他沒聽懂,更不便當面駁了太后的面子,只好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諾。”

一回到未央宮,景帝馬上把袁盎等人叫了過來,問他們太后這話是什么意思。

袁盎一聽臉色就變了,忙道:“殷道親親者,立弟;周道尊尊者,立子。周道,太子死,立嫡孫;殷道,太子死,立其弟。太后之意,是想讓陛下立梁王為儲。”

景帝沉默了。許久,他才有氣無力地說:“依你們看,該怎么辦?”

袁盎等人異口同聲地說:“方今漢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當立子。”

景帝長嘆:“太后心意甚堅,能奈其何?”

景帝當然不想立弟,但問題是他已經稀里糊涂地答應了太后,若要反悔,實在有些難以啟齒。因為漢朝以孝治天下,若違背母命,便有不孝之嫌。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要有人出面,去勸說太后收回成命。

袁盎馬上明白了皇帝的意圖,當即自告奮勇,愿往長樂宮勸諫太后。

此時的袁盎雖說對景帝忠心耿耿,但他顯然沒有考慮到,作為一個臣子,這么深地介入立儲之爭,絕不是明智的做法,對他而言也絕非好事。

一見到太后,袁盎便開門見山道:“聽說太后欲立梁王,微臣有一事不明。”

“你說。”太后鎮定自若。

“梁王百年之后,又該立誰?”

“吾復立帝子。”太后說得自信滿滿,仿佛她可以活三百歲似的。

袁盎嘴角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他并不是因為太后無視自然規律,并且大言不慚、空口許諾而發笑,而是因為太后無意中已經掉入了他的話語陷阱。接下來,袁盎不緊不慢地給太后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春秋時期。宋宣公臨死前,沒有把王位傳給兒子,而是傳給了弟弟。弟弟宋穆公在位九年,因感念其兄之德,臨死前便把王位傳給了兄長的兒子,而讓自己的兒子避居鄭國。如此一來,穆公之子自然極為不滿,后來便與大臣聯手刺殺了宣公之子,奪回了王位。

最后,袁盎對太后說,宋國之所以發生后來的一系列禍亂,就是當初宋宣公“傳弟不傳子”造成的。所以,后世之人當以此為鑒,斷不可重蹈覆轍。

聽完這個故事,太后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當然,她并不是被袁盎的故事嚇住了。因為太后也是深諳歷史的人,她很清楚,當初宋國的禍亂是許多因素共同造成的,不能僅僅歸咎于宋宣公那個“傳弟不傳子”的決定。袁盎之言,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不過話說回來,正因為太后了解歷史,所以她也不得不承認,“傳弟不傳子”確實釀成了很多手足相殘、兄弟鬩墻的慘禍。從這一點來講,袁盎的警告也是不無道理的。

除此之外,更讓太后擔心的,就是袁盎等人的介入。在她看來,就算景帝心甘情愿把皇位傳給梁王,朝中必然會有一幫像袁盎這樣的大臣心存不服。到時候,梁王能不能坐穩皇位,社稷會不會因此爆發動亂,實在是很難說。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太后的政治理性終于戰勝了愛子之情——或者說,她終于不敢拿漢家江山去冒險,遂無奈地接受了袁盎的勸諫。

竇太后最終的改弦易轍,讓景帝擺脫了兩難處境,同時也為王娡、劉徹母子的最終勝出掃清了障礙。前元七年四月,王娡終于被景帝冊立為皇后。短短十二天后,年僅七歲的劉徹被立為太子,正式入主東宮。

一場曠日持久的后宮之爭和儲位之爭,至此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王娡,這個昔日的平民之女和商人之婦,終于用她那常人莫及的勇氣和頭腦,做到了世人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贏得了她想要的東西。

有人曾經說過,宮廷和妓院是世界上最骯臟的地方。話雖然有些不雅,但話糙理不糙,確實一語道破了宮廷中人心的厚黑與險惡。自古以來,所有的宮廷斗爭都是不擇手段、你死我活的,而最終被淘汰出局的失敗者,也幾乎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

栗姬母子的命運便是如此。劉榮被廢后,栗姬立馬抑郁而終。沒過多久,劉榮也迎來了自己的末日。

按理說,劉榮雖然丟了太子位,但總歸還可以做一個富貴無憂的逍遙王爺,斷不至于有性命之禍。可問題在于,王娡絕不可能讓他好好活著。

在王娡看來,雖然劉榮已經被自己的兒子取而代之,但世事難料,誰也不敢保證他日后不會卷土重來。所以,要想讓劉徹坐穩太子位,并在未來順利繼承大統,就必須斬草除根,杜絕任何劉榮翻盤的可能性。

因此,自從劉榮被貶臨江(治所在今四川省忠縣)后,王娡就派人暗中緊盯著他,準備隨時搜集他的“黑材料”。中元二年(公元前148年)三月,劉榮擴建王宮,一不留神過了界,稍稍占用了文帝宗廟前的一點兒空地。王娡立刻抓住機會,授意親信向景帝告了御狀。

侵占宗廟土地這種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往大了說,可以把當事者抓來砍頭;往小了說,可以啥事都沒有。其中的奧妙,就要看當事者是誰,以及他和皇帝的關系了。比如前元二年(公元前155年),朝中也曾發生一起類似事件,結果卻不了了之,原因就在于當事人是當時正大紅大紫的晁錯。

當時,晁錯擔任京兆尹,由于每天到京兆府上班都要繞遠,就讓人在自家南墻開了一個門,修了一條路,大大縮短了上班路程。結果,丞相申屠嘉馬上參了他一本,說他破壞了高祖宗廟的廟垣,應該斬首。當時晁錯正得寵,丞相申屠嘉大權旁落,所以一心想整死晁錯。申屠嘉呈上奏章后,景帝卻輕描淡寫地說:“晁錯并未動到高祖的廟墻,只不過占了些空地,沒關系。”申屠嘉惱恨成疾,不久便一病而亡了。

如今,劉榮犯的雖然是跟晁錯一樣的事兒,但他的身份是失寵的廢太子,所以后果就截然不同了。

景帝接到彈劾劉榮的奏章后,即刻下旨,讓劉榮回長安中尉府接受審訊。當時的中尉是名聞天下的酷吏郅都,景帝把劉榮交到他手里,用意不言自明。

劉榮一回長安,馬上被郅都扔進了監獄。劉榮自忖兇多吉少,便懇求獄吏給他一副刀筆,打算寫一封謝罪書,希望景帝念在父子之情饒他一命。可是,郅都卻嚴禁獄吏給劉榮任何東西。后來,與劉榮有過師生之誼的竇嬰去探監,跟劉榮抱頭痛哭了一場,然后暗中給他搞了一副刀筆。

在監獄的最后一晚,萬念俱灰的劉榮握緊刀筆,一筆一淚地刻下了絕命書。刻完,劉榮用盡最后的力氣,把刀筆插進了自己的喉嚨,當場斃命。

事后,竇嬰肯定懊悔不迭。因為當他把刀筆送進獄中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這個東西不但是一種書寫工具,也是一種絕好的自殺工具。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竇嬰不把刀筆送進去,劉榮肯定也會用別的辦法自殺。換言之,對劉榮來說,要逃離囚禁他身體的監獄是不可能的;但是要逃離囚禁他生命的這個世界,卻是很簡單的。

劉榮死后,偌大的天下,偌大的宮廷,唯一記掛他的人,也許就只有他的祖母竇太后了。劉榮雖說不是直接死于酷吏郅都之手,但畢竟死于他掌管的監獄。竇太后找不到泄恨的對象,從此便對郅都恨之入骨。

幾年后,景帝迫于太后的壓力,把郅都外放為雁門太守。匈奴人也恨治軍嚴整的郅都,便設了一個反間計陷害他。事發后,太后要求將郅都繩之以法。景帝說:“郅都是忠臣。”太后說:“難道你兒子劉榮不是忠臣?”

景帝語塞,遂斬郅都。

郅都曾經用嚴酷的刑罰扼殺了許多生命,可到頭來,他自己也沒能逃過法網。

奪儲引發的血案:袁盎之死

自從劉徹被立為太子后,遠在封國的梁王就像一條丟失了肉骨頭的餓犬,整日里茶飯不思,坐臥不寧。

他萬萬沒想到,眼看已經唾手可得的儲君之位,竟然再次與他失之交臂。一種強烈的挫敗感將他深深籠罩,但是,梁王并不想就此收手。

很快,不甘失敗的梁王又打出了一張牌。

他向景帝呈上一道奏疏,請求從他的國都睢陽修筑一條甬道,直達長安的長樂宮,以便隨時朝見太后,恪盡人子之孝。

乍一看,梁王的這張牌似乎了無新意,還是老一套的親情牌,其目的無非是想繼續慫恿太后幫他奪儲。但是,稍微往深了一想,就會發現這里頭大有文章。

首先,從睢陽到長安的直線距離是一千二百多里,實際距離更是遠遠大于這個數字,要修筑一條這么長的甬道,其間又要跨越許多山脈、河流,需要動用多少人力、財力、物力?盡管梁王聲稱不從中央財政拿一分錢,所有人工和物資都由梁國自己籌措,可是,梁國的百姓難道不是大漢的子民嗎?梁國從百姓那里收繳的賦稅,難道就不是大漢的民脂民膏嗎?可想而知,如此規模龐大的超級工程,一旦實施,必定耗時費力、勞民傷財。到時候,不但梁國的百姓不堪重負,有可能激發民變,而且甬道所經的諸多郡縣也必然會與梁國產生一系列利益沖突和矛盾糾紛——如此種種,都無異于把朝廷架在火爐上烤。由此可見,梁王的這項提議實在是居心叵測。

其次,就算上面列舉的所有問題都不存在,可甬道一旦筑成,也無疑會對帝京長安構成潛在的威脅。原因很簡單:梁王想要修筑的這條甬道,其所承載的運力遠遠大于一般道路(類似今天的高速公路),這固然方便了梁王的入京朝覲,可關鍵的問題在于,萬一哪天梁王因奪儲夢碎而狗急跳墻,驟然集結大軍揮師西向,這條甬道不就成了他直取長安、篡位奪權的“綠色通道”了嗎?

也許正是出于上述顧慮,景帝沒有同意梁王的請求,而且還把奏疏拿給了袁盎等人,表面上說是征求他們的意見,實際上就是想借大臣之口,否決此事。

結果不言而喻——袁盎等人極力反對。梁王的如意算盤徹底落空了。

一次次的失敗,讓梁王的憤怒達到了頂點。

他決定要做點兒什么,來撫慰自己屢屢受傷的心靈。當然,他不可能把怒火傾瀉到景帝身上,只能找其他的替罪羊。

找誰來泄憤呢?

梁王念頭一動,他豢養的謀士公孫詭、羊勝立刻湊上前來,將一個暗殺計劃放在了他的面前。他們列舉了一張暗殺名單,名單上的第一個人就是袁盎,另外還有十幾個一貫反對梁王的大臣。

隨后,梁王拿出重金,讓公孫詭和羊勝招募了十幾個身手了得的刺客,命他們即刻前往長安,執行暗殺任務。

第一個刺客進入關中后,開始暗中搜集袁盎的情報。令他沒有料到的是,袁盎在百姓中的口碑居然很好。刺客猶豫多日,最終還是不忍下手,遂直接找到袁盎,說:“我拿了梁王的錢,本來要取你性命,沒想到老百姓個個都說你好,我不忍殺你。不過在我后面還有十幾個刺客,你要多加小心。”

袁盎大為驚訝。

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在朝堂上跟政敵死磕,袁盎誰都不怕,可要跟一幫職業刺客過招,他心里實在是一點兒底也沒有。刺客離去后,袁盎在家里苦思良久,終究沒想出什么對策,最后只好叫下人備車,到城外去找高人占卜問卦。

可袁盎萬萬沒料到,就在他回城的時候,剛走到安陵門,就被暗中跟蹤的第二名刺客砍掉了腦袋。

袁盎遇刺當天,十幾個朝廷大員也遭遇了跟他相同的命運。當有關部門接二連三地把大臣遇刺的奏報送到景帝的御案上時,景帝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竟然有人敢在帝國的首善之區、天子的眼皮底下,取走十幾個朝廷大員的腦袋,這在漢朝歷史上絕對是頭一遭!景帝震怒之下,責令有關部門,務必在最短時間內將兇手緝拿歸案,給滿朝文武和京師百姓一個交代。

然而,那十幾個刺客早就逃之夭夭了。饒是有關部門調動京師的衛戍部隊把長安城翻了個底朝天,還是連刺客的影子都沒見著。不過,朝廷的辦案人員也不是吃素的。兇手雖然沒抓到,但他們還是找到了一些有價值的線索。當所有線索匯總到景帝那里后,景帝很快就發現,諸多疑點最后都集中到了一個人身上——這一系列驚天血案的幕后真兇,很可能就是他的親弟弟梁王劉武。

這個發現不僅讓景帝大為驚愕,更讓他感到深深的無奈和悲涼。如果說在此之前,景帝對梁王的手足之情尚未因政治因素而有所減損的話,那么經過這次事件,梁王算是徹底把景帝的心傷透了。在景帝看來,梁王此舉不僅砍掉了那十幾個大臣的腦袋,更是斬斷了他們兄弟之間的血脈親情。

景帝心痛不已。但是國法無情,一切都只能公事公辦。

隨后,景帝派遣了兩個特使田叔、呂季主前往梁國,全力偵辦此案。田、呂二人根據已經掌握的線索,一到睢陽就把目標鎖定在案件的策劃者公孫詭和羊勝身上。只要逮捕這兩個人,就不愁把案件弄個水落石出。

然而,公孫詭和羊勝卻好似人間蒸發一樣,從田、呂二人抵達睢陽的那一天起,他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田叔和呂季主抓不到人,只好據實向皇帝奏報。景帝大怒,一連派出了十幾撥特使趕赴睢陽,嚴厲督促梁國官員緝拿公孫詭和羊勝。

梁國國相軒丘豹和內史韓安國不敢怠慢,隨即動員所有力量,在梁國全境展開了掘地三尺的大搜捕——但整整搜了一個月,結果仍舊一無所獲。

這兩個家伙能躲到哪兒去呢?

內史韓安國一連數日苦思冥想。就在他幾乎快要放棄的時候,忽然間靈光一現,一個答案躍入了他的腦海——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既然整個梁國,上自丞相及所有二千石官員的府邸,下至老百姓家的老鼠洞,全都翻遍了還是找不著,那么公孫詭和羊勝的藏匿之所,就只能是那個唯一沒有被搜過的地方——梁王的王宮。

如果梁王真的窩藏了這兩個人,那無異于自殺。韓安國不敢耽擱,即刻面見梁王,聲淚俱下道:“大王手下無良臣,包括我韓安國在內,都是酒囊飯袋,所以才搞到今天這個地步。古人說主上受辱,臣下就該受死。如今既然抓不到公孫詭和羊勝,臣只能請求大王將臣免職,然后將臣賜死!”

梁王有些意外:“何至于此?”

韓安國沒回答,而是反問道:“大王,依您看,您與臨江王劉榮,哪一個跟皇帝更親?”

梁王道:“他們是父子,我當然不如。”

韓安國道:“劉榮貴為太子,只因為典客說錯了一句話,便遭廢黜,此后更因所謂的侵占宗廟土地一事而被逼自盡。大王是否想過,這是為什么?”

梁王默然不語。

韓安國接著道:“原因很簡單,治理天下者,絕不會以私害公。皇上與劉榮雖是父子,但特殊情況下,父子情面也沒什么用。如今,大王位列諸侯,卻聽信佞臣之言,冒犯皇上禁令,無視律法尊嚴。皇上因太后之故,不忍問罪于大王。臣聽說,太后為此日夜涕泣,希望您能幡然改過,可惜直到今天,大王還是沒有醒悟。臣斗膽問大王一句,一旦太后晏駕,您還能靠誰?”

最后這句終于驚醒了梁王。他黯然泣下,無奈道:“不必說了,我今天就把他們交出去。”

梁王本來還心存僥幸,以為朝廷抓不到證據就不能把他怎么樣,可韓安國的一席話讓他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突破了皇帝的底線,如果不把公孫詭和羊勝交出去,他最終只能把自己交出去。

當天,梁王就勒令公孫詭和羊勝自殺了,然后把尸首交給了特使田叔等人。

田叔也是聰明人,知道這個案子到此就該畫上句號了,于是即刻啟程回京。一路上,田叔的腦子一直在高速運轉,片刻也沒有停過。因為,這個案子的牽涉面實在太大了,除了要給皇帝、滿朝文武和袁盎等死者的家屬一個交代,還必須考慮皇帝、太后和梁王之間復雜而微妙的關系。所以,這個案子究竟該以什么樣的方式了結,不僅是在考驗他的政治智慧,更將決定他后半生的政治命運。

田叔回到長安向景帝復命時,二人有如下一場對話。

景帝問:“梁王有罪嗎?”

田叔答:“有,死罪。”

景帝又問:“證據在哪兒?”

田叔卻答非所問道:“臣懇請陛下不要再追究此事。”

景帝詫異道:“為何?”

田叔答:“今梁王不伏誅,是漢法不行也;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臥不安席,此憂在陛下也。”(《史記·田叔列傳》)

田叔的意思是,如果一定要追究梁王作為元兇首惡的罪責,那么接下來只有兩個選擇:一、饒恕梁王——但如此一來,就違背了漢朝律法,會嚴重損害朝廷的威信和律法的尊嚴;二、誅殺梁王——但這又會極大地傷害竇太后。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讓這個案子到此為止,這樣景帝才能避開這個兩難抉擇。

這就是做下屬的智慧。既要盡力讓老板得知全部的事實真相,又要主動幫老板消除由此引發的不良后果。缺了其中哪一環,都不算好下屬。

景帝對這個處理方式非常滿意,便把收尾工作交給了田叔。

所謂收尾工作,當然就是讓竇太后徹底安心了。這些日子,太后因梁王的事跟景帝鬧起了絕食——景帝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讓她開口吃飯,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田叔下殿之后,直奔長樂宮謁見太后,說:“據臣查實,梁王對這起刺殺案一無所知,整個案子都是佞臣公孫詭和羊勝策劃實施的。如今二人均已被處決,梁王安然無恙,請太后寬心。”

太后本來在錦榻上半躺著,臉上一片愁云慘霧,一聽見田叔的話,猛然從榻上坐起,那雙失明的眼睛仿佛也閃動著驚喜的光芒。

袁盎等人遇刺案的圓滿解決,為田叔贏來了一個輝煌的仕途。不久,田叔便連升數級,出任魯國國相。與此同時,景帝、太后和梁王也都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不過,梁王的心并沒有放得很徹底。

因為,他始終擔心景帝會跟他秋后算賬。

為了刺探景帝的真實想法,同時也為了表明自己真誠悔過的態度,梁王隨即上書請求入朝。在這個敏感時期,景帝當然不便拒絕。那年秋天,當梁王帶著一大幫隨從和侍衛快到函谷關的時候,景帝照例派出天子車駕前去迎接。看上去,一切好像都跟往常并無不同。然而,當使臣抵達函谷關時,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浩浩蕩蕩的梁國車隊停在關前休息,而梁王本人卻已不見蹤影。

使臣大驚失色,立刻回朝稟報。太后聞訊,驀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帝殺吾子!”

聽到梁王失蹤的消息,景帝也驚呆了,慌忙下令搜尋梁王下落。

就在朝廷上下為此亂成一團的時候,梁王忽然自己出現了。

他獨自一人,身上背著刀斧和砧板,跪伏在未央宮的北闕之下,一副真心懺悔、惶恐待罪的模樣。景帝聞報,趕緊前往北門,親手把梁王扶起。兄弟二人四目對望,相擁而泣,一切盡在不言中。太后得知梁王無恙,也是激動得老淚縱橫。

事后,人們才終于了解梁王“失蹤”的來龍去脈。當時,他一進函谷關,就換乘了一輛不起眼的布車,僅帶兩名騎兵,抄小道進入長安,躲進了館陶長公主的府邸,又脫下尊貴的親王服,上演了“伏斧質于闕下謝罪”的一幕。

梁王之所以自導自演這場“謝罪秀”,目的無非是想化被動為主動,以一種前所未有的低姿態,換取景帝和滿朝文武對他的諒解和寬宥。

梁王的目的達到了嗎?

表面上看,好像是達到了。因為隨后的日子里,景帝對梁王仍然充滿著兄長的慈愛,仿佛那些震驚朝野的血案從來沒有發生過。而太后、景帝、梁王母子三人,也依舊像過去一樣,時常聚宴歡飲,共敘天倫。不過,細心的人們不難發現,這一切,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表象而已。事實上,景帝對梁王的態度已然今非昔比了。

有一件事,足以證明景帝態度的轉變。

那是梁王回京的次日,景帝邀他一起前往長樂宮謁見太后。車駕備齊后,景帝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拉梁王的手,而是一言不發地邁上了天子車輦。梁王很自然地想跟上去,卻被一個內侍宦官攔了下來,不得不上了另一駕車。

那一刻,梁王的心遽然一沉,然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終于明白,他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跟景帝“入同輦、出同車”了。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一旦發生就不可能被忘記,有些東西一旦破碎就不可能再恢復原狀。換言之,盡管袁盎等十幾個大臣的鮮血早已在風中飄散,但是梁王手上的血腥氣息卻永遠不會消除;盡管景帝和梁王仍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是梁王曾經從景帝那里得到的某種東西,卻已經永遠失落、無從尋覓了……

后來,隨著時間的流逝,景帝對梁王的感情日漸淡薄。四年后的歲末,梁王入京參加正旦朝賀,請求景帝準許他在長安住一段時間,卻被景帝一口回絕。梁王黯然神傷,朝賀一結束便匆匆返回自己的封國。僅僅過了半年,梁王劉武就在睢陽的王宮里憂憤成疾、抑郁而終了。

愛子亡故的噩耗傳到長安,太后悲慟欲絕,在長樂宮里日夜哭喊:“帝果殺吾子,帝果殺吾子!”景帝為此彷徨無措,只好去找館陶長公主商量。在長公主的建議下,景帝將梁王的五個兒子全部封王,并把梁國分封給他們;同時另外劃撥一批食邑,賜給了梁王的五個女兒。做完這一切,長樂宮中那聲嘶力竭、令人心悸的哭喊才慢慢消歇了下去。

梁王之死讓竇太后痛不欲生,卻讓宮中的另一個女人暗自竊喜、如釋重負。

這個女人當然就是皇后王娡。

梁王的存在,是對劉徹儲君之位的最大威脅。如今他死了,劉徹的地位即便不是穩如泰山,至少也在很大程度上擺脫了傾覆的危險。

這場儲位爭奪戰到此雖然畫上了句號,但并不意味著朝堂上的所有人從此就相安無事了。因為當初在廢黜劉榮、改立劉徹的事情上,朝中有位重量級人物就曾堅決反對,多次跟景帝面抗廷爭,搞得景帝頗為不悅。

這個人,就是平定七國之亂的功臣、時任丞相的周亞夫。

如今,易儲之事雖已塵埃落定,但景帝卻一直對此耿耿于懷。原因倒不是景帝小肚雞腸,記恨忤逆他的大臣,而是他擔心,周亞夫既然反對立劉徹為太子,那自己百年之后,周亞夫恐怕不太可能心甘情愿地輔佐劉徹。而以周亞夫的身份、地位,以及在朝野的威望和影響力,萬一他想搞什么事,作為少主的劉徹肯定是對付不了的。

因此,要想讓劉徹將來坐穩漢家天下,景帝就必須未雨綢繆,提前把周亞夫這根刺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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