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吳文來拉開被褥蓋在身上好好地舒坦一下，喝了酒本來就犯困，早想睡了。

但睡之前，腦海里一直琢磨事情。

孩子喜歡相聲，無論怎么樣都想說相聲，心里很不是滋味。

也別說孩子喜歡相聲，他又怎么不喜歡相聲。

當初跟著老頭闖社會，最先賺到錢的就是相聲。

第一次登臺獲得熱烈掌聲也是相聲，相聲占據了他大量大量的生活。

要不然不會冒著市場開場子。

可市場狠狠給了他一個巴掌，讓他及時清醒過來。

當然他只是孤寡一個人，他絕對會再籌備再開，不信邪不能賺錢，別說賺錢，就是能維持生活他都肯干。

奈何為了孩子，他要考慮孩子的出路。

“一天天的事情擔心不完。”

吳文來揉了揉太陽穴，舒緩一點精神，開始睡覺。

睡覺睡得很快，幾乎一會兒便沒了意識。

但夜長夢多，這一夜他做夢不少。

夢到以前跟著老頭打拼。

夢到跟老頭坐火車錢包被偷，爺倆差點難死在車上，發愣了好長時間。

夢到跟老頭不得已下天津討生活。

下天津討生活，爺倆當時下火車腿都是軟的，餓啊，火車上一直沒吃東西。

緊接又夢到老頭撂地說相聲吸引人逗樂人賺到錢。

賺到錢老頭帶著他去吃了一碗陽春面。

那面怎么就那么香。

明明就是白面，沒有任何小菜和臊子，頂多灑了一點蔥花，可就是那么香。

從那以后他愛上了吃面。

吃碗面爺倆渾身上下舒坦，重新有了力氣。

有了力氣就開始找人，打聽人。

那年頭打聽人多費事情，老頭也就知道自己一個朋友在某某曲藝團工作，一找來硬是花了一天，走了一天路。

腳都走出了血泡。

但路途中老頭用僅剩的錢給他買了兩個白面饅頭，就不累了，越走越有勁頭。

后來……后來一切都好了。

老頭的本事在曲藝團里很頂尖，說的頭一場相聲，逗笑不少人。

下了臺，不少人過來夸。

領導當時要了他們。

可他們哪知道，老頭當時是餓著肚子說的，但依舊賣功夫。

在那之后，他也有了安定的地方說相聲，學相聲。

夢里翻來覆去全是過往，時間再久一點。

老頭真的成了老頭，開始走訪拜訪各個城市的老朋友們，當初在一起時，彼此不知道多要好。

可錢包被偷，讓他沒了心思去他們要去的地方，想去天津找找朋友先，誰想這一找便是一輩子，他和他們好幾十年沒見面。

這段拜訪時間里，吳文來可受了罪，吃穿住行都不好，不是沒錢。

而是老頭自己節約，他節約他能大魚大肉？

跟著一塊兒吃唄。

直到他生病發燒，才吃幾頓好的。

好在一趟下來得到不少東西，都是老朋友托付給他的，好些位不干曲藝了。

踏踏實實帶孩子，不像他加入曲藝團。

于是把自己珍藏的書都送出去，希望能給他點幫助。

只是他們哪知道，老頭回去的一年后也沒了。

說來奇怪，吳文來覺得就是老頭沒的那一年，他們還可以，一說就能滿座的相聲有點下滑趨勢。

那段時間除了老頭，其他老藝術家都陸陸續續離世。

要知道當初相聲也能逗樂，吸引不少人，非常繁華。

結果一個不留神，到了現在，小劇場相聲徹底淡去了人們視線。

就那么的讓人意想不到。

后來只剩下了他，他也結婚過，奈何老伴兒身體不好死了，無兒無女，想著法領養了一個孩子，收做徒弟。

用著自己和老頭留下來的積蓄養。

一養意外發現孩子天賦了得，說什么什么清楚，段子也學得好，非常欣慰。

有點當年老頭的味道。

老頭說自己小時候也是天賦不錯。

而這個孩子正是周成，一轉眼很大了。

……

……

緩緩睜開眼睛。

吳文來在床上才意識到一切都是做夢，夢醒之后滿滿的惆悵感和迷惘感。

只能緩緩起床穿上衣服，去上一個廁所。

剛出門，他就瞧見桌子上擺放著豆漿油條還有一碗豆腐腦。

才買不久，帶著溫熱，一直用東西蓋著。

知道那小子起來了，上完廁所后去找他。

但房間里根本不見他的蹤影，找來找去，終于在書房瞧見。

孩子正坐在椅子上看著書和筆記。

“嘛呢，這么早就看這些玩意？”

聽見師父的聲音，周成回頭來露出笑臉，“看一會兒書，里面有很多前輩們總結的經驗。

而且我找了一副御子板，這是師爺的嗎？”

拿出一對御子，御子是相聲演員用來唱太平歌詞的伴奏樂器，材料很簡單，就是竹子。

吳文來看都沒多看，“不是，你師爺的御子我自己單獨收著，但也是一位老前輩送給你師爺的，也很重要。”

“哦，我就說怎么看著有了一定年數。”

“你多久起的。”

“才起一會兒，您先吃早飯吧，我吃過了。”

吳文來不多說什么，轉身出去，但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來，愣了好半天才開口。

“你昨天跟劇場說的什么段子？你在哪本書看見的？讓我看看。”

對于相聲他也關心，尤其是一些瀕臨失傳的段子，他知道自己這要是傳不下去，可能以后就真沒多少人知道。

不過他卻沒有多看這些書，因為當初老頭在世的時候，他都跟在旁邊，知道的不少。

無非一些其他前輩留的東西，在他的知識外。

周成不可能拿出來逗你玩的段子，但也有辦法，找了一本師爺收集瀕臨失傳的段子遞過去，一遞，吳文來沒有任何疑惑。

這是當初看著老頭留下來的。

“師父，您也要看嗎？”

“算了，這些東西我其實用不著了，有些我都知道。其余前輩的，或者其他行業的東西要你來學習了。”

“好的師父，我一定都給看完。”

周成信心滿滿展露出來的自信，仿佛進了書房，他就被打了一針興奮劑。

又怎么不興奮，身處寶藏中，誰壓抑得住。

望著他的勁頭，吳文來有些皺紋的臉上充滿了欣喜，孩子果然也愛著曲藝。

這股子愛著曲藝的勁頭，要放在老頭身邊，老頭得多愛這是。

可惜怹看不見，如今市場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