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的魔劍燃燒著漆黑的烈焰。

是的，漆黑的烈焰，沒有色彩，亦沒有光芒。它只是空有著火焰的形狀，卻吞噬一切光明，仿佛坍縮的黑洞。

魔劍康拽著維拉德的雙手向前，迎上了那道揮舞的黑洞。力量撕扯著云母齒的鏈鋸，黑焰蔓延，著劍脊向下，在維拉德眼中，仿佛草地間游走的毒蛇。他向后抽回巨劍，后跳躲開。殘火在眼前嘶嘶作響。

紅光短暫逸散而出，一閃而逝的還有恐懼。

“那是什么玩意兒？”他吼道。他的聲音消散在黑暗里，連一絲回音都不曾激起。

但依然有人聽到了他的疑問。康。魔劍將聲音灌入維拉德的大腦?？档脑捳Z從來都不像維拉德記憶中那個午夜領主連長，那早已為來自那可鄙諸神的賜福徹底扭曲，毀滅之力賦予他以相匹的全新軀體，而他的聲音一如他曾經的惡魔之軀般可怖：那張被毀滅大能賜福的嘴本就不適合說話，只適合發出震人心魄的咆哮。

“比拉克?！笨嫡f，“陰影之主?！?

維拉德沒有聽說過那個名字。魔劍橫揮，黑暗仍在蔓延?？謶秩缬袑嵸|，與陰影追逐，糾纏，在半空交織。他想動起來，想跳開，想格擋住那一柄魔劍，但他的動作慢了：恐懼擭住了他的雙心，王座上的腐尸在設計阿斯塔特時并沒有徹底讓他們擺脫恐懼，只是它們不易發覺。

魔劍引導著他的雙手擋開了陰影之主的劍擊。

“你永遠逃不過黑暗……”黑影的呢喃于腦海中炸響。

“解釋一下！”維拉德大喊。

又一次對劍，火星窒息于黑夜。

“比拉克，陰影之主。最強大的惡魔親王，也是諸神的挑戰者。”康用嘶啞地聲音解釋道，“蔑視諸神，也同時被黑暗諸神蔑視。你無法與他交戰，讓我來，放我自由，我能抵抗他。”

又一劍掃過，利刃交織。維拉德知道這一切有多危險。與惡魔共存比酣睡與泰倫之側更令人驚懼，每一個附魔之人都是天才，都能夠在與時刻渴望吞噬自己的惡魔角力中達成微妙的平衡，即使他們的宿命最終依然是被吞噬。

但現在顯然不存在什么平衡，比拉克壓迫著他，而他必須依靠康的判斷。

“想都別想?！本S拉德說，“這不可能，如果它真的能挑戰諸神，我早就死了?！?

“倘若真正的比拉克在此，它只需要一個響指就能將你化成灰燼?！笨党爸S道，“不，陰影之主不在這，這只是它神軀下的一縷殘影，只是真正的惡魔親王投向此處的一道目光?！?

“但你依然無力抵抗?！笨嫡f，“它的一瞥足以將你我挫骨揚灰。讓我出去，我能夠對抗它的注視?！?

“想都別想?！?

他聽見低笑，惡魔親王的笑聲飽含嘲諷。

不，維拉德想說，恐懼席卷而來。

“你說了不算?！笨嫡f道，“在經歷那么多之后，你，維拉德，你真的以為你能夠對抗我？”

不，不，不。維拉德無聲地尖叫，亞空間的力量沿著血管逆流而上，對惡魔的鉗制在他手中松脫。

血管開始燃燒，至高天的劇毒灌入他的顱腦，他的臉嘗到了冰冷的地表。

比拉克的陰影舉起利刃。

……

亞撒爾·塔爾始終記得洛嘉的教誨。彼時，他們剛剛從前往泰拉的遠征中脫身，身在亞西梅的低矮山丘之上，身在荊棘和花叢之間，他們圍坐于原體的身旁——科爾·古拉特，阿里達斯·阿恩，諸位懷言者的連長，原體的親選。彼時世界安寧完美，陽光透過樹葉落下，在地面投下斑斕的光影。

洛嘉·奧瑞利安就是在那時候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是什么定義了我們？”

無人回應，科爾·古拉特的目光跨過玻璃折射的虹光。艾瑞巴斯微微偏頭，若有所思。

“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他的靈魂是一張白紙。”洛嘉·奧瑞利安說，他的聲音沉靜而喜悅，“干凈，純潔，沒有一絲落筆，這時候他沒有人格可言，沒有任何東西為他定義。所以，告訴我，是什么定義了我們？”

“過去?！笨茽枴す爬卣f道，他的話語讓大懷言者露出微笑。

“每個人都有過去?！甭寮握f道，“科爾·古拉特，你出生在科爾基斯，你曾經作為凡人度過了上千個日夜，告訴我，那些日子如何定義了你？你的體內還剩下多少凡人的影子？”

科爾·古拉特沒有回答，開口的是懷言者的首席連長。

“回憶?！笨茽枴し▊愓f，首席連長的雙眼在安寧中緊閉，“你所銘記的過去定義了你自己，那便是回憶。”

亞什塔瑞斯引導起至高天的湍流，將亞撒爾·塔爾的意志送向禮贊號的四肢百骸。他看見了一切：在黑暗中哭泣的女人，沿著走道鼠竄的奴隸，手持武器者在驚慌中不忘反擊，軍官在信仰和恐懼下堅守崗位；他是面對未知的勇者，他是明哲保身的信徒，他是在利刃下粉碎的尸骸，他是將惡魔送回至高天的戰士。

他看見的無以計數：無以計數的人，無以計數的故事，無以計數的掙扎和逃竄。在這條船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往，每個人都過往都定義了他們，讓他們作出獨屬于自己的選擇：或反抗，或逃竄，或祈禱，或褻神。

“回憶決定了我們生而為人?！甭寮蔚穆曇粼谒匣厥?，“那么，是什么賦予回憶以力量？”

“情感?！卑⒗镞_斯·阿恩答道，他的聲音沙啞無比，“情感即力量。”

亞撒爾·塔爾在腦海中運轉一切，拆解故事和現實的表象，剖析現象本質的本質，追尋著現實面紗后亞空間的情感漩渦。他能感知到恐慌，恐慌來自于奴隸，成千上萬人的驚懼奏響亞空間歌謠中的不諧；還有勇氣，來自于歇斯底里的狂怒和絕望，來自于無路可逃者的拼死一搏；他們在生命之末的燃燒如同甜美的甘泉；除此之外還有信仰，懷言者的軍團戰士自黑暗中的惡魔之潮中據守著戰艦的關鍵節點，他們在祈禱，他們的頌歌編制成亞空間的長詩。成千上萬種情感，成千上萬種祈求，成千上萬道湍流在至高天匯聚，成為狂潮，成為力量。

力量充盈他的意志，亞撒爾·塔爾從未感覺到如此強大。

六，七，八，九。他念出諸神的圣數，將自己的感激和信仰匯入至高天的大潮之中。

“情感即力量。”洛嘉說，“它是驅動著你做出選擇的理由和原因。那么，是什么情感么驅使著我們走到這里？是什么驅使著我們劍指王座，焚滅星海？”

過去的亞撒爾·塔爾做出了回答，但現在的他聽不見彼時他說出的單詞。在現實中，在真正的亞撒爾·塔爾腦海里，光矛和宏炮從天而降，一千個太陽在地平線彼端的城市之上升起。

那座城市叫完美之城，那座廢墟叫完美之城。

“是什么驅使著我們焚滅星海？”洛嘉再次問道。

現實中，猩紅使徒做出了回答。

“仇恨?！彼f。

亞撒爾·塔爾猛然睜眼，他的雙眼中暴燃著熾烈的金芒。與此同時，在走廊上，在艙室里，在神龕和艦橋的高臺之上，在禮贊號的每一個角落，數以十萬計的香燭和火炬，在他睜眼的剎那間，熊熊燃燒。

火光閃耀，黑暗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