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歡迎他。

他們，那些諾斯特拉莫火海中燃燒的冤魂，那些在克魯斯堡無謂流淌的鮮血，在伊爾德克冷眼放棄的靈魂，還有在查瓜爾薩所回響的嘶吼。他們在歡迎他。嚎哭長廊歌聲悠揚，并不是維拉德所習慣的歌聲——午夜領(lǐng)主們經(jīng)常將嚎哭長廊的哭嚎視作歌遙，但那終究不是真正的歌。

但此刻，維拉德面對著真正的歌唱，那些貼在墻上的臉皮在歡呼，詠唱著同樣的歌謠。熱情而婉轉(zhuǎn)，林立的蒼白臂膀從墻壁和地表伸出，如同白骨的密林，他們向著他招手，隨著歌聲搖擺，歡迎著他的加入。

他向前，邁出第一步。無數(shù)只手向他伸來，握住膝蓋和腳踝，在陶鋼上摩擦。他毫無反應，繼續(xù)邁出第二步，更多的胳膊落在身上，拖拽著，刮擦著，將他拖向血肉的深處。維拉德毫無動搖，第三步，第四步，他繼續(xù)向前，越走越低，蠕動的骨肉仿佛鮮血之海，逐漸將他淹沒。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慘白的手在他眼前狂舞。

“你正在死去。”一個聲音適時的響起。

“我知道。”維拉德想，他無法說話，他也不需要說話。思考就是他的回答。

“我可以幫你。”

“我不需要。”

血海逐漸上行，漫過胸口，漫過雙肩，他再邁出一步，繼續(xù)向前，陷得更深，更沉重。

“你真的會死。”

“那又如何？”

“而你的兄弟也會隨你而去。”

“我不在乎。”

他聽見了笑聲，血海漫起，漫過他的下頜。

“你當然不在乎，午夜之子。你是康拉德·科茲的殘影，正如弒殺你的兇手為西吉斯蒙德的殘影一般。康拉德·科茲從不在乎他的子嗣，而你也不在乎你的小小戰(zhàn)幫。”

“既然你知道，你又在攪什么了？”

笑聲，那個存在愈發(fā)愉悅。

“你知道我是誰。”

沉默，血肉增生的蠕動入耳。他還在繼續(xù)下沉。

“你一直揮舞著我。但你從不受我誘惑。”

“絕不。”

“你會死，你的兄弟也會死……”

“所以？”

“而你不在乎……”

血水灌入耳洞，維拉德仰面朝天，即將徹底沒入水中。天花板上的面龐在開口，向著他噴吐著淋漓鮮血。

“但總有些人長存不滅……”

“等等……”

“比如說薩哈爾……”

那不存在的心跳漏了一拍。血河漫過維拉德的面龐，倒灌進他的七竅中，但他開始說話，他心急如焚。他的話語化作血水中上升的泡沫，但是依然向外傳達。

“不……”

“你沒法不在乎，對嗎？薩哈爾，同儕之首，背叛之首，他還活著，比賽維塔命更長，比科茲命更長……”

放松的肌肉開始顫抖，開始在掙扎中抽搐。

“不。”

那個聲音回蕩如鐘。

“比你的命更長……他將逍遙法外，而你無力復仇……”

“不！”

輕笑，低語，血水幻化，赤紅的蝙蝠展翼于空。

他開始向上攀爬，在不斷上漲的鮮血之潮中向上攀爬，他知道他輸了，但他必須問清楚，薩哈爾——

“我能幫助你……”

“你在撒謊……”

“你知道我不會撒謊，你知道你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血淚自他的雙眼中涌出，腥臭的液體灌入肺泡。他開始咳嗽。維拉德竭力掙脫骨肉和鮮血的浸泡。

“告訴我！”他對著天空吼叫。聲音化作破碎的泡沫。

“你總是選擇銘記和血仇……”

康拉德·科茲死去的頭顱在眼中閃現(xiàn)。潮水裹挾著他，將他沖向高處……

“我……”

“我聽見了，我來了。”

沃特·維拉德自血海中浮起。

……

他從夢中驚醒，藥物的惡臭和蠟燭的清香涌入鼻腔。裂人鋸躺在他的胸前，劍柄被他的雙手緊緊握住。這是一個適合用在葬禮上的姿勢，適合躺在棺材里。

“你醒了。”

他睜開雙眼，室內(nèi)昏暗，但難以隔絕阿斯塔特的目光。他看向聲音發(fā)出來的方向，尤納爾。恐虐信徒坐在集裝箱上，手里的斧頭一晃一晃。

維拉德又躺了回去。懷言者的床鋪一反大遠征軍團和他們忠誠表情的常態(tài)，松軟而奢華。只是躺在上面就是一種愉悅。

“多久了？”

“在太空中？不到三天。”第二個聲音，終結(jié)者沉重的言語傳入他的耳中，“在船上？兩分鐘。”

“我們剛剛才把你撿回船上。在那之前你一直在真空里漂浮。”狙擊手克勞斯說，第三個聲音。

“盔甲密閉性徹底毀壞，直接暴露。”第四個聲音，來自房間最深處的陰暗角落。

“整整七十個小時。”

“而你還活著。”最后一個聲音，卡蘭，午夜領(lǐng)主的戰(zhàn)幫智庫。他正在給自己的力場劍上油擦拭，頭也不抬。

“真不錯。”維拉德隨口說道。

一雙手握住他的領(lǐng)口，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

“別想蒙混過關(guān)。”尤納爾，恐虐信徒大步向前，將維拉德整個按在墻上，猙獰的面目幾乎與對方貼面相聞，腥臭涎水隨著他說話四下飛濺，“就算是午夜游魂也不可能活下來，你做了什么？！”

“放手。”維拉德的言語陰郁而兇險，“這是個警告。你正在冒犯我，尤納爾。如果再不放手，我就給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血祭血神。”

恐虐信徒看上去猶豫了。而另一個聲音適時響起。

“放手，尤納爾。”卡蘭說，智庫的語氣聽起來一樣陰沉，“你越界了。”

“他沾染了不該染指的力量。”尤納爾低吼道。

“輪不到你來說。”卡蘭低聲說道，“不是維拉德決定帶我們以身涉險，也不是他將我們?nèi)舆M忠誠派的戰(zhàn)艦。但是你，是你在艦橋發(fā)了瘋，是你讓我們的計劃全盤告吹。”他向著身邊啐了一口，“一切都是你的問題。如果你不是我的兄弟，我現(xiàn)在就把你大卸八塊，混賬東西。”

恐虐信徒松開了雙手，維拉德跌回床上。他四下看看僅存的幾個午夜領(lǐng)主，笑了。

“老實說，我不知道你們?yōu)槭裁磿^來。”維拉德說，“我不知道你們?yōu)槭裁磿砀遥赡苡腥讼霌泣c好處，可能有人想尋求庇佑，可能有人覺得跟著我這個以前的七連長能干一番大事。就像尤納爾，他大概覺得跟著我能撈到很多給那血神的人頭。”維拉德翻了個身，背對著所有人，“但讓我告訴你們，我不在乎。”

沒有人回答他，所有的目光從身后鎖定住他，但維拉德繼續(xù)說下去。

“我們的父親曾經(jīng)說過他不在乎我們每一個人的命運。”維拉德說，“看看你們，殺人犯，瘋子，貴族的無腦后嗣。還有一個靈能者和一個血神的虔誠信徒，前者的靈能造就了一萬年的可怖長夜，后者干脆背叛了人類這個種族——”他也啐了一口，混雜著血水的口水落在懷言者的床上，向四周散發(fā)著惡臭，“該死，一群徹頭徹尾的混賬。我能理解午夜游魂了。”

卡蘭慢慢開口。

“午夜游魂恨我們。”

“當然。”

“你也一樣。”

維拉德發(fā)出空洞的嘲笑。

“算是吧。”

“那你為什么還在這里？”智庫問道，“為什么你還在我們之中？”

“因為你們欠他的。”維拉德罵道，“你們欠他的，該死，讓你們這么跑掉對你們太仁慈了。”

“這就是原因？”卡蘭說，“為了報復？”

“你見過這么別扭的報復嗎？”維拉德嗤之以鼻，“不過這么說倒也有幾分道理，讓我這個爛人對你們指手畫腳和胡亂指揮——雖然不夠讓你們贖罪，但起碼能讓你們難受一下。”

卡蘭嗤嗤笑了起來。

“他媽的。”智庫樂了，“萬歲，夜之主。”

“萬歲，夜之主。”維拉德從床上爬起來，“現(xiàn)在，讓我們?nèi)フ夷莻€猩紅使徒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