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蒂瑪意識到法警們逃了出來。

出現在她面前的法警——她之所以能夠認出那是個法警，只是因為在山野間曾經見過一面。他看起來比當時狼狽多了。衣衫襤褸，防彈甲和霰彈炮不知所蹤，禿頭在流明燈下反射著白茫茫的光。鮮血混合著污泥糊在裸露的皮膚上，那些黑色的污泥散發著刺激性的氣息，與那教堂中鋪設的黑色晶體如出一轍。法蒂瑪嗅著那個味道，意識到這種黑色的晶粒就是興奮劑的原料。她的身上肯定也到處都是這玩意兒，不，她這兒的情況更糟，她還在柵欄里被關著呢。

她繼續看那個禿頭的法警。而法警也隔著柵欄凝視著她。那個光頭拎著刀，卡塔昌劍-惡魔之爪，她的眼中有著殺人的想法。不是被興奮劑控制之后那種狂亂的殺意，那是堅決的決定，來自不可撼動的信仰和意志。

“我會在這里殺了你。”光頭法警說。

法蒂瑪沒有回答。這樣死去是一個很誘人的想法，尤其是在眼下這種時刻。死于王座忠仆干脆利落的一刀，總會比過一陣子被拖上祭壇剝皮要輕快的多。有那么一刻，她幾乎期待著法警破門而入了。然而一道激光打斷了他們：一道橫貫整個地牢過道的激光，赤紅的光芒將墻壁照亮。然后是腳步聲，兩個人的腳步交錯在一起，在法蒂瑪看不見的過道上狂奔而來。第二道激光撕裂空氣，視野之外傳來叫喊。

“有人越獄！”那個聲音喊道，想必是這間地牢的獄卒，“快去拉警報，有人越——”

站在法蒂瑪監室之前的法警靈敏地俯身躲開激光，反手擲出刀子。刀刃切開皮膚的聲音，一個人沉悶地倒塌在地，破碎的氣管將肺泡中的空氣混入鮮血，發出破碎的氣泡聲。第二個獄卒沖入法蒂瑪的視野，舉槍瞄準法警，而那個法警剛剛擲出手上的刀子，赤手空拳——

“砰”的一聲槍響，獄卒的頭顱應聲炸開。

第二個法警從陰影中走出，手中抱著一支中折式的古老霰彈槍，刀疤橫貫了他的臉。他的身后跟著兩個同伙——或者說同伴，他們正在彎腰搜羅獄卒的裝備，檢查激光槍和刀子。拿著霰彈槍的法警走到監牢門口，注視著法蒂瑪。

“這么說，這女人就是我們要殺的異端。”刀疤臉的槍手說，“費了這么大的事，走了那么遠，穿過了一整個巢都，最后還進了邪教窩點的監獄。”她啐了一口，舉起霰彈槍，穿過柵欄向著法蒂瑪瞄準。法蒂瑪覺得心臟空了一拍，然后開始猛跳。但法警沒有立刻開槍——法蒂瑪寧肯這樣，正相反，他扭頭看著身旁的同事，用刀子殺掉第一個獄卒的那個法警，“我改主意了，兄弟，你被那幫邪教徒搞得最慘，你來動手。”

“我——”法蒂瑪開口。

“閉嘴，異端。”第一個光頭法警開口說道，他接過槍手遞來的霰彈槍，兩人交換位置，他舉槍向法蒂瑪瞄準，“你讓你的姐妹蒙羞。”

法警扣下扳機。

法蒂瑪閉上雙眼，槍聲響起。然后是巨大的騷亂。她聽見磚石倒塌的聲音，然后是驚叫，但是驚叫的變成了法警。一對沉重的腳步，活像是典范機甲行走的巨響。激光槍的射擊隔著她緊閉的眼皮照亮視野。一次碰撞，一個重物擊中鋼鐵的柵欄，將鉸鏈撞松。她聽見了骨骼破碎的聲音。法警在怒吼，在垂死的呻吟。動物的惡臭混雜著鮮血籠罩了她的鼻腔。

法蒂瑪意識到自己沒有死去，甚至沒有被擊中。她睜開雙眼。在她眼前，對面監室的整面墻壁都倒塌了，兩個巨人從墻壁之后撞擊，踏著碎石和鋼鐵的殘骸沖入監獄內。法警們試圖后退，保持距離的同時射出激光的彈幕，赤紅色的光芒灼燒巨人的防彈甲，將漆黑的鋼鐵燒的通紅。受擊的巨人放聲咆哮，歇斯底里。它將手中的大棒輪圓了砸落，將一個手持激光槍的法警砸成一灘肉泥。然后，它直起身子，鋼鐵的大棒揮舞如風。

歐格林，人類低智，愚笨的變種，卻有著更甚于阿斯塔特的力量。

法蒂瑪低頭看向身前，她的監舍門開了。從地上飛濺的血跡，她大概能夠判斷出事情的真相。就在光頭法警站在門口，瞄準她準備處決的瞬間，法警身后的墻壁在歐格林的巨力下破碎。歐格林從身后擊中了他，將他擲向面前的監舍大門，這一擊直接撞開了封鎖大門的鉸鏈。將破碎的光頭男人扔在法蒂瑪身前。

法蒂瑪抬眼望去，面前的戰斗仍然在繼續。最初手持霰彈槍的那個刀疤臉揮舞著鏈鋸劍和歐格林激戰。他連彎腰帶小跳的躲開巨人的一次次大棒揮舞，抓準時機沖進歐格林的懷中，將旋轉的鋸齒抵在巨人的黑鋼鎧甲上。就在歐格林的痛呼中，鏈鋸撕開鋼鐵，沒入血肉，將巨人肥大的內臟攪成一團肉泥。另一個歐格林將最后的法警砸入墻壁，轉過身來試圖援護它的同類。它舉起大棒，向著刀疤臉法警橫揮而去，歐格林遲鈍的智力無法理解力量控制這樣精細的操作，它的全力橫掃從身后擊中了法警，打碎骨頭，碾碎胸腔，然后帶著殘余的動能砸在它受傷的同類身上。

致命一擊，毫無疑問，哪怕是終結者全力揮舞雷霆錘的一擊都無法與其媲美。法警的上半身消失了，而那個受擊的歐格林癱軟倒地，胸腔被砸成一團肉醬。那柄鏈鋸劍打著旋飛到空中，落在法蒂瑪的眼前。就在一開始被拋擲到她身前的那個光頭法警身邊。法蒂瑪低下頭，禿頭的法警居然還沒死，那個男人全身的骨頭都碎了，斷裂的肋骨從身后穿出，他的鮮血在石板地面上流淌，滲入石板與石板間的縫隙之內。但他還活著，他還在看著她。

法蒂瑪緩緩蹲下來，她思考著要不要說些什么，她想說的話很多，太多的問題，太多的誤會，太多需要懺悔的墮落和腐朽。但她不知道如何開口，思緒在她腦海里游離，艱難地尋找著焦點。到最后，她張開雙唇，一個問題下意識脫口而出。

“你們殺了柯洛嗎？”法蒂瑪問，“七十二層洛爾卡街道旁邊的收容所，名字叫最終希望的那個地方。你們去過那個地方嗎？你們有沒有殺掉那里的主人？”

“我......我們......”禿頭的法警喘息著，他的聲音太小了，從那倒灌著鮮血的殘破的肺葉里擠不出連貫的言語，法蒂瑪俯下身子，將耳朵湊近他。

“你們殺了他嗎？”她重復道。

“我們......不是你......”法警一字一句地說，“我們永........永遠，不會濫殺......濫殺無辜。”

法蒂瑪無聲地吐出一口氣，她很欣慰聽見柯洛還活著的消息。但法警的下半句話并不是她想聽的。尚且存活的那個歐格林正在身后緩緩接近，它的每一次腳步都讓這座監獄地動山搖。法蒂瑪撿起鏈鋸劍，感受著包裹劍柄的麻布那粗糙的質感。

“有什么遺言嗎？”法蒂瑪問。法警的目光似乎亮了些，破碎的詞句從聲帶逐個擠出。

“神皇......詛咒你，異端。”

這也不是法蒂瑪想聽見的話。

歐格林的陰影從身后落下，很接近了，她知道那個巨人就在身后。法蒂瑪緩緩起身，鏈鋸劍的馬達在她手中顫抖，鋸條開始旋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