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鳥（避難所管理員老黃），這里是松樹，收到請回答，完畢。”李洪低沉的嗓音透著一絲沙啞，他清了清嗓子，又不厭其煩地對著話筒重復道，“啄木鳥，這里是松樹，收到請回答，完畢。”

已經過去近十分鐘了，電臺的另一邊依舊沒有回應，耳機里聽到的只有令人煩躁的沙沙聲。血色殘陽一點點消失在地平線，夜幕逐漸降臨，四周愈發寒冷起來。

一旁的李明縮著脖子，搓著手跺了跺腳，嘟囔道：“避難所不會真出事了吧？‘黑暗’會不會已經入侵到了里面？”

“閉嘴！”李洪瞪了他一眼，冷冷訓斥道，“再說一遍。”他轉向話筒，放緩了聲音，“啄木鳥，啄木鳥，這里是松樹，收到請回答，完畢。”

就在李洪幾乎放棄的時候，一陣突如其來的雜音打破了耳機中一直以來的沙沙聲，李洪眼前一亮，急忙按住話筒：“啄木鳥，這里是松樹！聽的到嗎？！完畢！”

“松樹......咳咳....這里是啄木鳥，我能完全聽清你在說什么。你們現在情況如何？完畢。”

李洪欣喜若狂，回道：“我們已經抵達地表，劉軍在路上犧牲了，我現在和我兒子在一起。”

“咳咳！很好很好。等等，你說劉軍犧牲了，你和你兒子在一起這是怎么回事？小明不是應該在禁閉室嗎？”

“啄木鳥，這個情況說來話長，”李洪無奈地嘆了口氣，把隧道中的遭遇簡要地說了一遍，最后說道，“我懷疑我們被某種精神效應所影響，導致行為失常。小明大概因為某種原因短暫脫離了控制，才救了我。至于劉軍......我們來的太晚，他被某種生化病毒感染，變成了怪物。”

耳機沉默許久才再度傳來聲音：“松樹，事實上避難所也遭遇了這一精神影響。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我也是剛剛才醒來。我們正在清點損失，除了你兒子外暫時沒有任何人員失蹤的報告。很抱歉我失守了諾言，沒能保護好你的兒子。你們有可能原路返回把李明送回來嗎？”

“不，我想’黑暗‘已經再度控制了整個隧道，回到地下世界是死路一條。在解決這一威脅前我們沒有退路可言，我也只能按照計劃行事，盡力保護好這孩子了。”

“明白了。”老黃頓了頓，似乎在權衡什么，“那地表的環境呢？有沒有恢復跡象？”

“我們剛來地表，了解到的不多。但就目前而言，相對于幾十年前環境有了巨大的改善。核冬天仍在持續，但氣溫已經有所回升。輻射強度有了大幅度的衰減，但仍不適合人類生存。目前沒有發現任何生命的跡象。在之后的行動中我們會繼續留意，若有新的發現會報告給你們。”

“好，”老黃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凝重，“請在抵達第一休整點時再聯絡。最后，祝你們行動順利。”

“收到，謝謝。”

李洪如釋重負，摘下耳機，收起電臺將其打包進李明的背包。聽到避難所平安無事讓他一直以來的焦慮終于消失。雖然一路上危險重重，兒子李明也來到了危險的地表，但他們總算突破了‘黑暗’的阻礙，來到了地表。一切按計劃進行。

黑夜已至，四周一片寂靜。李洪擦了擦防毒面具，把背包交給李明，拍拍他的肩膀說：“走吧，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

高速路上，李明父子沿著廢棄的車流朝著城市緩緩前進，昏暗的手電燈光無力地照亮著前方的道路，目光所及只是一片荒蕪景象。

李明緊緊跟在李洪身后，初來地表，這里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新奇。落日殘陽，遼闊的天空，和連綿不斷的群山，這都是在地下世界不曾見到的事物。李明像個好奇的寶寶，躲在李洪身后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然而伴隨著新奇感而來的還有隱隱的一絲不安。李明過去的人生都是在擁擠狹隘的地下世界度過，而如今環繞四周的混凝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廣袤的荒原，這空曠感好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李明的喉嚨，令人窒息。每一棵枯樹，每一從灌木叢，每處廢墟下似乎都藏著一雙雙眼鏡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盡管他知道那里什么也沒有，但這依然讓其如坐針灸。

或許是為了緩解不安，又或是為了滿足心中的好奇，李明開口向李洪問道：“爸，跟我講講戰前的生活吧！”

李洪一愣，停下腳步，反問：“為什么問起這個？那些戰前的日子我已經給你從小講到大了，沒什么好講的了。”

李明堅持回道：“我知道，但我想在地表再聽你講一回。”

李洪無奈搖搖頭，說：“既然你堅持要聽，那我也不好說些什么了。今天講些不一樣的吧！

那時的我還是個小屁孩，每天就知道吃喝玩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啥都不用愁，天塌下來有父母頂著。哪像現在饑一頓飽一頓，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啊不對是燈泡，地下世界可沒有什么太陽。

我每天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學校和家里度過的。過往的學校可不比地下世界的學堂。地下世界的學堂你每天就只是和出門就能見到的老師和同學翻著那些爛的不成樣的破書。但以前的學校那可是大不一樣的。在一個真正的學校，你和數百甚至數千的同學們共同學習，學校之大是地下那水泥牢房遠比不了的，每個班級都有著屬于自己的教室，每個學生都有著屬于自己的座位。如果悶了，你可以扭頭看看一旁窗外的風景。你所學習的課程也不止語文和數學兩個，諸如音樂和體育這類沒啥用的課程也是校園生活的一部分。聽說到了中學還有物理，化學和生物這些深奧的東西，當然我這個小學沒畢業的家伙是沒機會好好探究這些東西了。

學校的主題不止學習，你可以結交新的朋友，在課間和朋友們一起在操場玩鬧也是其中一部分。你也看見了地表是有多大了，操場大概就是一片大空地，你可以在那盡情奔跑，玩鬧。

然而和平的歲月并沒持續多久，危機在我10歲的時候爆發，生化病毒肆虐在世界各地。危機愈演愈烈，像一個多米諾骨牌，導致了數年后的世界大戰和最終的核大戰。不過盡管戰爭與死亡伴隨著我大部分的人生，但我還記得那短暫的美好時光，那是身處這末世的我無法忘卻的。”

李明靜靜地聆聽著父親的講述，思緒在眼前的廢墟與父親的講述之來回跳躍。他不禁設想，若是核彈并沒有落下，他現在又在過著怎樣的生活呢？他是否過著父親所說的那個無憂無慮的生活？他試圖想象那種生活，但腦海中所呈現的只是一個個支離破碎的無法具體化的畫面。是的，未曾經歷又何談暢想。

朦朧夜色中，隨著二人的繼續前行，城市廢墟的輪廓也愈發高大起來。只見樓房的外表被核爆的烈焰燒得一片漆黑，從窗外向里望去一片漆黑，好似骷髏空洞的眼眶默默注視著闖入這無人之地的來客。偶能從廢墟之中看到些尚未被歲月徹底埋葬的招牌：飯館，酒店，電器城和五金店......這些陌生的詞匯讓李明浮想聯翩，難以想象在短短數十年前就在這死城曾生活著數十萬和他一樣的人，在大街小巷上行走、嬉笑、忙碌，他們曾有著各自的故事和生活。而如今，城市早已化為塵土，只有廢墟在訴說著曾經的繁華與喧囂。

“我們到了。”李洪突然低聲說道。

李明的思緒被打斷，回過神來發覺他們已立足于學校的入口。放眼望去，學校內彌漫著破敗的靜謐。道路兩側停滿了各類廢棄的車輛，在積雪掩埋下只能看到其模糊輪廓。路邊的空地上偶能看見積雪中幾根裸露在外的木棍，掛在木棍的破布在狂風下獵獵作響。而一旁的教學樓群也好不到哪里，在歲月的無情洗禮下大部分樓房已完全坍塌，化作座龐大的由磚瓦組成的小山。唯一幸存的教學樓也搖搖欲墜，建筑的一角好似挨了重拳般塌陷，外墻消失不見，露出內部殘破不堪的教室。眼前的景象讓李明有些失望，這只不過是另一處舊世界的隨處可見的遺骸，破敗死寂。

穿過校園內僅存的廢墟，二人來到學校后的小山下。山腳下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被枯萎的藤曼所覆蓋，李洪掏出身后的砍刀劈開藤曼，露出一道銹跡斑斑的鐵門。李洪轉動把手用力推開鐵門，鐵門摩擦地面發出尖嘯。

昏暗的手電打向鐵門后的空間，鐵門后是一條向下的幽暗階梯，比起外界的冰天雪地，防空洞內部還算干燥，這足以證明其密封性。防空洞常年封閉，內部空氣稀薄，得等上一段時間才能進去。

等待期間李洪聯系了避難所，通知他們二人已經抵達休整點，將進行一段時間的休息。之后二人進去入防空洞內部。沉悶的腳步聲回響在空間內，沒一會兒李洪二人并來到了防空洞的內部。這是一處還算寬大的空間，看樣子能容納幾百人的樣子。墻邊堆積著一些被防水布覆蓋的物資，角落里還有幾張破舊的鐵床。

李洪掏出蓋格計數器，指數顯示正常，這里的輻射水平并不高。李洪拉開防水布，露出了下面的柴油發電機。他啟動發電機，發電機隆隆作響，一陣閃爍后明亮的光芒便充斥防空洞。墻上的通風扇也嗡嗡轉了起來。在用消毒設備清除了二人身上的輻射塵埃后，他們終于如釋重負地脫下了防毒面具，貪婪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

“我來守前半夜，好好睡一覺吧。”李洪指了指一邊的鐵床對李明說道。

李明張口想說些什么，李洪見狀擺手催促道：“在我發火前趕緊滾去睡覺，明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放心吧，到點了我會叫你醒來的，一會兒會讓你守后半夜的。”

李明嘆了嘆氣，爬到鐵床上躺了下去。今天一整天的經歷讓他久久不能平靜，未來是撲朔迷離的，他能隱隱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注視著自己，這讓他感到一絲不安。在胡思亂想與風扇的嗡嗡聲中，他逐漸陷入了夢鄉。

防空洞之外，寒風仍在呼嘯，吹過建筑的殘垣斷壁，發出陣陣怪聲，好似已逝之人的哀嘆。然而若是細聽，隱約能聽見風聲中一陣模糊不清的旋律，音調時而沉悶時而清脆，若有若無地從風中飄來，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那旋律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詭異，仿佛是來自舊日校園的回聲，卻在這寒風中只剩支離破碎的音調。漸漸的，呼嘯的風聲，也變得逐漸低沉，好似低語徘徊在廢墟之間。低語逐漸明晰，化作一句清晰的話語：“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