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劾奏
- 錚錚大宋
- 賤宗首席弟子
- 2158字
- 2023-12-01 21:36:57
果然……
殿內眾人紛紛看向錢明逸,不乏有人想看他笑話。
錢明逸又驚又急,搶先道:“官家,趙員外郎非臺諫之身,無糾檢彈劾之權,不可越職言事!”
趙禎閉口不言,因為錢明逸說得確實沒錯。
所謂臺諫,在唐時乃臺官與諫官的統稱,前者有侍御史、殿中侍御史與監察御史等職,掌糾彈;后者有諫議大夫、拾遺、補闕、正言等職,掌規諫。
宋初沿襲唐制,直至宋真宗一道詔書,允許中書、門下二省諫官與諫院都具有糾檢百官的職權,而其余官員則失去糾檢彈劾之權。
后來歐陽修寫信痛罵高若訥身為司諫卻不作為的背景,也就是“范呂之爭”,其起因正是范仲淹彈劾宰相呂夷簡把持朝政、任人唯親,卻遭呂夷簡反咬誣陷,其中一項罪名便是責范仲淹越職言事,可見當時越職言事已是一件嚴重的逾規之舉。
十幾年前尚已如此,十幾年后自是愈發穩固,更遑論這道詔令還是趙禎下達的,若他今日默許趙旸“越職言事”,那無疑是打了自己的臉面,難以服眾。
想到這些,趙禎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陳執中,畢竟陳執中是此刻殿內唯一有可能替趙旸說話的大臣。
也不知陳老相公是否有注意到官家的目光,不過他確實站了出來,嗤笑道:“錢內翰這話倒也不錯,但身為遭彈劾一方,錢內翰不知回避,反不許趙員外郎開口,這是否算做畏罪?”
他稱呼中的內翰,即翰林學士簡稱。
關你什么事?!
錢明逸恨恨地看向陳執中,絞盡腦汁想要辯解,不遠處文彥博淡淡道:“陳相公這話未免過重,趙員外郎既非臺諫,自然無權劾奏,此為制也。”
陳執中驚異地轉頭看向文彥博道:“不曾想竟是文相公替他說話……”
文彥博瞥了一眼陳執中,淡淡道:“就事論事罷了。”
“嘿。”陳執中咧著嘴怪笑兩聲。
那笑聲令文彥博有些不安,他偷瞄了一眼官家,正好看到趙禎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由地心驚肉跳,忙低垂眼瞼。
哼!
趙禎暗暗冷哼一聲。
他一見文彥博,腦中就想起那句“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哪能有什么好臉色。
更何況趙旸當時曾有為文彥博說話,稱文彥博除了屁股坐在士大夫階級那邊,其他無可挑剔,勸他莫要因為一件尚未發生的事就棄用一個人才;再對比文彥博不顧是非曲直,竟不惜替錢明逸說情也要阻擾趙旸報復后者,趙禎心中又豈會沒有看法?
待范仲淹等人陸續返朝……
趙禎深深看了一眼文彥博,抬手道:“趙旸,你上前來。”
“是。”
眾目睽睽之下,趙禎依言走向殿中,幾位政事堂的相公默契地向兩邊站了站,為這小子騰出一些空間。
文彥博、高若訥二人也不例外。
只見趙禎掃了一眼滿殿等著看好戲的臣子們,又將目光落在趙旸身上,抬手道:“趙旸,文相公言你并非臺諫,無糾檢劾奏之權,不可越職言事,你可聽到了?”
“臣聽到了。”趙旸瞥了一眼文彥博,心中不免也有些氣。
當然,他后悔是不后悔的,畢竟昨日他只是客觀地評價了文彥博,既不稱頌、也不貶低。
若文彥博執意要與他為敵,大不了就報復回去嘛。
想到這里,趙旸心平氣和地問文彥博道:“文相公,若我越職言事,有何罪責?”
饒是文彥博也被問懵了,皺著眉頭遲疑道:“按例降官貶黜……”
“好!”趙旸不等他說完便打斷,拱手朝官家道:“臣甘愿罷黜,亦要彈劾錢明逸,望官家恩準!”
這小子……
趙禎有些意外,其實他就是想看看趙旸會如何處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采取了這么個解決辦法。
倒是干凈利落。
“準……”他微微點頭道。
話音未落,就見錢明逸急切打斷道:“官家!”
趙禎瞥了他一眼,不悅道:“他甘愿領罪罷黜,錢學士還要怎的?”
我是要他罷黜么?我是不希望這小子開口啊!
錢明逸心中暗罵,硬著頭皮奏道:“以臣之見,降官貶黜對于趙員外郎恐怕談不上處罰,即便他今日免職,不出幾日,想來也會官復原職……”
連這話都敢說?
殿內諸大臣紛紛露出驚愕之色。
果然,趙禎的面色猛地沉了下來:“錢卿莫非想說朕會徇私?”
“臣絕無此意……”
錢明逸心中一驚,不知如何應對,此時忽聽宋庠開口道:“既然趙員外郎甘愿降官貶黜,錢內翰姑且聽聽他彈劾之詞又有何妨?言對言錯、是非曲直,官家與列位同僚自有公論。”
事不關己,你宋庠倒是慷慨!可丟臉的卻是我啊!
錢明逸心中暗罵。
但事已至此,他也沒有辦法,只能默不作聲。
見此,趙禎暗暗輕哼一聲,面無表情道:“奏吧。”
“是。”趙旸拱手作揖,隨即從懷中取出當日由范純仁所寫的彈劾書。
居然還是有備而來?
殿內眾人不禁錯愕,看著趙旸像模像樣地開始念誦:“臣尚書省工部司員外郎趙旸謹奏:吾朝自立國起,歷經數代、國泰民安,賴圣上之英明,及諸官之勤勉辛勞……”
唔,開篇稱頌官家、表彰百官,中規中矩。
一干朝臣心中暗道。
他們知道,好戲馬上就要來了。
果不其然,稱頌一番后,趙旸語氣突然一轉:“……然今朝堂之上,有奸賊混跡其中,道貌岸然、假充良善,實則沽名釣譽、利欲熏心,此賊便是權知開封府事,錢明逸!”
來了!
殿內諸朝臣忍著笑,紛紛看向錢明逸,卻見后者面色陰沉,死死盯著趙旸,面色異常難看。
趙旸也注意到了此事,但他毫不在意,聲色并茂又繼續念道:“……此賊傾險憸薄,結黨營私以陷正人;文辭淺繆、厚顏無恥冒居翰院。……及任權知府事,更為狂驕,恃權弄法、妄自尊大,不以百姓為念,專權橫行、受賄無度,實為臣子之恥、天下之大賊乎!……”
洋洋灑灑數百字,趙旸罵地痛快。
而殿內諸朝臣大多是含笑聽著,甚至不乏有人暗暗評價這篇札子:寫的不錯。
唯獨趙禎很是驚疑:這小子有這才華?
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準是范純仁代筆的!
此時再看錢明逸,那一張臉陰郁地可怕,仿佛能滴出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