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龍院離開，又往白虎院方向走。

直到今天拜了小巫，悟了小巫術，他才可以算是一名正式袚妖衛，該理直氣壯地去找老大要轉正了。

畢竟袚妖衛標志性的陰陽魚玉佩和飛魚服，他都還沒領到手，就連比他晚一個月提拔上來的家伙，都早早穿上了銀白飛魚服，整日在他面前晃悠炫耀。

真是恨得牙癢癢。

“不過這拜小巫的過程，還真跟殿下當晚講的一模一樣…按照她吩咐的做，也不知悟得的小巫術，和平常會有什么不同…”

走在街道小巷，突然迎面走來一道熟悉身影。

白玉樓望見后，眉一挑，心想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只見一身銀白飛魚服，肩掛披風，腰懸陰陽魚玉佩，手提青銅鉞的少女，正睡眼惺忪埋頭走著，三五步一頷首，看得白玉樓生怕這貨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這算啥，走瞌睡？

少女臉蛋圓圓，看起來可愛機靈，長長的馬尾秀發披在后頭，劉海撩到兩邊耳畔。

胸脯衣襟撐得鼓鼓囊囊，好似掛著燈籠，讓他不得不感嘆，傻姑娘每天營養是真好。

她手中提著的青銅鉞，鉞柄粗長且頂部削如槍尖，鉞頭比她腦袋還大得多，扇面雕刻著四大兇獸。

一眼便知其沉重無比，然而被少女握在手中卻舉重若輕，仿若無物。

這家伙正是比白玉樓晚一個月提拔上來，卻提前轉正的袚妖司同僚，白虎院如今唯二的女袚妖衛，寧小雁。

“傻姑娘，太陽曬屁股了，還睡呢？”

白玉樓抬手摁住即將擦肩而過的寧小雁腦袋，這傻姑娘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腳底還打滑了。

“誰?。?！”

寧小雁被嚇得清醒，眉毛一橫，齜牙咧嘴抬起臉，可發現是熟面孔后，兇巴巴的眼神又焉了，“什么嘛，原來是白狐貍…快替本姑娘巡街……”

“誰跟你白狐貍，你這個雁拔毛…”白玉樓眼皮一跳，皮笑肉不笑懟道，“一大早上就犯困，上班為了下班，有你是袚妖司的福氣?！?

“上班，什么是上班…我們袚妖衛又不用上朝，奇怪……”寧小雁顯然沒聽懂白玉樓話里話外意思，反而一吸鼻子，沾沾自喜道，“不過有本姑娘這般天賜神女在，當然是袚妖司的福氣！”

“……呵呵?！卑子駱菦]理會這個用先天智商換取天生神力的傻丫頭，轉而問道，“程大哥呢，他不應該跟你在一起嗎？”

大槐京城，除中央皇宮，還分劃東西南北，每方各分派兩名袚妖衛，負責平日巡街，剩余袚妖衛鎮守城中皇宮，以備不時。

而白虎院目前共有十二袚妖衛，他和寧小雁作為新人，被打包一起扔給了負責城南街坊的袚妖衛，程子碩。

這半年里，程大哥都會帶著他倆，邊巡街，邊熟悉袚妖衛之事。

“剛剛昌盛街好像有狀況，有朱雀院的同僚發射了鳴鏑，程大哥過去看看發生了啥…”寧小雁拍著櫻桃小嘴，打了個哈欠，“你不是也在附近，難道沒聽見嗎？”

朱雀院算是袚妖司的信息后勤部門，在京城各街都布設有同僚，一旦在哪里發現疑似有妖禍發生，同僚便會朝天空射出鳴鏑，附近的袚妖衛聽到后，會第一時間趕去。

“剛剛…”白玉樓沉思后道，“我剛去了一趟青龍院，找都御史拜小巫，可能剛好錯過了。”

“什么，白狐貍你拜小巫啦？”聽到這，寧小雁頓時來精神了，好奇寶寶似的往他身上蹭，“是怎樣的小巫術，快快呈上來，給本姑娘看看！”

“你傻啊，在大街上？”

不止寧小雁想看，白玉樓也想騙騙這傻姑娘，來測試一下他新參悟的小巫術之威。

于是兩人勾肩搭背，鬼鬼祟祟，往附近的偏僻巷子里鉆去，待瞧得周圍沒什么人，方才停下。

他翻覆掌心，青綠火苗幽幽升起。

“火？”

寧小雁半蹲身子端詳，眨著明亮的大眼睛，粉唇小嘴微張，“怎么和程大哥的火不一樣，是青色的，鬼火耶?！?

程子碩的小巫術也是火，不過是能通過點燃對象，并將其引爆的奇術。

“要不你摸摸看，我這小兄弟好像不燙?！卑子駱切Σ[瞇蠱惑道。

“當本姑娘傻？”寧小雁做出一副野貓咬人的姿態，呲牙道，“哪有不燙的火，你這白狐貍竟睜著眼說瞎話?！?

“首先你不傻，其次…”

“好，我摸?！?

寧小雁伸手朝那掌心上的火苗探去，觸碰到的瞬間，又條件反射似，“咻”一下縮回，但這簇火苗周圍灼燒的空氣，似乎真的不怎么燙手。

“慢點摸，摸這么快糊弄給誰看呢？”

“知道了，真煩人…”

寧小雁再度伸手，這次淺淺停留了兩秒，眼睛一下就亮了，像是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抬臉道，“白狐貍，你這火居然真不燙！”

當她縮回手，一點青幽火苗還殘存在指尖，宛如天地間自然誕生的精怪，在歡快跳躍，直到片刻過后，青幽火苗從她指縫間溜走，在風中化作虛無。

“不過既不燙，也不燒東西，你這小兄弟怕不是銀槍蠟樣頭？”寧小雁掩著嘴，輕輕撞向白玉樓肩膀，一對明眸笑成彎彎月牙。

顯然，傻姑娘某些方面還挺懂。

白玉樓看著這一幕，輕撫下巴，若有所思。

“再試一次，動用你的小巫術?！?

聽得一聲響指，寧小雁的指尖又憑空燃起一團青幽火苗，她驚得“哇”了出來：“怎么還能隔空點燃？”

或者說，是因為青幽火苗剛剛在她指尖停留過。

白玉樓跟個渣男似的，也不做解釋，只是一個勁催促：“趕緊試試?！?

“知道啦！”

寧小雁白了他一眼，火苗下的蔥蔥玉指，白皙皮膚忽而轉變為古樸青銅，且表面顯現的紋理看起來竟與她另只手提著的青銅鉞一般無二。

而就在青幽火苗包裹著，白里透紅的指肚也凝結為青銅表皮之時，一股鉆心的刺痛以及難以忍耐的灼燒感突然傳來。

“啊…疼??！”

白玉樓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對方小手，指尖的火苗頓時被掐滅。

“疼……”寧小雁癟著嘴，委屈巴巴望著他，“臭狐貍，疼死本姑娘了！”

見狀，白玉樓笑容有些心虛，他此前大概猜到這火的作用，只是沒想到這么猛，能給這傻姑娘都燒疼，但話一出口又變得畜生起來：“誰讓你小看我小兄弟。”

“？”

寧小雁掙脫被白玉樓拽著的手，捏起小拳頭，一拳錘在他胸口，發出的悶響聲跟狗熊撞大樹似的，一瞬間，白玉樓只覺胸悶頭暈想吐血，踉蹌著退后兩步。

“寧小雁，你想殺人??！”

不知道自己天生神力嗎？

“哼，誰讓你弄疼我了…”

寧小雁雙手抱胸，小燈籠微晃，一甩頭道，“作為懲罰，你今天要陪本姑娘巡街！”

“我直接替你得了…”

“不行，陪?！睂幮⊙闾崮_就走，見狀，白玉樓只好無奈跟上。

“話說，你這小巫術這么厲害，叫啥名？”

“沒想好…”

“鬼火幽幽，色如青冥…不如就叫幽冥火吧！”

巷子口，白玉樓腳步一頓，驚恐地望著傻姑娘背影，寧小雁轉頭疑惑：“咋了？”

“寧小雁…說好一起當文盲武夫，你背著我偷偷去學堂卷是吧！”

“？”

雖然聽不懂卷什么意思，但寧小雁小拳頭緊了又緊。

可就在這時，

不遠忽有刺耳箭鳴聲響起，兩人抬頭望去，只見一支通體黝黑的短箭攜哨聲沖天而起，飛至約莫三五十丈高，炸開一團濃濃黑煙。

朱雀院同僚發出的鳴鏑！

等等，居然是黑煙？

難道說…

有袚妖衛被……

寧小雁愣在原地，望著來自城南方向的黑煙鳴鏑，片刻后顫聲道：“程大哥……死了？”

白玉樓微微睜眼，亦是感到不可置信。

程子碩可是參悟小巫術多年的武道高手，袚妖司也有十年來沒死過袚妖衛了……

昌盛街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

……

……

城南，昌盛街，呂宅。

打斗廝殺后，屋內一片凌亂，桌椅碎木滿地，空氣中充斥著血腥和焦臭味，角落里還倒著一尊滿是裂紋的慈悲佛像。

“孩子！我的孩子！！”

風韻猶存的美婦，正趴在一對死相殘忍的兄弟身上嚎啕，哭得披頭散發，撕心裂肺。

而不遠的血泊，一副商人扮相的中年男人和紅色飛魚服高瘦男子糾纏在一起，已然雙雙失去生機氣息。

中年男人一臉猙獰驚恐，缺了半邊身子，飛魚服男子胸前殘留數道觸目驚心的小窟窿，心口還插著一支殘肢斷臂。

靠近大門一旁，兩位朱雀院同僚面面相覷，眼中皆是悲傷與不忍，以及朝臥房門投去警惕懼怕的目光。

“妖人…臥房里還藏著一個妖人?。　眳螊D抬起發絲凌亂的臉，雙眼通紅，指著臥房方向，滿是恨意地尖叫，“我的小女兒，她也是妖人所扮，你們快去殺了她?。　?

“快去啊…不然我也會死…我也會！！”

朱雀院同僚正欲開口，耳邊突然傳來腳步聲漸近。

兩人回首，白袍帶刀的身影走了進來。

“發生了什么，講。”

白玉樓跨進門，看到屋內慘狀后，臉上笑容不知不覺冷冽了許多，落在朱雀院同僚眼中，竟令他們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袚妖衛大人…”

“今日早些時候，有過路行人在呂宅后的巷子里，發現橫著兩具血肉模糊的尸體，疑似呂商賈的老父母，全身上下有被野獸撕咬的痕跡，宅子里還隱隱傳出女人孩童的哭喊聲…”

“我懷疑呂宅里有妖人禍亂，所以朝天空射出鳴鏑，程大人提著刀趕到后，立馬沖進了宅子，接著便是長達一炷香的等待…”

那位同僚語氣悲愴，“許久后，我在外邊聽到程大人的虛弱聲傳出，于是趕忙進了宅子，然而卻看到程大人身受重傷氣絕而亡，和那個妖人同歸于盡的場面……”

“吼？”

白玉樓微微皺眉，目光投向了趴在兩孩子身上痛哭的呂婦，呂婦也同樣望見他，微微一愣，隨即瘋瘋癲癲朝他爬來。

“袚妖衛大人，你一定要幫奴家報仇…”

“那妖人，可惡的妖人…扮作相公和女兒的模樣…”

“無比殘忍地殺死了我的公婆，還有我的兩個孩子?。?！”

呂婦悲痛欲絕地哭訴著，爬到白玉樓面前，掙扎著起身，伸出雙手想要往他肩膀搭去。

他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唰的一聲——

虎頭環首刀出鞘，刀刃劃出森寒新月。

呂婦絲毫來不及反應，一雙小臂就被斬落，同時見對方提膝側身，猛地踹在她腹部，整個人轟然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墻上滑落，翻著白眼“嘔”的吐出一灘血水。

“離勞資遠點…”

白玉樓笑意冰冷，微微睜眼，眸子不加掩飾的憎惡和森寒，抬手輕甩長刀，身下濺出一道血痕。

“袚妖衛…大人……”

呂婦癱軟在墻角，表情痛苦又驚恐，呼吸愈發急促，斷臂處血流不止，“你…你怎么能……”

冷笑一聲，

他提著刀正欲上前，忽然看見其中一個朱雀院同僚奔向了呂婦，并顫聲呵斥道：“袚妖衛大人，你干什么，另外一個疑似妖人明明就在…”

白玉樓見狀心中驚悚，怒聲大喊：“蠢貨，離她遠…”

然而，話音未落，呂婦的左臂斷臂處，一只臃腫的手臂悄然生長出來，畸形的手掌幽幽貼在了朱雀院同僚面門，漆黑尖銳的手指用力一抓，同僚的臉龐肉眼可見地凹陷下去。

他瞳孔一縮，全身肌肉陡然繃緊。

一身白袍鼓動不停，后跟用力蹬起，腳下石板地竟被踏碎，隨即整個人如化白色虹光，眨眼間沖至同僚跟前。

緊握刀柄的手心，忽燃燒起青色火苗，瞬間覆蓋至整個刀身。

舉起一刀斬下宛如青幽殘月。

只聽得呂婦一陣尖銳刺耳的慘叫，無數細小的青幽火苗腐蝕著被切斷的傷口，燒成一片焦黑。

她一邊往后縮，另一只斷臂又生長出手臂，用力撕扯燃著火苗的傷口血肉，場面看著極為血腥。

“區區妖人，竟懂得偽裝情緒…”

白玉樓扯著那位朱雀院同僚衣襟，用力將他扔了出去，剛好撞到身后另一同僚，兩人面對面抱個滿懷，摔出門外。

“…還真是稀奇?！?

只見角落里的呂婦身影逐漸臃腫，一身裙袍被撐得腫脹，肩膀上布料裂開，涌出兩個肉瘤，肉瘤里又鉆出一大一小兩顆腦袋，臉上沒有五官。

雙臂不僅很快恢復過來，腋下更是血肉翻涌，四條手臂刺破裙袍而出。

白玉樓鳳眼微瞇。

三頭六臂都來了？

為何這妖人受了傷能有如此恐怖的恢復速度？

這種情況，就算在京城歷年的妖禍卷宗里也從未見過。

他視野里，呂婦身上代表其危險程度的黑氣變得愈發凝實，冰冷詭異的氣息遍布整間屋子。

“…真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