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面完顏宗望的東路軍攻占燕山府十分順利。西面，完顏宗翰的西路軍卻遇到了麻煩。

他們即將遇到北宋的一個戰神——王稟。

此時，太原府中其實還有一名大佬——童貫（《宋史》：“是年，粘罕南侵，貫在太原”）。

有人會問：童貫為什么會在太原？

前面講過了，燕山府班子不團結，趙佶很頭疼。于是決定在中央層面派個督查專員去督查（當時的正式名稱叫宣撫）。

最后派童貫去了。

理由也很充分，童貫雖然之前已經退二線了，但之前收復河湟地區、鎮壓方臘起義、收復燕京地區等等，功績夠大，資歷也夠老，能夠震懾住郭藥師。

而且6月份剛剛給童貫封了王，童貫也有做事情的積極性（《宋史》：“宣和七年，詔用神宗遺訓，能復全燕之境者胙本邦，疏王爵，遂封廣陽郡王”）。

童貫抵達燕山府，郭藥師的部隊檢閱了，班子也談心談話了，內參也給朝廷報過去了，領導任務完成，準備舒舒服服回朝復命了。

豈料太原府的一把手張孝純給朝廷上了一封密折，說完顏宗翰派使臣前來，準備商談交割云中的方案，點名要童貫去（畢沅《續資治通鑒》：“會張孝純奏金人遣小使至太原，欲見貫，既，議交割云中地，帝頗信之，詔趣貫行無留”）。

一聽又可以收地，趙佶很開心，馬上下詔讓童貫去太原。

童貫沒辦法，只能前往太原。

其實，這只是完顏宗翰的障眼法，他要活捉童貫。

一來童貫級別高、資歷老，北宋軍中將領大部分和童貫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如果抓住了童貫，不但可以提振金軍士氣，而且可以瓦解宋軍。

二來童貫、譚稹、詹度都在金國的戰犯名單中，金國認為張覺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童貫等人（《金史》：“宗望使吳孝民等入汴，問宋取首謀平山者童貫、譚稹、詹度及張覺等”）。

童貫也是老狐貍，這么多年腥風血雨過來的，不可能一點防備都沒有。

他一到太原，就派馬擴、辛興宗出使完顏宗翰軍中，名為外交出使，實則打探消息（畢沅《續資治通鑒》：“童貫至太原，馬擴、辛興宗復詣云中，使宗翰軍，諭以得旨且交蔚、應、飛狐、靈丘，馀悉還金，仍覘其國有無南侵意”）。

馬擴一回來，就告知金國準備入侵的事情（畢沅《續資治通鑒》：“己亥，馬擴等自云中回，至太原，以宗翰所言告”）。

完顏宗翰此時也不裝了，直接派使臣到太原府見童貫，指責北宋背棄盟約，接納張覺，收留流民，要求割地道歉，不照做就發動戰爭（畢沅《續資治通鑒》：“壬寅，金使王介儒、薩里穆爾至太原，出所赍書，說張瑴渝盟等事，其語倨甚……薩里穆爾曰：‘國家若以貴朝可憚，則不長驅矣。移牒且來，公必見之。莫若遣童大王速割河東、河北，以大河為界，存宋朝宗社，乃至誠報國也’”）。

童貫氣得話都講不出來。

戰爭已經不可避免，太原成為了宋金交戰的前線，童貫惶惶不安，他已經準備逃離此是非之地（畢沅《續資治通鑒》：“貫聞之，憂懣不知所為，即與參謀宇文虛中等謀赴闕稟議”）。

12月8日，童貫逃回京城（畢沅《續資治通鑒》：“十二月乙巳，童貫自太原遁歸京師”）。

童貫竄逃的行徑影響是惡劣的。

領導都逃命了，手下的怎么肯賣命？

開門投誠的事情層出不窮，朔州（現山西朔州）、武州（現河北張家口）主動投降了，代州（現河山西代縣）守將李嗣本還想抵抗一下，被手下直接綁了交給金軍。

12月9日，金軍抵達忻州（現山西忻州），知府賀權一看不對，主動開門歡迎金軍（《三朝北盟會編》：“粘罕（改作尼堪）犯（改作兵至）朔州漢兒開門獻之。又至武州漢兒為內應遂陷。朔武二州長驅至代州，漢兒又擒李嗣本以降。九日丙午粘罕（改作尼堪）兵至忻州。知府賀權度勢不敵開門張樂以迓之粘罕（改作尼堪）大喜下令兵不入城”）。

完顏宗翰的大軍直抵石嶺關。石嶺關是太原連接忻州的咽喉要塞。

石嶺關守將耿守忠是義勝軍出身，他一等金軍抵達，就主動投誠。石嶺關快速失守，太原門戶大開（《三朝北盟會編》：“粘罕（改作尼堪）自忻州至石嶺關，把隘石嶺關義勝軍將耿守忠叛以關降賊粘罕（改作降尼堪）入遂圍太原”）。

12月18日，金軍前鋒部隊抵達太原，太原保衛戰正式打響。

太原到開封，直線距離481公里，開車不到6小時。

古代騎馬一程30里，日夜兼程就是趕路的速度了，三程是極限速度，481公里差不多十天左右就到了。

因此，如果金軍攻下太原，馬不停蹄十天左右就能抵達開封。如果金軍攻不下太原，那它就是嵌在金軍后方的一個釘子，隨時可以威脅金軍的后方。

太原，成為宋金西線戰場的焦點。

知府張孝純是個文官，但當時倒是很有骨氣，決心與太原共存亡。

就在童貫要溜回開封的時候，張孝純拼命阻攔，希望童貫留下來，組織軍民抗擊金軍。

張孝純的理由是：如果童貫此時走了，必定對河東、河北等地抗擊金軍的行動造成影響，特別是對軍隊的士氣。太原城墻堅固、民風彪悍，一定能抗住金軍的攻擊。屆時北宋援軍一到，太原之圍也解了，童貫大人又可以撈到一個大功績（畢沅《續資治通鑒》：“知太原府張孝純止之曰：‘金人渝盟，大王當會諸路將士，竭力支吾。今大王去，人心必搖，是棄河東與金也。河東既失，河北豈可保邪！愿少留，共圖報國。兼太原地險城堅，人亦習戰，未必金便能克也’”）。

對于張孝純畫的餅，童貫不屑一顧，甚至還很憤怒，訓斥到：“我的職責是宣撫督導，不是守土。要我留下來，那要你們這些地方官員干嗎”（畢沅《續資治通鑒》：“貫曰：‘貫受命宣撫，非守土也。必欲留貫，置帥臣何為’”）？

童貫的話里有憤怒，也有挖苦。

話里沒講的部分大概分兩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我是欽差，廣陽郡王，做官做到極致了，給我畫餅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第二層意思是張孝純你還是太單純，知道為什么我是王，而你只是一個偏僻省份的知府了吧？

差距在于對官道的把握。

對一般人而言，升官和年齡是密切相關的。簡而言之，就一個縣而言，掌握縣長升官的關鍵人物是州長，有空缺，州長推薦同意別人基本不會反對，在官場混同僚都知道謹言慎行見風使舵。

縣長升到副州長就到達了一個新的平臺，下次州長空缺了一般也只會在副州長中物色人選，升到副州長的縣長就大有機會，而原來與其在同一起跑線的其他縣長們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到了副州長，平臺不一樣，認識的人和混得圈子也不同了，基本都是經略使、宣撫使這種高級別的領導，長此以往，差距就形成了。

所以，在縣長這個層級，要趁著自己年輕把握好機會，而把握好機會的關鍵就在于要迎合好州長這個核心。于是，新州長一上任，大家就拼命打聽新州長的喜好、成長經歷、關系圈，這些信息很重要，重要性在于可以有的放矢。比如，在州長的成長過程中，如果老婆影響力很大，那就只要把州長的老婆伺候好，基本就可以把州長拿下了。又比如，如果州長的成長中受到某個老領導的提攜，那對這個老領導要多下些功夫，老領導如果退了更好，職務沒有了一般也不受人待見，縣長過去送溫暖，肯定能把老領導感動得熱淚盈眶，后面打個招呼都是小事。當然，州長的個人愛好也非常重要，州長好色，就送小妾；州長貪財，就送金銀；州長好藝術，就送名人字畫……一句話，只要州長有愛好，就能得到滿足。

當然，縣長不是活雷鋒，做好事不留名。有付出就希望有回報，現在的流行詞叫等價交換。

一個路一個州一個縣一個衙門，從朝堂到基層，都是一樣的。

童貫深諳此道，他只要把趙佶伺候好，和蔡京、王黼、梁師成等實權派關系搞好，升職加薪自然水到渠成。

傻子才在太原干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說完，頭也不回逃回了開封（畢沅《續資治通鑒》：“乙巳，遂逃歸京師”）。

這，就是北宋的政治生態。

在國破家亡外族入侵之際，平時獲得感最大受到恩寵最多的人精們第一時間甩鍋逃跑。

童貫從太原逃回開封，蔡京舉家南逃（《宋史》：“欽宗即位，邊遽日急，京盡室南下，為自全計”）。

而那些平時老實巴交不受待見，經常受到排擠的低級別官員們卻在用生命詮釋著錚錚鐵骨，民族氣節，做著傻事情。

代州西路都巡檢使李翼在崞縣被圍，拼死抵抗，力竭被抓。完顏宗翰看其是個人才，勸說其投誠。李翼怒罵不屈，英勇就義。與其一同就義的還有知縣李聳、縣丞王唐臣、縣尉劉子英、監酒閻誠等人。李翼行刑前跪向開封方向，大呼官家數聲而亡（《三朝北盟會編》：“十七日，忠殺都監張洪輔夜引賊（改作敵）入城，翼挺身搏戰達旦，以力不能敵就執。偽（改作金）國相與兀室（改作烏舍）郎君必欲臣之，翼怒罵不屈，與將吏折可，與知縣李聳縣丞王唐臣縣尉劉子英監酒閻誠同被害。始虜（改作金）人以翼等徇崞縣，遇崔忠通衢，翼痛詆忠，忠掩面而遁。翼臨誅南向呼官家者數聲乃絕”）。

李翼等人的就義如果從現在來看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要知道當時的金國對北宋官員采取的是非常優越的政策，只要北宋的官員投降，基本上是加官進爵，生活條件優厚（《三朝北盟會編》：“皇太子親擁兵以責不信自入境來，不殺一人不取一毫，河北之城守而不下者察其愚衷未嘗逼而過之，真體天好生之德也”）。

也正是在這一政策加持下，許多原先拼死抵抗的宋朝官員最后都投誠了金國。

蔡靖，被郭藥師挾持到金國后，最后投降了。他的兒子蔡松年，后來在金國混到了吏部尚書、尚書右丞、右丞相，進入高官高管行列。

就算張孝純發起了太原保衛戰，后來城破被俘后拒絕投降，但最后還是歸順了，甚至被授予了偽齊丞相之職。

李翼是個傻子，沒想到后面有個人更傻，這個人就是太原保衛戰中的戰神——王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