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決定派馬擴前去。

按道理講趙良嗣前去最合適，本來就是燕州人，對燕云官場和地形都十分熟悉；人脈又廣，和李處溫父子關系密切。但現(xiàn)在趙良嗣是童貫身邊的紅人，也是圈子中的重要人物，送死的事情不能去。

背靠大樹就是好啊！

蔡攸也不能去，那是蔡京的長子，掉了個毛回去都不好交代。

能去的只有馬擴這樣的小人物，雖然心里裝著朝廷和百姓，但平時里童貫叫他來聚個餐喝個茶就不斷推脫，更沒有表忠心要效忠童貫。

父親馬政也只是個地方小官，家里背景薄，又不懂人情世故，就算死了也關系不大。

小人物就是這樣，一個死士，派出送人頭。

當然，畢竟是死士，安慰獎總要給一點。臨行前，馬擴被授予閤門宣贊舍人職務。

馬擴也知道燕州此行自己肯定兇多吉少，但越是在國家緊要的時候，越要不計個人得失挺身而出（《三朝北盟會編》：“仆捐親愛入不測之虜（改作地）實以國家安危存亡所系”）。

這是北宋官僚階層中少有的擔當，特別是他還只是一個底層的小公務員。

童貫將前線指揮部設在了雄州（現(xiàn)河北雄安新區(qū)），當時的官方稱呼叫宣撫司。

將大軍分成東西兩路，準備合圍燕州，武力奪取。

馬擴的處境將更艱難。

宋軍東路軍統(tǒng)帥叫種師道，老爺子當時71歲了，之前因為議論蔡京的新政，被罷官并列入黨籍，憋屈了十多年。

種師道的爺爺是大名鼎鼎的種世衡，范仲淹經略西北時期重用的名將，其在青澗城訓練的種家軍名震一時。

但多年的宦海沉浮抹去了種師道的銳氣，古稀之年的他在軍事上更傾向于保守。

5月26日，種師道部下楊世可軍抵達遼宋邊境蘭溝甸（現(xiàn)河北涿州）。

與楊世可正面相迎的遼國主將是耶律大石，雖然只有35歲，但耶律大石是族中少有的精通契丹語和漢語的契丹貴族，而且還在28歲的時候考中了進士，進入遼國翰林院工作。在契丹語中“翰林”叫做“林牙”，耶律大石又被稱為“大石林牙”。

耶律大石更為傳奇的是他在遼國被滅亡之后，帶領族人逃亡至北疆中亞一帶，經過艱苦卓絕的努力，建立了面積400多萬平方公里的龐大帝國，史稱“西遼”。

蘭溝甸戰(zhàn)役是耶律大石第一次軍事實踐。

兩軍沿著白溝河對峙。

楊世可秉持著天朝上國的優(yōu)越感，以招降所用之“黃榜旗”傳遞給遼軍，準備迎接遼軍的投降。

耶律大石一看宋軍防備松懈，立即派部分遼軍從上游水淺的地方渡河，兩面夾擊宋軍，楊世可大敗。

此時，有人建議種師道要按照軍法治楊世可之罪。

老種頂住壓力，堅決不處理。

別人以為老種偏心護短，其實經過幾十年官場套路的洗禮，老種心里門清：工作不是打打殺殺，里面蘊含著人情世故。

楊世可是童貫的人，我殺了他，童貫現(xiàn)在不會說什么，但心里肯定記恨。

下次只要我一犯錯，他同樣可以以軍法為借口殺了我。

現(xiàn)在我顧及他的面子不殺楊世可，下次說不定能保命（《三朝北盟會編》：“和詵勸師道斬前軍統(tǒng)制楊可世，號令諸部以明宣撫司出旗榜本意。師道以可世貫之愛將，詵謂此何異穰苴之斬莊賈不惟可能懲戒後”）。

哎，老種算得沒錯，后來他確實為此暫時保住了性命。但國難當頭，軍隊中將領不是在考慮任何打敗敵人？如何保家衛(wèi)國？而是都在算計自己的利益，這樣的軍隊怎么能有戰(zhàn)斗力？北宋的敗亡其實從蘭溝甸戰(zhàn)役開始就已經注定的了（《三朝北盟會編》：“且使虜（改作遼）人知朝廷無意用兵師道竟不從兵革自此始矣”）。

對于宋軍的軍事行動馬擴出行前并不知曉。級別太低，高級別的軍事機密不是他這種小角色應該知道的。他只是童貫的一個棋子，甚至是一個死棋。

5月18日晚，馬擴渡過白溝河，來到邊境小城新城縣（現(xiàn)河北新城）。

跟遼國方面的接伴官見了面，入住使館驛站（《三朝北盟會編》：“十八日晚，過白溝食時至虜（改作遼）界新城縣，差到契丹漢兒官一員引伴”）。

一會兒，外面聚集了不少老百姓，紛紛打探驛站里面住著什么人？從什么地方來（《三朝北盟會編》：“須臾有父老數百人填擁驛外，詢使人何處來”）？

燕云附近的老百姓，已經兩百多沒有經歷戰(zhàn)火。突然之間，金兵在北面大舉入侵，宋兵在南方邊境集聚重兵，讓此地的老百姓一下子感到了戰(zhàn)爭的壓力。

人們議論的是：“遼國和宋朝是不是要開戰(zhàn)了？”

馬擴聽說外面有不少老百姓聚集，知道現(xiàn)在燕云人心惶惶，于是出門宣讀朝廷的招撫榜文，大概的意思就是燕云地區(qū)自古以來就是漢人的地界，此次朝廷派童貫帥大軍過來，目的在于救民。因此燕云地區(qū)的軍民要認清外部的形勢和自己的責任，努力奮斗，力爭早日回歸朝廷。回歸之后，有杰出貢獻的會加官進爵，甚至可以做到節(jié)度使。原有官員還是會按照舊職工作，老百姓還是按照原來的方式耕種農田。宋朝的軍隊已經下令不準隨便殺戮，軍隊的糧草也會自己準備好，不會增加燕云地區(qū)老百姓的負擔，回歸后還會減稅兩年（《三朝北盟會編》：“榜曰：幽燕一方本為吾境，一旦陷沒幾二百年，比者漢蕃離心，內外變亂，舊主未滅（改作尚在），新君纂攘，哀此良民重罹涂炭。當司遵奉睿旨統(tǒng)率重兵巳次近邊奉辭問罪，務在救民，不專殺戮爾等。各宜奮身早圖歸計，有官者復還舊次，有田者復業(yè)如初。若能身率豪杰別立功效即當優(yōu)與官職厚賜金帛，如能以一州一縣來歸者即以其州縣任之，如有豪杰以燕京來獻不拘軍兵百姓雖未命官便與節(jié)度使，給錢十萬貫，大宅一區(qū)，惟在勉力同心背虜（改作蕃）歸漢永保安榮之樂。契丹諸蕃歸順亦與漢人一等，已戒將士不得殺戮一夫儻或昏迷不恭當議別有措置應，契丹自來一切橫斂悉皆除去，雖大兵入界凡所須糧草及車牛腳價并不令燕人出備，仍免二年稅賦”）。

沒想到，馬擴的常規(guī)政策宣傳居然起到了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