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8年,好水川戰役已經過去27年。
許多在當時看起來是天大的事情,隨著時間的流逝,現在已經微不足道了。
北宋的話事人已經換了三波,現在是趙禎的孫子趙頊(宋神宗)掌權時期。
韓琦剛好滿60周歲,做宰相已經快13年了。
范仲淹已經去世16年。
好水川戰役之后,韓琦聽從岳父的建議,跟著范仲淹一起修城堡、撫民心、招納逃亡、募兵營田,跟西夏搞持久戰。
這下輪到李元昊堅持不住了。
雖然接連打了勝戰,但畢竟國小,經不起戰爭的長期消耗。
1043年,李元昊請求議和,邊事緊張局面得到緩解。
范仲淹也最終得到了趙禎的充分信任,決定委以重任。
1043年8月,范仲淹被破格提拔為參知政事(副宰相,類似于現在的國務院常務副總理),進入核心決策圈。
當時的宰相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由章得象擔任。議事決策中心叫政事堂,是正副宰相和部分中樞行政機構首腦議事決策的地方。
章得象已經65歲高齡,身體也不好,因此已經不太管事。真正的決策將在范仲淹這里產生。
范仲淹也已經54歲了,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實現自己政治抱負的機會。
他盡心盡力,鞠躬盡瘁。
經過幾天的思索,提出了自己的施政綱領《答手詔條陳十事》。
范仲淹認為,人才是核心,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人來做的,因此他將自己幾十年的從政經驗演化為自己的施政綱領,核心就是改革吏治。
首當其沖的是官員的考核問題,叫“明黜陟”。當時的考核主要是按照資歷來進行,三五年提升一級,對官員業績的考核占比不多,導致許多官吏混吃等晉升,沒有人肯真心實意埋頭干實事(《答手詔條陳十事》:“今文資三年一遷,武職五年一遷,謂之磨勘。不限內外,不問勞逸,賢不肖并進……故不肖者素餐尸祿,安然而莫有為也。雖愚暗鄙猥,人莫齒之。而三年一遷,坐至卿監丞郎者,歷歷皆是,誰肯為陛下興公家之利,救生民之病,去政事之弊,葺紀綱之壞哉”)?,F在改革就是要讓官員在干事創業上磨,以實績論英雄。有實績了,審官院、流內銓等(類似于現在組織部門)考核認可了,就可以晉升提拔。在京的官員要晉升也沒以前那么容易了,將輕松崗位晉升年限提高到五年。如果京官要想早提拔多提拔,就需要到偏遠艱苦地區的基層磨練(《答手詔條陳十事》:“應京朝官在臺省、館閣職任……并須在任三周年,即與磨勘。若因陳乞,并于中書、審官院愿在京差遣者,與保舉選差不同,并須勾當通計及五周年,方得磨勘。如此則權勢子弟,肯就外任,各知艱難”)。其實這就是解決一個干活干事的公平性問題。
另外一個就是解決官員過多過濫的問題,這個叫“抑僥幸”。前面講過,北宋官員的產生除了科舉考試,還有恩蔭補官、進納補官等形式,其中恩蔭補官產生的官員最多,每年都要超過500人,甚至超過了科舉考試的錄取人數。這些官二代往往并無多大實干才能,卻占據了大量公職崗位,既造成了北宋官員人數的激增,也破壞了北宋良好的政治生態(《宋史》:“(明道元年)戊午,錄故宰臣孫,并試將作監主簿。甲子,詔員外郎以上致仕者,錄其子校書郎,三丞以上齋郎”)。范仲淹知道自己不可能將恩蔭補官這個高官福利給去掉,既然控制不了質,那就在量上下功夫。范仲淹建議將恩蔭的范圍控制在“大兩省至知雜御史以上”,差不多提高到四品級別了,人數也控制在兒子一名,其余的八大姑七大姨之類的非直系親屬就不納入補官范疇了。
還有一個重要的舉措就是重要崗位人員的選拔問題。刺史、縣令是治理基層最重要的官員,必須有真才實學的人擔任才行。如何能真實識別這些官員,范仲淹的建議是由各級官員推薦下一級別的人選,如中央推選省級別官員人選,省推薦州級別官員人選,州推薦縣級別官員(《答手詔條陳十事》:“臣請特降詔書,委中書、樞密院且各選轉運使、提點刑獄共十人,大藩知州十人;委兩制共舉知州十人;三司副使、判官同舉知州五人;御史臺中丞、知雜、三院共舉知州五人;開封知府、推官共舉知州五人;逐路轉運使、提點刑獄各同舉知州五人,知縣、縣令共十人;逐州知州、通判同舉知縣、縣令共二人。得前件所舉之人,舉主多者先次差補。仍指揮審官院、流內銓今日以后所差知州、知縣、縣令并具合入人歷任功過、舉主人數聞奏,委中書看詳。委得允當,然后引對”)。有人想,推薦官員人選還不簡單嗎?我直接推薦自己的人不就得了。舉薦,在北宋可不是個好差事,因為前面也提過,被舉薦人出了事情,舉薦人是要受連帶責任的,至少是要吃處分的。所以晏殊舉薦了范仲淹看到老范到處惹事則是瑟瑟發抖。
范仲淹的改革措施共有十條,其余還有減少賦稅、提高行政執行效率、注重基層調研、加強軍備等等,歷史上稱之為“慶歷新政”。
改革推行下去,阻力重重。其實也簡單,老范妨礙了別人的幸福生活,別人肯定會跟你作對。
觸碰到自己利益時,才不跟你講家國情懷、高尚品行呢。
官員本來做得蠻輕松的,現在考核那么嚴、晉升那么難,混日子都混不下去。
更要命的是,本來每年都可以弄好幾個親戚進體制內吃官餉,現在有資格的一年才一兩個。好多官員的資格都取消掉了,如果自己的兒子不爭氣,讀書讀不好,科舉考不上,豈不是只能在家里啃老?
當然,大家都不會明面上說你老范的政策不好,畢竟你站在國家利益民族興旺的制高點上,更主要的是現階段趙禎對老范是全力支持的。
既然工作上無法攻擊,那就找其他的攻擊點。
你還別說,真找到了,而且效果還非常好。
夏竦跳出來,說歐陽修平時老維護范仲淹,跟范仲淹等人肯定是小團體。表面上口口聲聲說仁義道德,實際上私下里結黨營私,組成小團體蒙蔽領導(趙禎)(畢沅《續資治通鑒》:“而仲淹等皆修素所厚善,修言事一意徑行,略不以形跡嫌疑顧避。竦因與其黨造為黨論,目衍、仲淹及修為黨人”)。
呂夷簡罷相后,夏竦是朝中資歷很深的老人了,當時的職務是樞密使(國防部長),說話是相當有分量的。
皇帝身邊的太監藍元震也找時機跟趙禎匯報,聽說外邊都在傳范仲淹拉攏小團體,形成朋黨?,F在沒有人敢說話了,這樣下去恐怕會影響領導(趙禎)的威信(畢沅《續資治通鑒》:“范仲淹、歐陽修、尹洙、余靖,前日蔡襄謂之四賢。斥去未幾,復還京師。四人得時,遂引蔡襄以為同列。以國家爵祿為私惠,膠固朋黨,遞相提挈,不過三二年,布滿要路,則誤朝迷國,誰敢有言?”)。
藍元震的職務是內副都知,官不大,大約六品。但太監的最高職務也只是都知,而且藍元震還救過趙禎的命,是親信中的親信,話語權和影響力不是一般的外臣可以比擬的。
對于這些明箭暗槍,趙禎的態度歷史上只有三個字(畢沅《續資治通鑒》:“帝不信”)。趙禎確實對得起“仁宗”二字,心明眼亮。
如果按照李世民的作風,這個時候肯定會派人去提醒下老范,讓其注意影響,因為李世民認為作為領導必須與大臣心胸敞亮,無所嫌隙,同心同德。
但趙禎沒有。
雖然萬世艱難,壓力很大,范仲淹、富弼等人知道自己站在時代的風口,務必咬牙堅持。只要認準的事情是對的,對國家民族、對朝廷百姓是有利的,就要堅持。只要趙禎的信任不變,他們的初心就不能變(畢沅《續資治通鑒》:“及召還執政,中外想望其功業,促淹亦感激眷遇,以天下為己任,遂與富弼日夜謀慮,興致太平。然規模闊大,論者以為難行。及案察使出,多所舉劾,人心不自安。任子之恩薄,磨勘之法密,僥幸者不便。于是謗毀浸盛,而朋黨之論滋不可解。然仲淹、弼守所議弗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