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女人!何良不敢相信,就在他沖進屋子的那一刻,那女人正攀在柱子后,兩只手環抱柱子,頭從一側探了出來,斜睨著眼盯著何良。那臉是那么的熟悉,眼神卻是如此陌生,那女人看向他的目光冰冷,直穿他的胸膛。在何良怔住的那一刻她瞬間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房子已經燒成了灰燼,好在救火及時沒有殃及太多的宅子。次日,何良迷迷糊糊的又來到了父親的屋前,在看清那一堆灰燼之后,他猛地打了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幻覺,絕對是幻覺,那女人是他親手殺的,燒成了灰的。他瞅著眼前焦黑的廢墟,往日的鎏金飛檐,雕梁畫棟不過是一堆風一吹就消散了的東西,甚至連父親那樣能夠叱詫風云的人物也是如此。面對能吞噬天地的充滿了魔力和不可抗拒力的火時,萬物都是平等的。
何家人從灰燼中捧出來一把,當作是老太爺何茂昌的骨灰,風風光光的辦了一場喪事。何良不顧他人反對大張旗鼓,何茂昌的喪事十分鋪張,酒席,紙人紙馬,陰間會用到的錢幣,全是最高規格,甚至還陪葬了一個沒孩子的姨娘還有三個婢女,世人為此詬病,何良的暴戾殘忍漸漸露出端倪。
“何鈞呢?”四叔公賀茂興問邊上的侍從。
眾人都搖頭說不知道。
“成何體統,父親下葬竟然跑去別處?”賀茂興罵著,朝三姨太的方向看去。往日衣著鮮亮浮夸的三姨太今日雖是穿了一身白衣但是時興樣式,人群里還是顯眼。
“教不出好東西來。”賀茂生說著,吩咐手下去找。
三姨太也不哭,臉上不見一絲傷感。
大娘子死得早,只有一個兒子何良,如今是主公年方二十三歲。何老太爺后面續了六房,六姨太被處死了,沒有孩子的四姨太陪葬了,二姨太早年患病只留下一個女兒,何府二小姐何素年,過年滿十七歲尚未婚嫁。三姨太有一個兒子,三少爺何鈞也是過年十七,比二小姐小兩個月。再就是五姨太,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最大和何府四小姐名喚何素月,今年十六尚未婚嫁,五少爺今年十五歲,四少爺十三,六少爺過年滿六歲。至于何府最神秘的十四小姐,六姨太的何幼鳳,今年十六已婚嫁,夫君是付家登字輩排行老二的,如今改嫁給從前的付家少主家付寅。
至于為什么她叫十四小姐,是何茂昌要求的。自從他起了練蠱術的心思就一直琢磨著,正巧何幼鳳這個將死未死之身給了他機會,他便叫蠱術師給她卜了一卦。“火天大有離上乾下”,這是六爻第十四卦。從此何茂昌就讓府內多了一個十四小姐。幼鳳是六姨太給她取的,旁人只知有個十四小姐,叫什么名字并不關心。
如今何府里何良獨大,和四叔公賀茂興操持府里上下大小事務。盡管何良有心讓何家坐牢江南之首的位子,但怕是為天無力,何家衰敗的命運齒輪已然轉動。一場莫名的大火,燒死了茍延殘喘的老太爺,死去的六姨太還魂索命,一時間闔府上下人心惶惶。
何良也連著好幾天足不出戶,不知道是在悼念父親還是對六姨太的死心有余悸。
“沒找到。”下人悄悄來報。
“叫他娘自己去找。”何茂興狠狠的盯著三姨太。
下人到三姨太耳邊耳語了幾句,三姨太就從靈堂退下了。
她還沒拐出靈堂外的門廊就碰上了何鈞。
兩人面面相覷都吃了一驚。
“鈞兒!你干什么去了?”
“娘,現在沒空和您細說,我要去見長老們。”
何鈞急匆匆找到了二叔公賀茂生。
賀茂生與何茂興向來不和,和何良更是,他覺得何良性情乖戾,不是個當主家的合適人選。老太爺還在時他就反對,但有嫡子的名頭在,加上他也沒有抓到過何良實質性的大錯誤,像個小丑似的。如今何良成了主家,他臉上難看得很。
“二叔公!我有要事。”何鈞悄悄跑到賀茂生的身側。
“快說。”
“朝廷派了巡撫,就快到江南了。”
“江州巡撫?”
兩人正說著,何茂興發現了突然出現的何鈞。
“今日你父親下葬,竟敢來遲?視你父親何在?家法何在?在這跪上三整夜,減減你的傲氣。”何茂興不由何鈞辯解的說道。
“鈞兒方才去迎接了江州巡撫,若不是他片刻之后我們一點準備沒有。”
賀茂生頭也不抬地說道。
“朝廷新規,官稅鹽稅一樣也少不了,有指責自家孩子的功夫還不如琢磨琢磨怎么應對新來的巡撫。”
眾人頓時議論紛紛,要知道,何家鹽鋪遍及江南,從前朝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稅務上花點小錢也就糊弄過去了,如今來了巡撫,怕是囂張不得了。
“父親過世,我已身擔主家之責,諸位有心,多守一會兒罷,什么巡撫,我去便是。”
何良鎮靜地說道,他起身,拍了拍白色的喪服,走了出去。
“這天,怕是要變了。”賀茂生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