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逸山背對著他沒說話,只看到他手撐著墻壁,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兄弟兩人鬧到今天,無法說是誰的錯。
其實他兩人感情極好。
許逸山還記得第一次見他大哥,許存山比他大了近10歲,他那個時候還是個奶娃子,許父抱他回山上玩。
記憶中的那天天氣很好,因為他記得大哥把他背在背上的時候,眼睛里看的全是太陽,照得他眼睛一下子就花了。
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依稀中那個時候還不會說話。許存山連忙把他放下來,他也不知道怎么哄人,就跑回自己的房間拿了個樂高給他玩。
結果就是這個弟弟給他拆的七零八碎。
再長大一點,他能說話到處跑了,就鬧著媽媽要去山上找哥哥玩,母親好幾次欲言又止。
他哭鬧個不停,小時候就住在冰冷的房子里,也沒有玩伴,他渴望在山上的草坪里面撒野,渴望被人背著隨風奔跑。
母親被他鬧了幾次,后來有一陣子父親過來,和他說起了此事,父親摸了摸他的頭:“我們叫哥哥出來玩”。
他那個時候才幾歲來著,記不清了,父親把哥哥接出來,兩人在游樂場玩了整整一天,有人跟著他們,這個也不可以玩,那個也不可玩,總說的很危險。
小小的許逸山很氣憤。
但他很懂的找靠山,許存山年紀比他大,說話很有作用:“我陪我弟弟去,你們要是覺得危險就不用去了”。
玩了小火車,過山車,反正那天很開心。
但他后來才知道,哥哥那天回家被他母親訓斥了,他很好奇,哥哥的媽媽為什么和他的媽媽不是一個人。
但是他無法描述,他的詞匯量有限。
可以說整個童年就是許存山和母親一起陪伴的。父親偶爾參與。
他有時候不聽話,凈干些危險的事情,許存山不準他碰,他氣不過就和他打鬧起來,他七八歲正是匪氣的年紀,下手又狠,許存山大了他十歲,那個時候十八都已經是個大人了。
害怕傷到他,故意讓著他。
他整個撲在許存山身上:“哈哈哥哥你打不過我吧”。
許存山哪里會和他爭論這些。
轉眼到了他要讀書的年紀,父親安排了學校,還有私人家教,許存山個子比他高了好多,他都需要仰望了。
那一天兩人在屋子里拼完樂高,許存山對他說:“之后我要去很遠的地方讀書了,可能不能陪你玩了,你要好好讀書,等哥哥回來”。
他傻傻的問道:“那是需要多久啊哥哥”?
許存山:“一年回來一次”。
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他覺得那是一個很長的數字,就代表再也沒有人和他玩了。
許存山給他買了很多樂高讓他拼,拼完他就會回來找他玩。
但是他這個哥哥好像說話不算話,又過了一兩年,他才回來過來找他玩。
他記得那天母親也在,開門的時候有點愣了一下,因為之前找他玩的時候,徐父都會陪同一起,要不然就是身后跟著烏泱泱一幫子人。
小逸山差點沒有認出他來,也愣了一下,看到許存山笑了一下,才歡喜的撲上前去:“哥哥”。
許逸山母親也笑了一笑。
只不過他哥哥沒停留多久,又去上學了。小逸山又哭鬧了一陣子。
終于鼓起勇氣問出了那句:“媽媽,為什么哥哥的媽媽不和我一樣?為什么他回家不能和我們一起,他要住在山上”?
許母被他一連串的問號打擊的有點反應不過來,他余光中看到母親眼角有淚。
他那個時候意識到,不能問這個問題,母親會哭的。
隨著他長大,許存山學業有成回到香港,迎接他的是另外一番景象,許父早年為維持家業,身體其實早已經是強弩之末,集團危機四伏,經歷了幾場大起大落。
許存山不敢掉以輕心,他從小就被灌輸著繼承家業,開創許氏另一番天地的思想,他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自己的重擔。
但他畢竟太年輕,許父重病在醫院的時候,他大刀闊斧的改革,雖然做得不是很明顯,但那些叔叔伯伯豈是好糊弄的?
他的改革措施還未落實成功,就被人被刺一刀,在集團的話語權差點旁落。
許母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許父,還有那個天天在門口望著的“狐貍精”,也不知是多年積累的不滿還是對于現狀的擔憂。
她直接和許逸山母親說道,給他們一筆錢,送許逸山前往內地,讓許逸山母親簽字,就算將來許父留下財產也不可讓許逸山繼承。
這種不平等條約,沒想到許逸山母親竟然答應了。條件是她要留下偶爾可以照顧許父。
許存山默認,許父在病床上無法開口。
許逸山隨即被送往了內地,開啟了他在三新北路的求學,整整三年未曾和父親以及兄長碰面。除開偶爾母親來上海。
就這樣他在上海待到了18歲,他想回香港去母親那里。
母親不允許。
許存山母親又強迫她把自己送往國外,就這樣他又遠渡重洋,如若要說非常驕傲的是什么,那可能就是他是實打實的成績考上去的。
在國外留學工作了接近四五年,接到母親噩耗的那天匆匆趕飛機回來。
一下飛機就是冷冽的寒風,吹的他人瞬間清醒。
母親死于乳腺癌,她極其年輕,歲月在她的臉上從來看不到什么痕跡。
從那以后他就是孤身一人。
與兄長再見已經是六七年年后,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溫文爾雅的哥哥,商場交鋒,已經把他磨練成一把不帶寒光的劍。
他走上前去,兄長就知道他會問什么。
“你母親死于乳腺癌,相關資料你都可以去查,醫生都有留檔,許氏這些年來為她專門成立了公益事業,算是仁至義盡了”。
也不知道是話里哪里惹惱了他,當即一拳頭直接揮在了許存山的臉上。
兄弟二人自那天起就沒在好好的說過一句話。
隨后他前往內地去到上海。
隨著許逸山的長大,他漸漸明白了當初母親那眼光中欲言又止的意思。
他是不能言明的私生子。
雖在當年的南方,這種情況不足為奇,有不少兩頭跑的商人,內地一個家,香港一個家。
但母親似乎很高傲,她不愿意讓自己背上這個名稱,就算冠上許氏二公子這樣清貴的頭銜。
許逸山也是后來才知道,她是當年轟動香江的美人,在娛樂圈如若繼續,可謂是星光璀璨,曾經也有媒體報道說她退出影壇是香江影屆的損失。
她與許父不過是被人算計,后來又懷了他,陰差陽錯就成了這個局面。
許氏為了平息,安撫她,給了她一筆錢,她最后沒要,一個人在外面順利產子,和許父兩人一來二去中也生了情愫。
所以說感情用事是一個女人當中最大的敗筆。
最開始母親是迫不得已退出影壇,有了他之后里里外外照顧,和許父從陰差陽錯到最后生出情愫。
她拒絕了許氏那一筆錢,就算在許父病重期間,也依然悉心照顧。
這讓許存山母親更加生恨。
也才有了他被送往上海,再送到國外去的事情。
當年他是可以不用遠赴重洋,母親生病期間他也沒有盡孝床前,他默認一定是兄長推波助瀾,不然許父不可能同意,那個時候許父身體已有好轉。
他的思緒從往事中漸漸剝離出來。
許存山起身拽著他坐在椅子上,內心頗有幾分不忍。
一時間兩人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當時在上海初創公司的時候,我專門給上海的朋友打了招呼,托他們照顧你”。
許逸山雙眼木訥看著窗外:“不用你招呼,我自己也可以一手開創一番事業”。
許存山看了看這個比自己小太多的弟弟,他身上刺太多,還不懂得如何收斂鋒芒:“你真以為全憑你自己的本事嗎”?
許存山被這話說的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許存山。
許存山靠著楠木椅子緩緩道:“你初創公司的時候,靠著你往年的積蓄能撐到幾時”?
他指的是許逸山母親給他留下的那一筆,數目不菲。但公司開了一年,各處經費都需要用錢,他需要人才,條件又高,所以往往開的價格也比市場價格高幾倍。
許逸山:“你公司第一年經費就燒的差不多了,父親知道后,給你打過好幾個電話你也不接,隨后他生氣也放開不管,看你能折騰到幾時,你當時氣憤出走,是對父親懷恨在心嗎”?
是嗎?是的,不然這恨意是從何而起。
許存山:“你天使輪融資的那個投資人姓夢我沒記錯吧”?
許逸山抬頭看了看他,這些名稱網上他都沒有公布,不知道他是從何得知。
許逸山:“你怎么知道”?
許存山:“我大學校友”。
接著又說了一句讓許逸山目瞪口呆的話。
許存山:“你A輪融資的那位常總,我朋友”。
許逸山鼻腔中冷哼一聲,隨即笑了起來,原來自己蹦噠了半天?搞了個笑話?
許存山沒去管他的心情,要知道今晚得要摧下他內心的防線。
“你以為你在上海,融到資金是靠你的實力?你有實力確實是沒錯,但那不全是,你不考量為什么你的公司這兩年發展總是那么順利?市監局,商務局,各項排查你都能過關?還有各種報告你開得出來的,開不出來的,你底下的人只要遞一份材料,幾個工作日就能做好,其他公司排隊一兩月甚至半年一年的都有,這些你從來沒想過為什么嗎”?
寰宇科技到今已有三年左右,其中大大小小的檢查總能過關,年前往市里遞交中字頭的報告,他打聽了一下,另外一家巨頭也遞交了,而他們寰宇卻比對方早了兩個月。
副總笑著說道,肯定要去靜安寺燒香還愿,是佛祖庇佑的過。
他是無神論者,從不相信這些。笑了笑沒去管他。
如今開來,可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許存山看他的面部表情忽明忽暗,他踱步道窗前,外面已經下起了大雨,風聲有增無減。
許逸山內心翻了幾個滾,到了嘴邊卻是:“我沒開口讓你幫忙”。
許存山盯著窗外:“我記得你去年往蘋果那邊遞交了你的某一款產品,隨即被人舉報,說你抄襲,底層代碼都給你扣出來了,有這回事嗎”?
許逸山怎么會不記得,那是公司一個員工,跟著他也有一兩年了,要求漲薪,那段時間公司資金輾轉艱難,對方哭訴自己有了小孩開銷日益增大。
房貸壓到身上幾乎都要還不起了。
他內心同情,但無法因為這個事情就給他一個人漲薪,公司員工需要的是一視同仁,明天再來一個這樣情況的呢?
他不能開著頭。
私下里給那個員工轉了五萬塊錢。
沒成想對方第二周就跳到了競爭對手那邊,他并沒有任何波動,人往高處走,這是自然的事情。
沒成想,過了沒多久就收到了律師文件,對方把他們控訴產品抄襲,說得繪聲繪色,他當然明白是什么情況導致的了。
公司上下都很氣憤,那個時候資金周轉異常困難,副總和他到處跑,幾乎拉不到一筆融資,后來也才從暗處聽說,是那場官司惹的禍事。
他們問心無愧,行政部門已經請好律師準備開庭,沒想到收到了對方的諒解書,還有一筆不小的賠償。
許逸山冷笑:“你的手筆”?
許存山:“哪里好需要我親自動手,只不過輾轉和幾位朋友好奇了一下”。
還真是威武呢,一個好奇就能讓對方撤訴,那段時間他忙的焦頭爛額。
隨后做大做強的想法愈演愈烈,公司又調整戰略,從新分發了一款產品,內測反應度非常好,他迫不及待的尋求下一批的資金注入。
但也是巧,那天碰到她小姨說開基的項目想要找一個合作方,恰好,他公司不就是干這個的嗎?
當初不讓自己插手業務,如今可是正兒八經合作來的。
他想到了自己的這些想法著實覺得有點可笑。就像一個小孩子,在大人面前張牙舞爪。
許逸山自嘲:“怎么,你覺得我混的不好,很悲哀是嗎”?
許存山知道這是他要打開心扉的前奏:“你內心總覺得是家里的人對不起你,但上一代的人,我與你無法評價,你在國外求學那段日子我見過你母親,你可能怨恨她當初為什么要答應我母親那樣的條件”。
似是說道難堪處,停頓了一下。
許存山:“她當時已經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向我母親那樣的妥協,無非就是……無非就是望父母念著,能在她走后能夠關照你”。
許逸山眼里已經有濕意浮了上來。
許存山:“至于當初你去上海,我能夠理解我母親,我不期盼你能理解,但是總歸是傷害了你,害得你與你母親分離多年”。
許逸山那個時候在上海可以說是舉目無親,后來張若楠調到上海分公司后,照顧了他一段時間。
他內心本就極其扭曲:“怎么,還想讓我原諒你母親”?眼底恨意濃烈。
許存山立在窗前未曾回頭:“當年我母親給過她機會的,一筆錢,全部一筆勾銷,是你母親不答應,要生下你”。
這話說的多少有點難堪,許逸山暗恨道:“怎么,我這個私生子今天站在這,你們不高興了”?
理智已經脫軌,又看要進入吵架狀態。
許存山轉身目光冷冽:“我說的話你當真是不明白嗎?這個家沒有誰對不起你,當年的事情無非是一步錯步步錯,你再去追究誰”?
話音已經陡然提高。
許逸山不是被嚇大的:“我當時小,你母親是害怕父親一命嗚呼留有遺囑財產全部歸我,她不放心,那么我高中畢業你們把我送到國外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話語掀著恨,一字一字超許存山砸過來。
那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山茶花已經重負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