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嚴嵩親筆擬了一道草詔，遞到司禮監。呂芳轉呈上去，朱厚熜草草閱過，是一封昭告天下，普天同慶的詔書，用天子之喜氣，祈禳天災，救濟萬民。文章洋洋灑灑，不亞青詞，朱厚熜這時才記起被攔在長城以北的瘟疫，想起李時珍的絕決身影，心中不免蕩起一絲漣漪。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朱厚熜御筆親書，將草詔謄寫一份，并降御香一炷，交由禮部尚書徐階。徐階領了圣敕，命一撥人背了詔書，出城往天南海北去了，又命一撥人盛了御香，往朝天觀去了。

入夜。黃錦守著銅鐘滴刻，等著水滴落下，他轉過身朝著殿外高呼一聲：“吉時已到！”

鳴鐘擊鼓，香花燈燭，幢幡寶蓋，一派仙樂。

翊坤宮里，呂芳統領大局，內廷二十四監衙門的奴婢門各司其職。沈雨婷立在大殿門口，穿一身大紅的斜領右衽的吉服，描了柳眉，點了絳唇，不知不覺就脫去了一身稚氣。她是被阿利亞親點來的，從頭到尾斜著眼睛，撅著嘴，十分不想伺候這個夷族的野女人。

“陛下到底看上了她哪一點？”沈雨婷午間質問朱厚熜。

朱厚熜咧咧嘴，朝她使了一個手勢，沈玉婷擰著眉，環顧四周無人，便把耳朵貼到朱厚熜的臉側。

“她胸大。”朱厚熜一臉認真地說道。

“你......”沈雨婷憤憤地指著朱厚熜，“簡直不可理喻。”

朱厚熜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便離開了。

自從皇上娶親的消息傳出來，方皇后便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沈玉婷不免有些擔心，她哪里還有心情去管那個野女人的婚禮，不過，轉念一想，誰知道這個野女人心里打著什么樣的算盤，難道方皇后的失蹤玉這個野女人有關？

沈雨婷搦著肩膀，身上的雞皮疙瘩直打顫，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責任感。

燭火搖曳，晚風息息。銅鏡里，阿利亞頭戴的九龍四鳳冠殘星點點，映襯的她那雙專注的眼眸熠熠生輝。上衣下裳、鳳冠霞帔，她從不認為自己會像其他的女孩那樣期待自己出嫁的模樣，可是當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她卻無法抑制眼中流出的熱淚，未來像一場地震。

時間緊迫，定制冕服已然來不及，陳洪走遍宮里二十四監，尋遍國庫內帑，連皇太后的衣服都找來了。阿利亞終于換上宮里最大的冕服，卻依舊遮不住她胸前的幽蘭空谷、絕壑萬仞。陳洪若有所思地低著頭，為當今圣上思索著什么，直到阿利亞站起身來，呼喚他的名字。

“陳公公。”阿利亞的聲音像草原的晚風一樣輕柔。

“公主……娘娘……呃……”陳洪一時慌了神。

“往后叫我阿利亞就好了。”

陳洪一個頭磕在地上，挪了挪膝蓋，頭沖著阿利亞：“奴婢該死！”

“這世上該死的人有很多，但我想，怎么也輪不到陳公公你。”阿利亞看男人的眼光有了充足的長進，哪怕陳洪是個不完整的男人，一個下午的相處，她對陳洪的為人已經有了充足的了解。

“奴婢是沒有根的人，主子萬歲爺就是奴婢的一切，皇上要奴婢死，奴婢便死，皇上要奴婢活著，奴婢便活著。”

“那從今往后咱倆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了，有些話你可不能瞞著我。”阿利耶含著下巴，月光在她的臉上暈開了，檀口桃腮，微醺的面頰：“你能跟我說說，方皇后哪里去了嗎？”

陳洪身子抖棱了一下：“奴婢不知，說起來，今天一天都沒見著皇后娘娘了。”

阿利亞微微點頭，她已然能體會到一些女人的心思了。

恍惚間，殿外已經喊過三聲“吉時已到”，宮內接親的人卻還沒到。

“皇上一向嚴謹，定是宮里的狗奴婢壞事了。”陳洪一壓眉梢，冷汗直流，“娘娘，奴婢去瞧瞧？”

“不用。”阿利亞界撇了大紅的蓋頭，自顧自地推開殿門，信步朝著屋外走去。陳洪隨即起身，喚來左右的宮女打起燈籠，近前引路，自己則躬身在阿利亞的身邊跟著。沈雨婷見狀，柳眉冷冷地揚了一下，牽動著嘴角也向上勾了起來，一晃一晃地跟在眾人后面。

按著朱厚熜、阿利亞和徐階白日里訂的規程，朱厚熜先去英華殿祭祖，晚間來翊坤宮接親，再去太和殿行冊封大典，昭告天下。阿利亞的隨行親衛頗為不滿，徐階據理力爭，自大明朝定鼎金陵以來，從來沒有外邦夷族入大明祖宗宗廟的事發生過，身為臣子，絕不能讓當今圣上授人以柄，被后人恥笑。

阿利亞擺擺手，喝退了手下，當今皇上已是她的人，至于冢中枯骨歸誰，根本不重要，何至于把別人家的祖宗牌位請到自己家里哭去。隨行親衛中卻生出了諸多不滿，認為瓦剌人受到了蔑視，可他們的頭領卻熟視無睹，頗令人失望，隨即罵罵咧咧、口吐芬芳各自散去了。

朝著太和殿，阿利亞大步走在奴婢們的前面，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可今夜的月亮卻比往日都要耀眼。玉盤托出來整個大明江山，紫禁城是頂峰上最奪目的那顆明珠。行了百十步，阿利亞聽的鼎沸人聲。黃錦從一個宮女手里奪過燈籠，搶去前面探路。

“反了！！”陳洪大喝一聲。

聽的一聲頗為強勢的咆哮，數十個瓦剌親衛回過頭來，定睛一看，卻是個太監，眾人仰頭哈哈大笑，四處洋溢著快活的氣氛。

“紫禁城內，豈容你們這些蠻夷……”陳洪話一出口，心中隱約有些后悔，他斜著眼睛覷了一眼阿利亞，阿利亞也正望著他，他趕忙撇過臉，把話頭一轉，“紫禁城內，天黑之后嚴禁外來男子進出，皇上準你們進來與天同慶，已經是開了天恩了。爾等宵小擅闖內宮，妄自尊大，辜負圣意，九五至尊臥榻之側豈容沐猴而冠之徒放肆！！”

瓦剌親衛的笑聲停了，目光轉而嚴肅了。

打狗還得看主人。陳洪沒有著急喚來大內侍衛，而是，默默躬身往后退了幾步，站到阿利亞身側，等著阿利亞后續發落。

阿利亞傲然挺胸，緩步向前。

人群的另一邊，朱厚熜領著沈煉、黃錦，還有十來個錦衣衛，面無表情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