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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負荊請罪

黔北的北風,裹挾著赤水河的濕氣與硝煙的焦臭,抽打在播州城斑駁的巨石城墻上。

這座依山而建、號稱“飛鳥難逾”的西南雄藩,此刻如同驚濤駭浪中搖搖欲墜的孤礁。

城下,是遮天蔽日的玄色洪流——大明王師!

朱厚熜一身玄甲,外罩明黃織金袞龍袍,端坐于中軍高臺,在肅殺軍陣中顯得格外猙獰。他的目光越過層層疊疊的槍炮、旌旗,冰冷地鎖定在播州城頭那面殘破的“楊”字大纛上。

播州之戰(zhàn),根本稱不上“大戰(zhàn)”。在絕對的技術代差面前,楊烈苦心經營的山地防線與播州兵悍勇的毒弩陷阱,如同紙糊的堤壩。

明軍前鋒遇險隘,無需蟻附強攻。數門架設在蒸汽底盤上的重型炮“轟天雷”被緩緩推上前線。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與刺鼻的硫磺味,重達數百斤的開花彈劃出高高的拋物線,精準砸落在依山而建的關隘石墻上。

劇烈的爆炸聲中,巨石崩裂,箭樓傾頹,號稱“一夫當關”的險隘,在幾次齊射后便化為齏粉與哀嚎的廢墟。

楊烈引以為傲、擅長山地林間襲擾的苗兵精銳,在裝備“嘉靖廿式”后膛步槍小隊面前,成了活靶子。

毒弩的射程不及步槍三分之一,精心布置的陷阱往往在觸發(fā)前,埋伏者便被遠處飛來的精準鉛彈掀開了頭蓋骨。

茂密的叢林不再是屏障,而是播州兵的葬身之地。

堅城如累卵。

此刻,數十門黑洞洞的炮口,從不同方向指向播州城。除了傳統(tǒng)的紅夷大炮,更有數門“神火飛鴉”改進型火箭炮車和最新式的后裝線膛攻城炮“破城錐”,在蒸汽絞盤的助力下,昂起致命的頭顱。

炮手們冷靜地計算著諸元,裝填著刻有螺旋膛線的錐形開花彈。

城頭之上,播州宣慰使楊烈,面如死灰,華麗的土司袍服在寒風中瑟瑟抖動。他身旁,一身染血舊鎧的楊應龍,卻如同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獨狼,眼中燃燒著瘋狂與不甘。

“父王!明軍……明軍不是人!是妖魔啊!”楊應龍看著城外那噴吐黑煙的鋼鐵怪物和森然如林的炮口,雙腿發(fā)軟,聲音帶著哭腔。

“降?”楊烈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兒子,聲音嘶啞如刀刮鐵銹,“降了就能活命?!朱厚熜是什么人?他連緬甸的娃娃和白象都容不下!他會把播州楊氏連根拔起!挫骨揚灰!”

他指著城下中軍那面獵獵作響的明黃龍旗,以及旗下那個玄甲身影,“看到那輛噴火的鐵車了嗎?里面坐著的,是比魔鬼還冷酷的帝王!他要的不是臣服,是播州這塊地!是我們楊家?guī)装倌甑幕鶚I(yè)徹底消失!”

他猛地拔出腰間的苗刀,刀鋒在陰沉的天空下反射出凄厲的寒光,對著城頭僅存的、面帶恐懼的土兵和頭人們嘶吼:“沒有退路了!身后就是祖墳祠堂!是你們的婆娘娃崽!朱皇帝的炮能轟塌城墻,轟不塌播州人的骨頭!想活命的,就跟老子殺出去!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讓這狗皇帝看看,播州男兒的血,是燙的!”

他的聲音帶著末路的悲壯與蠱惑,竟讓一些絕望的土兵眼中重新燃起兇光,發(fā)出野獸般的嚎叫。

中軍指揮。朱厚熜面無表情地聽著斥候回報楊烈在城頭的叫囂。他接過黃錦奉上的熱茶,輕輕吹開浮沫,動作從容,仿佛眼前不是即將化為煉獄的戰(zhàn)場,而是西苑精舍。

“冥頑不靈。”

他淡淡吐出四個字,放下茶盞,目光掃過侍立車旁的戚繼光和俞大猷,“傳朕旨意?!?

他的聲音通過鐵皮喇叭,清晰地傳遍肅殺的前沿:

“逆酋楊烈,負隅頑抗,屠戮王師,罪無可赦!播州城負隅之眾,皆為同謀!”

“著令——”

“攻城炮群,目標,東、南、西三面城墻,飽和轟擊!破其城防,摧其膽魄!”

“‘神火飛鴉’,目標,城內疑似糧倉、武庫、土司府!焚其根基!”

“待城墻坍塌,新軍火槍營,三段輪射推進!‘迅雷銃’分隊,肅清殘敵,不留活口!

“命俞大猷部,領山地精兵,堵截北麓潛逃密道!朕要這播州城,一只老鼠也休想溜走!”

命令冰冷、精準、高效,不帶一絲情感,只余鋼鐵般的毀滅意志。

“末將領旨!”戚繼光抱拳,眼中戰(zhàn)意如熾。

旗語翻飛,號角長鳴。

數十門攻城炮同時發(fā)出震天怒吼。

大地劇烈顫抖。

后裝線膛炮射出的錐形開花彈,帶著刺耳的尖嘯,以遠超舊式火炮的精度和威力,狠狠鑿在播州城厚重的石墻上。

磚石如同酥脆的糕餅般崩裂、粉碎、拋飛。

煙塵混合著火光沖天而起。

城墻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崩塌、瓦解。

碎石如雨點般砸落在城內,引發(fā)一片凄厲的哭喊!

咻咻咻——?。?!

幾乎同時,“神火飛鴉”火箭炮車噴吐出數十道拖著長長尾焰的死亡流星。

它們越過崩塌的城墻,如同長了眼睛般,精準地落入城內各處重要目標。

糧倉燃起沖天大火,武庫發(fā)生殉爆,土司府華麗的木制建筑在烈焰中轟然倒塌!

播州城,瞬間陷入一片火海與爆炸的地獄。

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城頭上楊烈瘋狂的吼叫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與建筑倒塌的轟鳴中。他身邊的土兵如同被收割的麥子,在沖擊波和飛濺的碎石中倒下。

“不——!”楊應龍癱軟在地,發(fā)出絕望的哀嚎。

楊烈被親兵死死按在垛口后,滿臉是碎石劃破的血痕,他望著城下那個模糊卻主宰著毀滅的身影,眼中終于第一次露出了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無力。他賴以自豪的山城險隘、悍勇兵卒,在這超越時代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

崩塌的城墻缺口處,硝煙尚未散盡,一面面鮮紅的明軍戰(zhàn)旗已然出現。

緊接著,是排著整齊隊列、挺著刺刀如林的“嘉靖廿式”步槍,噴吐著致命火舌的“迅雷銃”……如同來自地獄的死亡洪流,踏著廢墟與火焰,向著播州城的心臟,冷酷地碾壓而來。

朱厚熜端坐,玄甲在火光映照下泛著幽冷的光。他端起茶杯,再次輕呷一口。

茶水溫熱,映著他毫無波瀾的瞳孔,倒映著遠方那座正在烈焰與爆炸中走向毀滅的播州雄城。

摧枯拉朽,不過如是。

播州城東門,那扇以百年鐵木打造、刻滿避邪圖騰的厚重城門,在刺耳的絞盤聲中,緩緩開啟。

門軸摩擦的呻吟,如同這座雄城最后的哀鳴。硝煙尚未散盡的戰(zhàn)場上,死寂籠罩。數萬明軍冰冷的槍口炮管,沉默地指向城門洞開的黑暗。

率先走出的,是播州宣慰使楊烈。這位曾經的西南土皇帝,此刻剝去了所有象征權力的華服,僅著素麻中單,赤裸著枯瘦的上身。

粗糙的麻繩將他反縛雙臂,背后赫然捆縛著數根帶著尖刺的荊條。

鋒利的棘刺深深嵌入皮肉,滲出暗紅的血珠,在蒼白的皮膚上蜿蜒出屈辱的痕跡。他低垂著頭,花白的頭發(fā)散亂,每一步都踉蹌顫抖,仿佛隨時會癱軟在地。

緊隨其后的是楊應龍。

與父親的狼狽不同,他雖同樣肉袒負荊,背縛的荊條刺得更深,鮮血已染紅了大片脊背,但腰桿卻挺得筆直。

他披散著頭發(fā),赤著雙足,踩過冰冷沾血的碎石,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血腳印。那張被硝煙與血污覆蓋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火山噴發(fā)前的死寂。

他微微昂著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穿透彌漫的煙塵,死死釘在中軍高臺上那個玄甲身影之上。

父子二人身后,是稀稀拉拉、面如死灰的播州楊氏核心族老、土官頭人,皆效仿肉袒,背負荊條,如同一條走向祭壇的待宰之列。

楊烈在距離明軍陣列百步處,雙膝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額頭深深觸地,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無盡的恐懼與哀求:

“罪……罪臣楊烈……攜……攜逆子楊應龍……并闔族上下……自知罪孽深重……負隅頑抗,觸犯天威……今……今肉袒牽羊,負荊請罪……乞……乞陛下……念……念楊氏鎮(zhèn)守播州數百載,微有苦勞……開……開天恩!饒……饒我等螻蟻之命!愿……愿獻土歸流,永世為大明忠犬!陛下——開恩啊——!”

他泣不成聲,身體抖如篩糠,額頭在碎石上磕出血痕。

那份搖尾乞憐的姿態(tài),與昔日土皇帝的威儀判若云泥。

楊應龍卻依舊挺直脊梁跪著,沒有磕頭,只是死死盯著朱厚熜。

他背后的荊刺隨著呼吸起伏,每一次都帶出更多的鮮血。

他緊咬著牙關,腮幫肌肉虬結,仿佛要將所有的屈辱、不甘和那最后一絲渺茫的希冀,都死死咬碎在齒間。

朱厚熜的目光掃過城下那對反差鮮明的父子。楊烈搖尾乞憐的丑態(tài),楊應龍沉默中蘊含的桀驁,以及那些族老眼中死灰般的絕望……盡收眼底。

他緩緩向后,靠在那包裹著軟墊的冰冷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覆蓋鋼板的扶手,發(fā)出沉悶的輕響。

良久,一絲極其復雜的、近乎疲憊的苦笑,浮現在他冷峻的嘴角。

這苦笑,轉瞬即逝,卻蘊含著千鈞之重。

是對楊烈軟骨頭的鄙夷?是。

是對楊應龍困獸猶斗終至末路的嘲弄?亦是。

但更深層處,或許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歷史宿命的無奈——播州楊氏,從唐末割據一方,到宋時羈縻,至元明兩代叛服無常,其血脈中的桀驁與對獨立的渴望,早已融入山川。

他朱厚熜,以超越時代的力量碾碎了這份延續(xù)數百年的割據,卻也親手掐滅了這方水土孕育的最后一點倔強生機。

如同碾死一只擋路的螻蟻,高效,卻也無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朱厚熜的聲音不高,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楊烈,爾父子若在象鳴坡戰(zhàn)后,束身歸降,朕或可留爾楊氏一門,圈禁京師,以彰仁德?!?

他的目光轉向楊烈,銳利如刀:“楊烈,你煽動苗兵,屠戮朕之子民,抗拒王師,更勾結外虜,其心可誅!象鳴坡下,俞大猷部萬余將士的血,還未干透!今日負荊,不過窮途末路,搖尾求生,豈能抹煞累累血債?!”

那“血債”二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楊烈心頭。他的脊梁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中最后一絲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與……一絲釋然?或許,他早已知曉結局。

朱厚熜不再看他們。

他微微側首,對侍立車旁、面無表情的戚繼光,下達了最終的裁決:

“傳旨?!?

聲音平淡,卻字字千鈞,不容置疑:

“逆酋楊烈、楊應龍,及其族中男丁,無論長幼,即刻于陣前,明正典刑!”

“楊氏女眷,沒入官奴?!?

“播州楊氏,自今日起,除名,誅十族!”

“曝尸三日,以儆效尤!朕要這西南群山,永世銘記,叛逆者,是何下場!”

“末將遵旨!”戚繼光抱拳領命,眼中唯有鐵血軍人的肅殺。

血濺荊條!

“不——!陛下!饒命??!饒命啊——!”楊烈發(fā)出殺豬般的凄厲嚎叫,癱軟在地,屎尿橫流。

楊應龍卻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指朱厚熜,發(fā)出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嘶啞到極致的狂笑:“哈哈哈…朱厚熜!好!好一個除名!我楊氏男兒,站著生,亦站著死!黃泉路上,老子等你??!”

吼聲未落,數名如狼似虎的錦衣衛(wèi)力士已撲上前,將他死死按住。

雪亮的鬼頭刀高高舉起,在陰沉的天幕下反射出刺骨的寒光。

手起。

刀落。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涌的赤泉,激射而出,染紅了冰冷的泥地,也染紅了他們身上那象征請罪的、帶著尖刺的荊條。

一顆顆頭顱滾落塵埃,怒目圓睜的楊應龍之首,正對著那面高高飄揚的明黃龍旗。

朱厚熜緩緩合上眼簾。鼻尖似乎縈繞著濃重的血腥與硝煙的混合氣味,耳中隱約有汽笛的轟鳴與刀鋒斬斷骨節(jié)的脆響交織。

他再睜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靜。他望向那座洞開的、如同巨獸之口的播州城門,下令:

“戚繼光,入城。清點戶籍田畝,設州置縣。自今日起,此地,只有貴州布政使司播州府?!?

車輪碾過染血的泥土,噴吐著黑煙,向著播州城內駛去。

車后,是那一地身首分離的尸骸,和那浸透了鮮血、再也無法承載任何“請罪”之意的荊棘。

龍纛所指,舊時代的最后一點倔強根須,被徹底斬斷,埋入塵埃。唯余帝王的意志,如同冰冷的鋼鐵,深深嵌入這片古老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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