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實踐烏托邦:新城鎮運動思想史(歷史學堂)
- (美)羅斯瑪麗·魏克曼
- 2552字
- 2023-11-07 18:29:37
烏托邦的詮釋學
烏托邦總是歷史磨礪出來的。關于即將到來的一切的最瘋狂的夢想也都來自此時此地,這是幻想被詮釋的時期的原始素材。(3)烏托邦幻想闡明實現它們的可能性的歷史條件。它們會問問題。在大衛·哈維看來,“我們想要什么樣的城市,與我們想要什么樣的社會紐帶、與自然的關系、生活方式、技術和審美價值觀息息相關”。我們試圖通過改變城市來改變自己。(4)而新城鎮是一個奇妙的、前所未有的改造對象。它是現在和未來兩個世界之間的神奇邊界。其結果是時間扭曲。新城鎮加快了進入一個即將到來的時代的步伐。這是一次巨大的飛躍,將我們帶入了一個光明的、嶄新的、無限的、幸福美好的世界。這些地方既不是無稽之談(abracadabra),也不是建筑師和規劃師隨意想出的任意世界。相反,抓住了20世紀晚期想象力的新城鎮為人們提供了欲望的坐標,盡管即使是想象力的范疇也有多種含義。這些奇思妙想之舉,讓人們了解了美好生活是怎么構成的,了解了我們應該如何生活,城市應該是什么樣的。在20世紀下半葉,新城鎮是人們了解自己需求的物質結構。
尤其是在二戰之后的重建時期,以及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初發展現代主義的全盛時期,這些幻想似乎都是可以實現的。那是一個激烈變革的時期。事實上,烏托邦式的城市項目往往出現在歷史劇變時期,戰后社會顯然符合這一要求。在各種事情分崩離析時,烏托邦的能量就會釋放出來,于是那幾年的空氣中便會洋溢著一種充實、樂觀和希望的基調。這種迫切感是顯而易見的。重點是實現對未來的希望,加快進步和發展。盡管在我們看來,烏托邦主義不過是一場異想天開的追逐,但在20世紀末,它有著貨真價實的、真誠的含義。改革者并不認為這是不切實際或不可能實現的,因為那是一種思維方式、一種心態、一種哲學態度。他們相信,可以徹底改變城市的狀況。例如,法蘭克福郊外的西北新城(Nordweststadt)的規劃始于《法蘭克福時報》(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上的一句話:“我們擁有智識和物質手段來治理我們的環境。有了如此多的技術技能和科學知識,我們無需再忍受被污染的水和空氣、惱人的噪音、支離破碎的景觀和亂糟糟的社會。”(5)由此出現了大量的致力于以不同的方式想象城市的烏托邦工程與宣言。(6)解決城市問題的辦法在于重新開始。新的城鎮是所有城市弊病的止痛藥——一劑迅速解決過去所有問題的靈丹妙藥。它們是一聲號角,抗議城市生活中的不公,抗議改革者將大城市變得如此擁擠和粗俗,讓人痛苦不堪。1972年,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一次關于新城鎮的會議上聲稱,新城鎮是一種“生活方式”的實驗。她說:
如果新城鎮能為我們提供一個發展社會形態和建筑風格的機會,使生活再次變得更為人性化,那么它們將會做出巨大的貢獻……實驗的時機似乎已經成熟;那些能夠參與其中的人都在大聲呼喚新的生活方式,他們認識到,如果沒有良好的城市規劃、區域規劃,沒有新的建筑形式精心設計的結構基礎,他們期望看到的那種生活方式將不可能出現。(7)
這就是普羅米修斯式目標。向更好的城市社會轉型不僅需要政策和規劃,而且需要遠見卓識。卡爾·曼海姆(Karl Mannheim)在他1960年的一篇文章中把烏托邦描述為一種“精神狀態”,這種狀態有助于“局部地或全面地打破當時盛行的事物秩序”。(8)即便如此,烏托邦式沖動的運作也是有利有弊的:它也可能強化既定的權力結構。弗雷德里克·詹姆遜(Fredric Jameson)指出,烏托邦有兩條血脈:一條旨在建立一個新社會,另一條則是從自由主義改革到商業傳遞的夢想的一系列“此時此地的誘人騙局”。(9)新城鎮展示了這種烏托邦式的詮釋學。它們既是對20世紀中后期社會的反思,又是對它的批判。建筑和規劃專業人士都堅信物理決定論。一個理想的社會氛圍可以通過精心規劃城市的所有物理元素來實現。對物理結構的設計將改變個人行為、社會關系、市民生活和社區。他們的假設是,在一個大眾文化時代,理想城市可以批量生產。生活將是平衡而和諧的。
在解釋新城鎮的利好之處時人們反復提到平衡、和諧和生活質量等,但這些詞語的確切含義至今仍然模糊不清。當然,有一所體面的房子讓家人生活、一份能養家糊口的本地工作、清潔的空氣和水,能獲得教育和醫療福利,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尤其是在戰爭剛剛結束那幾年。新城深深植根于社會福利改革之中,甚至融入了20世紀60年代,當時,約翰遜政府的“偉大社會”(Great Society)議程在美國啟動。新城的想法也喚醒了自我認同和自我完善的意識,鄰里和社區的歸屬感,以及享受工作和休閑之間平衡融合的意識。到了20世紀60年代,新城鎮還意味著自由,開著豪車在高速公路上兜風,吸收新的消費主義和浮華的流行文化。在那十年自由奔放的氛圍中,建筑先鋒的大熔爐(10)繁榮起來。這些有遠見的人炮制出了太空時代的新城市,玩玩生活方式和休閑娛樂,還不忘弄出一些科技小玩意兒來構思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他們設計了會飛的汽車和空中列車,這些英雄般的城市建筑離開了地球表面,表達了生機活力和對未來的樂觀。這些都與物質進步、現代化以及改變城市生活超越現實的可能性相關。
烏托邦的詮釋學為解讀新城鎮運動的文字和視覺作品提供了一種有力的方式。與新城鎮相關的出版物、規劃書、統計調查和案例研究數量繁多。還舉辦了相關的辯論會、研討會和座談會,制作了大量的建筑圖紙和設計圖紙、控制論邏輯示意圖以及令人驚嘆的新城鎮攝影和電影的記錄。它們一起揭示了人們對浪漫化城市理想的復雜的迷戀。變出一個全新的世界真是一項令人如癡如醉的壯舉。與新城鎮運動相伴的宣傳機器充斥著口號、圖像和有關未來情景想象的引人入勝的戲劇。在理性的規劃技術和系統分析的影響下,新城鎮也被當作媒體的大眾營銷產品,并被廣為宣傳成展示烏托邦的劇場。它們以和諧與幸福的“幸福城市”形象進入大眾視野。烏托邦的重要性體現在那些年制作出的成千上萬份規劃和政策文件中,體現在廣告和宣傳片中,體現在大眾媒體的戲劇性文章以及生活在城市未來的大膽的新人類(New People)的照片中。這是一個廣闊而開放的領域,到處都是證據。
我在這本書中的論點是,20世紀中后期的新城鎮運動代表了豐富的思想和影響,促進了城市烏托邦主義的傳承。這部關于未來城市的作品不僅有助于構建關于如何生活的社會想象,也有助于改變大眾對現代化以及最終對技術官僚式規劃的態度。這是一門在國際規劃文化中廣泛共享的學問,更是一種對進步和未來的態度或姿態。本書將嘗試回溯這種烏托邦理想的話語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