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斯洛論管理(精華版)
- (美)亞伯拉罕·馬斯洛
- 5047字
- 2023-12-25 10:37:05
第二章 工作、責任、使命——關于自我實現的補充說明
最近,我和許多“想和我一起工作”的學生和教授在自我實現方面進行了交談,我發現我對他們之中大多數人的學識水平持懷疑態度,并且感到沮喪,甚至對他們不報有什么期望。對于辨識這方面我頗有經驗,因為我一直在接觸這種對知識一知半解的人——喜歡夸夸其談的人,喜歡制訂宏偉計劃的人,對事情表示出極度熱情的人。但是,只要他們碰到需要付出一點努力的工作,便會一事無成。所以我一直在用一種相當直接、強硬和不鼓勵的方式和這些人交談。例如,我曾談到那些對事情一知半解的人(與工人和實干家相比),并表示了我對他們的蔑視。我提到過,我經常用一些事情來測試他們——給他們一份相當枯燥但重要且有價值的工作去做。結果,20個人中有19個人測試不合格。我不僅會測試他們,還會把這些不合格的人淘汰掉。我曾經勸他們,要他們加入“責任公民聯盟”,與那些喜歡揩油水、溜須叫好、只會說空話,還有永遠對學習持消極態度、永遠一無所獲的人保持距離。無論如何,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考驗,就是你要看他是不是一棵“蘋果樹”:他有蘋果嗎?他結果子嗎?這就是區分多產之人與無能之人、空談家與實干家、改變世界的人與平庸之人的方法。
另一點是關于個人救贖的話題。例如,在圣羅莎(Santa Rosa)的存在主義會議上,有很多這樣的談話,我記得我有一次控制不住惱怒而爆發了,并且很不友善地指責了這些個人救贖尋求者,理由是他們很自私,對他人和世界毫無貢獻。此外,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看,他們是愚蠢的,因為無論如何,想通過尋求個人救贖而獲救的做法都不可能行得通。唯一正確的道路是我在公開演講中所談到的,也是日本電影《生之欲》(Ikiru)中提到的,即通過努力工作和完全致力于做好你本職的工作,或任何被“要求”做的重要工作來獲得拯救。
我列舉了各種“英雄”,這些人不僅獲得了個人的救贖,還獲得了所有認識他們的人的完全尊重和愛戴。他們都是優秀的工人和有責任心的人,此外,他們都在自己所處的環境中幸福地生活著。那么,這種通過對重要工作和有價值的工作的承諾來實現自我實現的事業,也可以說是通往人類幸福的道路(與直接攻擊或直接尋求幸福形成對比——幸福是一種附帶現象,一種副產品,不是直接尋求的東西,而是對美德的一種間接獎勵)。另一種尋求個人救贖的方式,對我所見過的任何人都不起作用——那就是內省,在某個地方自己全身心地鉆研。這種方法可能對印度人和日本人有用,這一點我并不否認,但從我在美國的經歷來看,沒看到它對任何人有用。我認識的唯一快樂的人,是那些在他們認為重要的事業上工作得很好的人。另外,我在講座和之前的著作中提到過,這一點在我研究自我實現的研究對象身上也得到了驗證。他們為元需求(B-價值)[89]所激勵,表現在他們對一些偉大而重要的工作的投入、奉獻和認同上。這對任何研究對象而言都屢試不爽。
或者我可以非常直截了當地說,救贖是自我實現的工作和自我實現的責任的副產品(大多數追隨我的年輕人都會存在這樣的問題:他們的腦海中似乎有一些自我實現的概念,認為這是腦海中的一道閃電,會突然擊中他們的頭部,而他們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們似乎都想被動地等待閃電的到來,而不需要自己做任何努力。此外,我認為幾乎所有人都傾向于不自覺地將自我實現定義為擺脫所有抑制和控制,以支持完全的自發性和沖動性。讓我失去耐心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個——我猜,他們沒有毅力,沒有堅持,不能容忍挫折……顯然,他們認為這些品質與自我實現是對立的,也許這正是我應該進行更具體的談論的方面)。
在整個研究過程中,值得一提的是,讓人有自我實現感的工作(S-A工作)具有超越自我的特性,并不需要刻意去嘗試,這正是日本等東方文化中人不斷嘗試,想要達到的那種境界。S-A工作不僅是對自我的尋求和實現,也是對無私的實現,這是真正自我的最終表達。它解決了自私和無私之間的對立,也解決了內在和外在之間的矛盾——因為一個人在S-A工作中的動力源自內心的需要,也可以說是自我的一部分,這樣世界和個體之間就不存在什么差異了。內心世界和外部世界融合在一起,成為一個整體,主客體二者之間的關系也就不是相互對立的了。
我們在大蘇爾溫泉與一位藝術家相遇——一位真正的藝術家,一位真正的工作者,一位真正的事業有成者,與他的談話對此觀點很有啟發。他不停地催促貝莎(我的妻子)去動手完成她的雕塑,他把她所有的辨識、解釋和借口揮之腦后,認為所有這些都是花哨的、高調的借口。“成為藝術家的唯一途徑是工作、工作、再工作”,他強調了紀律、勞動、汗水。他一再重復的一句話是“用你的木頭、石頭或黏土做出一些什么,如果結果糟糕,那就把它扔掉,這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在他的陶藝生涯中,他不會收任何不愿意在工藝本身、細節和材料方面花費多年精力進行研習的學徒。他對貝莎的告別語是:“去動手做一些哪怕是泥團子吧。”他敦促她在早餐后要立即開始工作,就像一個必須工作一整天的水管工,如果沒有做好一天的工作,工頭就會把他炒掉那樣。“要表現得好像你必須以此謀生。”顯然,這家伙性格乖僻,像個怪人,而且說了很多粗俗的話語。然而,人們還是要認真對待他的言論,因為,他的成就也證明了他的話不只是說說而已。(關于這整段對話,貝莎有一個非常好的與研究相關的想法:假設這個有創造性的人喜歡自己的工具和材料,那么這也可以被檢驗證實)
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是人們為什么不創造或不工作,而不是他們為什么要創造或工作。可以有這樣一個假設:每個人都有創造和工作的動機,無論是孩子,還是成年人。需要得到解釋的是抑制因素、障礙等——到底是什么阻礙了這些明明存在于每個人身上的動機?
[相關問題:關于D型創造者[60],我總是將其歸因于特殊才能,例如與人格健康無關的特殊才能。我想我現在必須加上兩種類型,在工作上的盲目的努力,這是其中一種;其二是盲目的空想者,就像一個人以一種神經質且傲慢的方式,武斷地將自己定義為藝術家,因此他就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成了一個藝術家。又因為他一直以來以藝術家自居,所以大家也都這樣想]
如果你從這個世界中汲取了一些重要的東西,那么你自己也會因此而變得重要。因此,你就讓你自己變得像你所汲取的東西一樣重要。你消逝了、生病了,或者不能工作了這些事都會立即變得影響重大。所以你必須照顧好自己,必須尊重自己,也必須得到足夠的休息,不能吸煙或喝太多酒,等等。你也不能自殺——那樣做太自私,而且這將會是全世界的損失。人們需要你,你是一個有用之人。一個人被需要的最簡單的例子就是那些有孩子的母親不像失去孩子的母親那樣容易產生自殺念頭。集中營里的人,有一些在生活中肩負了一些重要的使命和責任,他們往往會努力求生;而那些放棄了生的希望的人,便會陷入低落的情緒,甚至會對生命產生冷漠的情緒,毫無反抗地死去了。
培養自尊的一種最簡單的方法是成為某個重要組織的一部分,能夠說像“我們聯合國……”“我們醫生……”這種話。當你能說:“我們心理學家已經證明……”時,你就會因此體會到作為心理學家所擁有的榮耀、快樂和自豪。
這種對重要事業或重要工作的認同,這種對它們的認同并把它們納入自我,從而擴大自我并使其變得重要,也是一種克服人類缺陷的方法,比如在智商、天賦、技能等方面的缺陷。例如,科學是一個社會機構,有明確的分工也有合作,有對性格差異的利用——這是一種讓缺乏創造力的人變得具有創造力,讓資質平庸的人變得聰慧,讓平庸之人變得偉大,讓有限的人類變得永恒且無所不能的秘訣。任何科學家都必須得到一定的尊重,無論他的貢獻是大是小,因為他是一個偉大集體中的一員,他加入了這個集體,因而有權得到尊重。也可以說,他代表了這個集體,他是這個集體的大使之一(這也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來自強國的大使與來自一些落后或腐敗國家的大使的待遇是不同的,盡管他們都是一樣的有著各種缺點的人類存在)。
這同樣適用于士兵,比如來自戰勝方軍隊的一名士兵和來自戰敗方軍隊中的一名士兵。因此,所有的科學家、知識分子、哲學家等,雖然單獨來看他們是有限的個體,但整體來看,他們就會變得非常重要。他們代表一支凱旋的軍隊,他們在對社會進行變革;他們在為新世界做準備,他們在締造優心。于是,作為偉大集體中的一員,科學家也因而成為英雄。他們找到了一種讓平庸之人變偉大的方法。個人對于這個世界而言是渺小的(只是程度不同),所以,以某種形式參與或認同一項有價值的事業,對任何一個人能夠感到健康和強大的自尊都至關重要[這就是為什么在“好”公司工作(聲望、好產品等)有助于提升自尊]。
這都與我對“責任是對客觀形勢需求的回應”的思考有關。“需求”一詞等同于對“要求”做出恰當反應的意思,即具有“命令特質”的東西,這種特質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感知者自我感知的體質、性情或命運。也就是說,這是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將其糾正、讓它正確的東西,就好像是他的責任一樣,就像是看到墻上皺皺巴巴的畫,任何人都會想要將其撫平。在某種程度上,這就像一個人對自己在社會上所處位置的認識。理想條件下會有一致同構,一個人與其S-A工作(事業、責任、義務、使命、任務等)之間的雙向選擇,每個任務將“召喚”一個在世界上最適合處理它的人,像一把鑰匙和一把鎖,然后那個人就會感受到強烈的呼喚,并和它產生共鳴。這是一種互動,一種相互適應的關系,就像美滿的婚姻或美好的友誼,像是為對方而設計的一樣。
那些拒絕接受這種獨特“召喚”的人又是怎么想的呢?為什么他們能夠對這種“召喚”視而不見,甚至像是壓根兒就沒聽到?我們可以給這種現象一個合理的解釋,即迷失本性或違背天性,就像一只狗想只靠著后腿直立走路、詩人想變成一位商人,或者商人企圖將自己變成一位詩人那樣。這些都是不適合、與社會不匹配,或者說是有違本性的想法——人必須服從天性,接受命運造人的事實。
所有的這些很像道家理論。強調這方面的認識是大有裨益的,因為責任和工作在道格拉斯·麥格雷戈的X理論[1]中,被無意識地視為一種責任,或不情愿地承擔的責任,因為被迫這樣做是出于一些道德的限制,一些被視為不同于自然傾向的“分內的”或“應該做的”事情,它不同于通過愉悅或品嘗美味的自由選擇。在理想的條件下——也就是能夠使自己得到滿足的良性欲望,人們會傾聽自己沖動的聲音,就像選擇伴侶一樣熱切而快樂。所謂服從(無論是順應還是相信),不過是彼此相依的兩方之間的“擁抱”,此時,主動與被動之間的兩極分化在此融為一體。愿望與責任之間的分歧、東西方之間的差異問題以及自由意志與強制職責之間的矛盾,也會由此被瓦解(一個人可以接受自己的決定因素——雖然這樣說也不是十分貼切。更確切地說,人們知道外部世界的各種所謂決定因素,其實正是他們自己內心世界的反應,兩者之所以看起來不一致,是由觀察及理解偏差造成的。這是一種自愛及珍惜自己未來的表現。各種本性相屬的因素得以相互交融,并且相得益彰、難解難分)。
率性而為,而不是自我控制,等同于自發性,這種行為,與適應環境所需要的行為是吻合的,是沒有區別的。
因此,認識到自己的責任或工作就像找到了“真愛”,可以說是一種歸屬感。這也讓我想起了戴利·金(C.Daly King)和他的“天命”概念(parodic design),即通過對設計所隱含的意圖或命運的認識,找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適當的位置和歸屬。
將這整個概念應用于一個人和他注定要從事的工作之間的關系是困難且微妙的,但這也要比將其應用于決定兩個人是否應該結婚要更簡單容易。在這個相同的悖論設計中,可以看到一種人格與另一種人格相適應。
如果工作能夠體現出自我的需求(我猜它或多或少都可以反映出一點,即使人們并不愿意承認這一事實),那么自尊和工作之間的關系就比我原先設想的要更密切。特別是健康和穩定的自尊(價值感、自豪感、影響力、重要性等)依賴于良好的、有價值的工作,從而成為自我的一部分。也許我們當代的萎靡不振更多是由于不能帶來成就感的、機械化的、十分零碎的那種工作,這類工作比我想象中的要多。我很難以想象,如果我在某個口香糖工廠,或者在一個虛假的廣告公司、某個生產偽劣家具的工廠工作,我會為此感到驕傲、自愛和自尊。到目前為止,我一直堅持“真正的成就”是自尊的基礎,但我覺得這種說法太過籠統了,需要更詳細的闡述。“真正的成就”意味著不可避免地要完成一項有價值的、良性的、能夠受人尊敬的工作。把一些愚蠢的工作做得非常好,當然不是真正的成就。我喜歡自己說過的一句話:“不必為不值得做的事情而操心。”[39]
[1] X理論:將人性假設為厭惡工作、逃避責任的理論。由麥格雷戈于1957年提出,與Y理論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