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二氧化碳看不見摸不著，但它的排放權一旦被確立，世界秩序就會隨之發生變化。人們可以通過交易轉讓二氧化碳排放權。這意味著減少二氧化碳排放的行為將成為一種能夠用來交易的貨幣。因為二氧化碳對地球上的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樣的，所以當全世界都將脫碳作為環保措施時，這種貨幣將變成國際貨幣。脫碳會創造一種新的國際貨幣，并在此基礎上打造出新經濟圈，通過產業創新來促進當地居民就業。”

20多年前筆者在倫敦學到的知識

20多年前，筆者在倫敦的一所大學求學，學到很多關于環境政策的知識。如今筆者將當時學到的知識濃縮運用到本書中，以饗讀者。

接下來，筆者將回顧大學生活，講述掀起脫碳風潮的《京都議定書》簽訂之后筆者在學校的學習情況。

筆者的母校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成立于1895年，它為世界各國培養了大量政治家。筆者于2000年入學，攻讀環境政策與經濟學專業。當時，這個專業剛剛成立兩年，是全校最新的專業。提出“科斯定理”，奠定了排放權交易理論基礎，并于1991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羅納德·H.科斯（Ronald H.Coase）是筆者的校友，并曾在母校執教。由此可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是很看好環境政策與經濟學的發展前景的。1997年聯合國通過《京都議定書》之后，以此為契機，學校便成立了該系。地理與環境學專業的著名教授參與了英國與歐盟委員會的環境政策制定，并于2005年參與設計了世界首個排放權交易機制——歐盟碳排放權交易機制（EU-ETS）。

那個時候，筆者被學科的新鮮感所吸引，對環境與經濟的交叉融合也抱有些許興趣，所以選擇了這一專業。不過，當時筆者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教授的學術觀點，甚至認為歸根結底這不過是一種歐洲人喜好的煉金術而已，所以上課的時候也心不在焉。

《京都議定書》依據的是在京都召開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三次締約方大會達成共識的意見。在《京都議定書》中，人們第一次就溫室氣體排放制定出國際標準，并規定各締約方在2008年至2012年間必須履行減排義務。從這一點來看，《京都議定書》具有劃時代意義。溫室氣體排放較多的發展中國家（如中國和印度等），制定自愿減排目標；在發達國家中，美國溫室氣體排放量最多，當初美國積極推進《京都議定書》的簽訂，卻只簽字而未批準，并在2001年宣布退出《京都議定書》；俄羅斯在2004年正式批準《京都議定書》。可見，當時《京都議定書》在付諸實施過程中遭遇到相當大的阻力，不像如今這樣成為一項全球性行動。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學生來自世界各地，但筆者攻讀的專業（學士學位）只有一個日本人（即筆者本人）。當筆者畢業時，入學學生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或者中途轉到了其他專業，或者因學業不及格而退學。隨著升入高年級，同學數量越來越少，這使筆者感到有點孤獨。與培養出眾多諾貝爾獎獲獎者、金光閃閃的經濟學院不同，筆者所在的地理與環境學院的學生上課時要穿著長靴前往鄉下進行水質調查，全身經常沾滿淤泥。盡管身處倫敦市中心，筆者的專業和所學內容卻一點都不酷炫，所以當時的筆者羞于將自己在哪個學院讀書告訴別人。即使在以社會科學見長的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環境政策與環境經濟學也屬于邊緣學科，環境問題和政策動向并不如今天這樣受到關注。

為了能聽懂課堂內容，筆者每天要進行大量學習，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每一天都過得非常煎熬。畢業之后，因為想在最感興趣的汽車行業從事分析師的工作，所以筆者回到了日本，加入野村證券公司。之后，筆者還在外國證券公司和對沖基金公司從事汽車以外行業的分析師工作，并在銀行系智庫擔任分析師至今。不過，在迄今為止將近20年的分析師職業生涯中，筆者幾乎沒有利用到在大學學到的知識。

區塊鏈和零碳排放的共通之處

然而，直到最近，筆者才真正理解了當初教授講授的知識。契機有兩個。第一個契機是筆者作為移動開放區塊鏈倡議（Mobility Open Blockchain Initiative，MOBI）聯盟的理事，目睹了聯盟成員中的國際機構和外國政府如何同汽車企業共同制定最新技術標準，了解了怎樣使無形事物的價值可視化，理解了價值網絡化的基礎——區塊鏈。區塊鏈是虛擬人物中本聰于2008年在網絡發表的論文中提出的技術。第二個契機是全球社會遭遇到了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

區塊鏈為無形數字資產賦予所有權，是數字孿生的底層技術。數字孿生是利用傳感器等物聯網（IOT）技術，將現實世界的人、物、環境等信息實時發送到網絡空間，變成數字資產的過程。在今天，“環境”這一概念還包括了能夠創造出價值的無形物，例如可再生能源、碳足跡[1]等。在與亞洲國家政府、地方政府工作人員的交流中，筆者發現將這些數字孿生集合起來，打造“城市的數字孿生”，已經成為建設智慧城市的新趨勢。

一旦數字孿生被記錄到區塊鏈，它們便不會被復制或篡改。數字孿生的身份屬性（唯一性，即自身獨有的屬性）受到保護，這保證了單個所有者對數字孿生的所有權，并且這一所有權可以讓渡給新的所有者。在網絡空間中，數字孿生的唯一性和所有權的可轉讓性是構成其價值的重要因素。現實世界中價值轉移的媒介是貨幣，而在網絡空間中則是加密資產（虛擬貨幣）。

于是，人們可以將無形但有價值的東西放到網絡空間，作為數字資產進行管理，賦予所有權，并制定新的價值衡量標準。這種信用創造的形式與碳信用的創建如出一轍。在20多年前，密碼技術和物聯網尚不發達，還沒有區塊鏈這樣的技術來促進二氧化碳的減排，提高碳排放權交易的透明度，而二氧化碳的減排和碳排放權交易的透明度恰恰是碳信用的基礎。

區塊鏈的出現和推廣，與二氧化碳減排這一全球共有財產的信用創建位于同一時間軸上，這并非巧合。事實上，在碳信用的創建中，日本也在考慮引入區塊鏈技術。

600多年一遇的大變革和新的信用創建

人們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是一場無形的戰斗。大約600多年前，歐洲鼠疫大流行后社會出現了文藝復興，而如今我們的社會也正在發生一場“文藝復興式”的革命。當時歐洲人發明了鉛字印刷術和復式記賬法，從根本上顛覆了貨幣和信用體系方面的既有概念，而如今我們正在經歷的這場革命，其影響力完全可與文藝復興相媲美。筆者所說的革命正是區塊鏈社會的擴展和脫碳趨勢的加速帶來新的信任協議（機制）和信用創建，即創建新的貨幣。

正如本書所述，在推出碳排放權交易和碳關稅（碳邊界調整機制）之后，在未來碳信用額將可能成為一種國際數字貨幣。脫碳將成為自工業革命以來的重大社會變革，極大地改變世界秩序。

歐洲人改變游戲規則，發明新的煉金術

脫碳是對世界經濟規則的一種改變，是將減排行為轉化為金錢的新型煉金術。汽車產業將成為這場變革的主要舞臺。汽車誕生于歐洲，歐洲人對此有一種自豪感和榮譽感。為了再度掌握汽車產業的主導權，歐洲人想要利用脫碳來改變游戲規則，重新制定規則。歐洲由多種文化的國家和地區組成，歐洲人在長年累月的生活中形成了一種生存智慧，他們擅長改變游戲規則，制定新的規則。汽車行業的流行詞“CASE[2]”于2016年誕生于歐洲，從那時起，歐洲人已經巧妙地寫好了更改游戲規則的腳本。

汽車的原點回歸和零碳排放

英國很早就宣布要推進汽車的電動化轉型。事實上，英國野心勃勃的脫碳政策來自蘇格蘭。

蘇格蘭發現僅靠當地的風力發電就能滿足居民的能源需求，于是在2017年作出承諾，到2032年將報廢所有的燃油車。蘇格蘭地方政府提出的目標比英國政府更有野心，是因為在蘇格蘭海岸附近的北海上，利用海洋風力發電比開采石油能創造出更多的就業機會，對社會經濟的貢獻更大。

汽車行業脫碳的核心是電動汽車（Electric Vehicle，EV），其歷史可以追溯到1832年蘇格蘭人羅伯特·安德森（Robert Anderson）的發明。2021年，阻止全球變暖行動的合作舞臺從京都、巴黎轉移到蘇格蘭格拉斯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二十六次締約方大會于2021年11月在電動汽車和蒸汽機車的誕生地格拉斯哥舉行。對英國來說，脫碳將是自工業革命以來的一場大變革，格拉斯哥被選為此次國際會議的舉辦地極具象征意義。

毫無疑問，《格拉斯哥氣候公約》將成為繼《京都議定書》和《巴黎協定》之后的全球環境政策的里程碑。新冠肺炎疫情正在影響全球經濟秩序，在這一背景下，英國和歐盟國家將脫碳視為工業革命以來的重大變革，它們急于通過改變舊規則、制定新規則，來掌握這場變革的主導權。美國、中國和俄羅斯也加入了這場全球性的行動中。

本書書名是《零碳出行：汽車產業的綠色轉型指南》，顧名思義，本書將聚焦于移動出行領域，闡述脫碳、碳中和理念的含義、目的、方法，并考察如何在這一理念的指導下實現二氧化碳零排放目標。

汽車行業即將迎來新的變革期，這一變革足以與工業革命相媲美。我們要摒棄傳統刻板印象，從零出發，積極尋找新價值和新方法，這也是本書取名《零碳出行：汽車產業的綠色轉型指南》的緣由之一。

脫碳的本質是價值創新

脫碳的本質是在減少碳足跡的同時，促進各行業的價值創新，打造新的經濟圈，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所以我們的目光不應該只聚焦在二氧化碳減排數字上。

要了解什么是脫碳，需要首先了解歐洲人改變游戲規則的背景和方法論。脫碳是汽車行業數字化轉型的一環，是一項無國界的舉措，它將在一個不分國家和地區、與企業規模無關的世界中，打造出新的經濟圈。屆時，人們的觀念將發生重大轉變，從利用“物”創造價值，轉變為利用“價值（環境）”創造價值，人們將更關注如何為當地居民提供更多就業機會，增加當地居民的收入。

脫碳政策是由決策者設計制定的。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是，要站在決策者的角度，了解他們為什么要改變游戲規則，制定新規則，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在脫碳方面，首先日本企業要理解什么是“制定規則”，并努力參與到規則制定中，然后才是“制造產品”。遺憾的是，很多日本企業卻恰恰把這個先后順序顛倒了。在歐洲人制定的規則博弈（例如脫碳、可持續發展目標）中，日本企業如果能夠真正理解規則制定的意圖，并參與到規則制定中，就能擺脫眼前的困難處境。

汽車產業將迎來“零碳出行”時代，筆者將與各位讀者朋友共同見證汽車行業的發展。日本將如何在這場價值創新的潮流中生存下去？針對這一問題，本書將嘗試給出解決方案，并向日本汽車行業提出建議。

---

[1] 碳足跡是指企業機構、活動、產品或個人通過交通運輸、食品生產和消費以及各類生產過程等引起的溫室氣體排放的集合。——編者注

[2] 聯網功能（Connected）、自動駕駛（Autonomous）、共享服務（Share&Service）、自動化（Electrified）英文首字母的縮寫，代表了未來汽車的發展趨勢，即“互聯、自動、共享和電動汽車”。——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