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免費的午餐

經濟學中一個普遍的原則可以用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一本書的標題來概括：“世上沒有免費午餐。”或者，正如新古典經濟學家威廉·斯坦利·杰文斯（William Stanley Jevons）所言，“最好的物理學定律就是，物質既不能被創造也不能被消滅。”12

當然，杰文斯發表這番言論時還是在19世紀后期，所以他不知道量子物理學后來的發展情況，也就是人們已經開始用數學的手段來研究亞原子粒子的出現和消失，使用所謂的產生及湮沒算符，物質其實可以轉化為核裝置中的能量。他這番話也不適用于貨幣，因為貨幣通常是由銀行創造或消滅的。

事實上，在大多數現代經濟體中，絕大多數貨幣（以英國為例，約97%）不是由央行創造的，而是由私人銀行創造的，這些銀行將資金用于房屋抵押貸款等用途。正如挪威央行（Norges Bank）副行長約恩·尼古拉松（Jon Nicolaisen）在2017年的一次演講中所解釋的那樣：“當你從銀行借款時，銀行會將貸款打到你的銀行賬戶。這筆錢是銀行在發放貸款的那一刻被創造出來的。銀行不會從別人的銀行賬戶或裝滿錢的保險庫中轉賬。銀行借給你們的錢是銀行自己憑空創造出來的。”

正如后面所討論的，貨幣創造長期以來一直是上流經濟學圈子里的一個禁忌話題。事實上，貨幣創造的本質直到2014年才被公開或廣泛承認，當時英國央行在一篇論文中承認，“當今貨幣的創造實際上與一些經濟學教科書（他們指的是普通學生很可能在使用的所有主流教科書）中的描述并不相符。”13傳統觀點認為，要么是銀行將資金從儲戶手中重新分配給借款人，要么是銀行在所謂的部分準備金制度（Fractional Reserve System）下放貸，在這種制度下，貸款是受限的，因為銀行需要持有一定數量的現金儲備。

然而，正如英國央行所指出的，現實情況是，唯一能夠限制銀行貸款的就只有監管機構或銀行自身的準備金（用來償還儲戶的錢）、流動性（可以輕易出售以彌補債務的東西）和資本（凈值，為了確保銀行有償付能力），而且由于銀行可以通過借貸來彌補任何不足，說這種限制是出于盈利的考慮反倒更合適。

英國央行前行長默文·金（Mervyn King）在其2016年出版的《煉金術的終結》（The End of Alchemy）一書中指出，銀行是金融體系煉金術的核心。銀行是貨幣誕生的主要源頭。銀行在向高風險借款人發放貸款時產生的副產品就是存款，這些存款被當作貨幣使用。2017年，德國中央銀行（Deutsche Bundesbank）接著補充說，“這駁斥了一個普遍存在的誤解，即銀行在放貸時只是充當中介機構，也就是說，銀行只能使用之前其他客戶以存款形式存儲在自己那里的資金來發放信貸。”有時甚至連銀行家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在創造貨幣。2018年，在瑞士就銀行業問題舉行全民公投期間，巴塞爾的一位銀行家告訴《金融時報》：“這很意外，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一個客戶打電話來稱‘你們創造了貨幣，怎么能這樣呢？’我說：‘不對，我們不創造貨幣，我們只是一個中介。’”14

就像英國金融服務管理局（Financial Services Authority）前主席阿代爾·特納（Adair Turner）所指出的，“確實如煉金術士們所預測的那樣，銀行能夠創造的私人信貸和貨幣數量‘可能是無限的’，而且銀行在創造信貸、貨幣和購買力方面的角色，已經從現代宏觀經濟學的講稿中消失了，這令人驚詫不已。”15隨著MMT（現代貨幣理論，Modern Monetary Theory，批評者戲稱其為‘神奇搖錢樹’，Magic Money Tree）等非主流經濟學理論的影響力不斷擴大，這種情況正在發生一定程度的改變。MMT的核心思想是，國家永遠不能在以本國貨幣計價的債務上違約。但正如經濟學家托尼·耶茨（Tony Yates）2020年在推特上解釋的那樣，“大多數教授宏觀經濟學的人都是通過引導人們在不提及貨幣的情況下建立簡單的模型”，隨后才加入“通脹、匯率、商業周期”等因素。像MMT這種非主流經濟學群體“已經把自己搞得暈頭轉向，他們最感興趣的是那些滑稽的紙片，四處飛舞，讓人覺得似乎可以用它們來交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