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論
一直以來，貨幣總讓人聯想到某種魔法，而金融則總讓人聯想到煉金術。說到底，不過是在一張紙上印上了數字，怎么就會被人當成是金子做的呢？
貨幣還有其他一些顯而易見的神奇屬性，它生于無形——消失時也不過就如一縷青煙。它可以跨越空間，可以無限增長，也可以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突然崩潰。
貨幣跟世上一切萬物都不一樣——唯一的例外就是，它也遵循宇宙的基本運行規律。
通過借鑒量子經濟學這一新興領域的發現，希望本書能引導讀者了解貨幣、金融以及量子背后的原理——并揭示出我們該如何拆除金融這樣一枚威脅到社會凝聚力、金融穩定性乃至整個星球的“核彈”。
核化
圖1和圖2展示了兩種乍看之下毫不相干的現象。圖1的照片拍攝于1945年，是一臺核裝置的首次大爆炸，也就是三位一體核試驗（Trinity test）。圖2的照片是我在多倫多所住的街道上的一棟空房子。這張照片是我女兒拍攝的，她要完成高中地理課的一個項目。當時正值新冠疫情肆虐期間，學校全部關閉，采用線上教學。學生們要在家附近選取一些有趣的事物拍照，還要在照片上簡單寫幾句話，她選擇了這所房子作為拍攝對象。這所房子彼時已經空了一年多，到我寫作這本書時還空著。前門上的標志是拆遷通知，但時至今日，這所房子還在那兒立著。
圖1 三位一體核試驗
圖2 多倫多的一棟空房子
我們第一次到這附近時，是想在這條街上租個住處，當時這所房子——一處在高價地段的獨立房產——里面還住著一位老人。我跟他聊過幾次天，了解到他曾經是一名化學工程師，還是一位氣候變化懷疑論者（他告訴我他曾就這個話題給報社寫過信）。一天，這所房子空了，我后來才知道他死了。這所房子明顯被買賣過不止一次，但還是空著。它最后一次的售價是224萬加元（約合180萬美元）。我們做個類比你就會對這個數字更有概念了，這個價格在多倫多相當于個人收入中位數的64倍，對于有兩個工薪成員的家庭來說，相當于其總收入的32倍。1在安大略省收入為省最低工資標準的人壓根兒不要想著入手，因為這筆費用相當于要連續全職工作100年才夠，如果再算上生活費等雜費的話，得好幾百年才夠。2這所房子的價格相當于全球中位數收入的180倍，對全世界大多數人而言，假如他們碰巧在網上看到這所待售的房子，簡直是想都不敢想——尤其是對占世界約10%的極度貧困人群來說，這些人在極度貧困的地區生活，一天也就掙幾美元，整個村子辛辛苦苦干一輩子，恐怕也難以掙到這個數。[1]
那么這兩張照片之間有何關聯呢？其中一個關聯就是，至少對于不了解情況的人，或者是冷眼的旁觀者而言，兩者似乎都涉及某種魔法。不到一千克的核物質如何能夠產生巨大的蘑菇云？這樣一棟房子何以會值這么多錢？
另外一個關聯就是它們都涉及某種能量，后面我們會看到，它們與貨幣的關系十分密切。要計算類似房子這樣的金融資產同能量的關系有很多方式，但可能最簡單的就是按照一桶石油的價格來評估，可以把油價看作是經濟領域的能量衡量指標。如果我們假定每桶油的單價是約60美元，后面的章節中我們會發現這個價格是比較接近長期平均值的，那棟房子的售價就相當于30000桶石油——真的是很多油了。想象一列40節油罐的火車，你心里就會更有數了。3我們也可以換個方法，將經濟看作一個熱力系統，算算需要多少物質能量才能維持該系統，后面我們會看到，其實這兩種算法的結果是比較接近的。
與此同時，三位一體核試驗的核彈釋放了約2.2萬噸TNT炸藥的爆炸當量，這個數字是十分可怕的。因此，說實話，這所空房子所含（隱含）的能量比三位一體核試驗爆炸所釋放的還多，多倫多很多類似的獨立房產也是同理，全世界很多城市中的房子也是同理。4這背后到底是有什么魔法呢？
不過我們會看到，核裝置和這所房子之間最直接的關聯就是它們都依賴技術，這種技術看似很神奇，但其實稱之為量子更貼切。雖然這所房子看似并非隨時就要爆炸，但它的確構成了一枚與眾不同且威力更大的核彈，其裂變物包括一切事物，無論是發薪日貸款[2]，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金融衍生品。
這枚金融核彈不是三位一體核試驗的核彈，但它的影響甚至大于全世界所有核裝置的總和，是后者的許多倍。一旦處理不當，就會導致金融行業的核冬天。
量子等于多少
當然了，把貨幣古老的魔法形式同先進的量子技術做比較似乎有點兒怪，但是貨幣雖歷史悠久，卻仍舊具備讓人驚異的能力。車輪大概是在同時期發明的，可我們并不會總是因為其顯著的特性而吃驚。但貨幣不同，它有一種特殊的魔法，會讓我們不停地感到驚訝或激動。假設貨幣在拉斯維加斯有表演，那這場表演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實際上，它的確在拉斯維加斯有表演——名字就叫賭場。
貨幣的運作方式就如同變魔術一樣，籠罩著一層神秘的氛圍（假設我們真能做到先把賺錢放一邊，花點兒時間想想這個問題）。一方面，我們習慣把貨幣看作是非常普通的計量工具，無非就是電子表格中的數字或者我們口袋里的硬幣罷了，要遵循枯燥無味的加減定律、盈虧法則等。這種想法對我們認識貨幣是無益的，就像一位私人財務顧問所說的：“貨幣就是禁忌，大多數人不會談錢，而恰恰因為他們不談錢，他們不懂錢。”后面我們會討論到，這種貨幣禁忌確實廣泛存在。但如果我們想得再深入一些，實際上貨幣的本質就是一團謎。這些印了數字的紙——又或者，按照當今更常見的認知，以電子形式存儲在賬戶中的數字本身——何以被神化，并時而成為社會的核心驅動力與凝聚力？哪怕是經濟學家和金融專家似乎都有些凌亂與困惑，從他們無法預測與有效運用這股力量中就可看出端倪。
貨幣和金融領域會讓人聯想到魔法與煉金術，這其實沒什么好驚訝的，有一部介紹定量分析師的紀錄片，名為《金融工程：華爾街的煉金術師》（Quants：The Alchemists of Wall Street）；還有一本關于央行高管的名著，名為《中央銀行簡史》（The Alchemists）；歐洲央行（European Central Bank）的一位成員表示：“我們都是會魔法的人，每一次我們拿出什么東西投放到市場上——都像是從帽子里變出一只兔子來。”在紐約聯邦儲備銀行（New York Federal Reserve）的理查德·齊納（Richard Dzina）看來，只需按下一個按鈕，開啟“一個奇妙的過程”，貨幣就這樣誕生了。曾任魏瑪共和國（Weimar Republic）時期德意志銀行（Reichsbank）行長的亞爾馬·沙赫特（Hjalmar Schacht）曾在自己1967年的著作《貨幣的魔法》（The Magic of Money）一書中寫道：“貨幣真的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東西……就因為我能夠掌控它，我為自己贏得了魔術師，也可以叫巫師的名號。”5哪怕是美金上面都有一雙全知之眼，恰似露天市場上的讀心人那樣。
不過本書將會展示貨幣之所以具有如此奇特的屬性，是因為我們是用經典的操作系統下的思維模式看待它，而正如量子計算機用量子版本替代了原來的經典邏輯，我們也需要升級自己的思維操作系統才能理解貨幣。而且正如任何的技術或者魔術既可以用于創造，也可以用于毀滅一樣，貨幣系統本身也是既可以用于行好事，也可以用于做壞事。
正如評論家們經常指出的那樣，世界經濟正面臨著一系列相互關聯的問題：社會不平等、金融不穩定以及迫在眉睫的環境災難的威脅等。所有這些問題都有一個共同的主線，那就是貨幣、金融以及退休賬戶等虛擬經濟，同物、人以及地球等實體經濟之間的沖突；是抵押貸款與你的容身之所之間的沖突。本書將會提出，這種沖突是貨幣的量化及二元性所固有的，從“量子”這個詞中也可以看出來，它源自拉丁語的“多少”——這個東西值多少錢中的多少。
不平等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自然”現象，6而且成因很多，但是據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Thomas Piketty）觀察，極度不平等的主要誘因就是，自古以來，金融投資的回報率一直高于經濟增長速度。而富人的很多收入往往源于虛擬投資，這樣就可以通過繼承的方式為整個家族保留財富，而其他人的收入則主要源于薪資，結果就是一個正向反饋回路，富人越來越富，很是神奇。短短幾年，我的這位工程師鄰居通過他的房產增值掙到的錢可能是自己工資的好幾倍，而年輕一代可能會發現他們未來的生活標準既取決于他們掙多少錢，也取決于他們所繼承的東西，兩者同樣重要。不過，還有一個相關的原因是，正如主流經濟學家所描述的那樣，貨幣并非只是價值尺度、流通方式和儲藏手段，而更像是權力的源泉，而權力本身就是不平等的。自動化和機器人技術只會加劇這個趨勢。
金融不穩定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一種類似的動態變化所引發的，也就是，至少在繁榮時期，信貸增長速度超過了經濟增長速度。如今，千禧一代或Z世代[3]如果想要在多倫多買一套類似的房子，即便是獲得了其“父母銀行”所給的貸款，可能也不得不背負巨額債務才能負擔得起。至少他們不會孤單：根據國際金融協會（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Finance）的數據，2020年全球債務，包括家庭、公司和政府的債務在內，在5年內增加了約1/3，增長至約2750000億美元。正如海曼·明斯基（Hyman Minsky）等經濟學家長期以來所主張的那樣，信貸本質上是不穩定的，因為它是在經濟運行良好時積累起來的，而在危機期間，貸款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要停止發放借款或者提前收回借款。7
如今，高度復雜的金融衍生品使情況更加惡化，這些金融衍生品代表著對金融資產價格的押注，即使是出售這些金融資產的銀行家也對其動態知之甚少。8這些金融衍生品的名義價值大約是10000000億美元，這確實是一個神奇的數字，因為它比世界經濟總和還多。9加拿大央行通過壓低利率從而降低貸款成本，然而加拿大經濟學家威廉·懷特（William White）指出，“壓低利率只會導致金融體系越來越不穩定。”而正如政治經濟學家蘇珊·斯特蘭奇（Susan Strange）在其1986年的著作《賭場資本主義》（Casino Capitalism）中所寫的那樣，正是“世界金融體系長期存在的不穩定性”導致了“想要獲得收益面臨的社會風險越來越大，機會分配存在差距和不平等”。10雖然任何人都可以參與市場押注的游戲，但一旦出現異常，只有那些大型的、有能力的公司才能安然無恙，而這恰恰也是這些公司的慣用招數。11
我們的金融體系面臨的最緊迫的問題是由另一種增長失衡所引發的，即以材料和能源使用等投入以及產品和污染等產出為代表的實體經濟，與自然極限存在沖突。雖然債務可能是虛擬的，但在推動實體經濟活動方面，它既是一根胡蘿卜，也是一根大棒。信貸允許企業、政府和個人推進他們的計劃；但與此同時，貸款就要收取利息，也就意味著經濟必須持續增長，消耗更多的能源和資源，才算達成了發展目標，但地球資源有限，于是問題就出現了。正如生態經濟學家內特·哈根斯（Nate Hagens）所指出的：“推動當前全球經濟和生態發展的幾種動力，包括能源、信貸、增長，是最重要卻也最不為人理解的現象。”12聳立在繁華街道上的空房子，可能看似是減少而非增加有害氣體的排放，但正如我們稍后將討論的那樣，總的來說，房地產-金融綜合體是氣候危機的一個主要推手，它絕對算不得低碳。
疫情之下
新冠疫情又為這些相互關聯的問題創造了新的焦點，以下是2020年的一些新聞頭條：
——4月16日，《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
——4月30日，《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
——5月19日，《獨立報》（Independent）
——5月21日，《華盛頓郵報》
——6月9日，《獨立報》
——9月17日，《衛報》（Guardian）
——11月18日，《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
——11月25日，《衛報》
在加拿大，房地產經紀人很快就開始到處游說，以“住房是生活的基本必需品之一”為由，將自己定義為“必要行業工作者”（即使住房價格高得離譜）。然而，疫情暴露了一件事，那就是財務健康和身體健康之間的聯系，這一點從隱居在豪宅里的富人和經常住在擁擠的房子里、依靠公共交通出行的真正的必要行業工作者的生存差別就可以看出來。更不用說在這個城市里，越來越多的無家可歸的人只是需要一個棲身之所。而在多倫多，這場危機的一個更明顯的標志是城市周圍涌現的帳篷，人們覺得住在帳篷里反而比住在擁擠的避難所里更安全。難怪聯合國把類似的房地產泡沫看作是一個人權問題。
這場危機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突顯出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之間的脫節，股市和房地產市場的失業率都創下了歷史新高。疫情還調侃了一把市場價格反映內在價值的觀點，因為此時市場價格飆升的主要原因是各國央行的大規模干預，包括購買債券以壓低抵押貸款等各類貸款的利率，這相當于向資本市場提供了一項巨大的、促進不平等的補貼（據最新統計，加拿大中央銀行[4]的未償政府債券的總持有量為40%）。
這場疫情暴露出我們以債務為基礎的經濟模式本質上是十分脆弱的，大約有一半的加拿大工人在拿政府補助，1/6的抵押貸款持有人申請了延期還款。英國慈善機構StepChange在6月發出提醒，“債務海嘯”（這個詞很受報刊記者的青睞，從上面所舉的幾個例子就能看出來）可能需要數年時間才能解決。最后，這場危機讓世界各地的人們嘗到了減緩排放的滋味——減少燃油消耗——并表明，當我們的個人安全受到威脅時，我們愿意暫停某些經濟領域的發展。
不平等、債務和環境破壞這三種增長動力加在一起，形成了一枚金融版的核彈。世界各地的政策制定者雖然擔心它最終會爆炸，卻一直不敢拆除它。而構成這枚核彈的原子核的正是我們的貨幣系統，它猶如煉金術一般將真實和虛擬融合在一起，創造出一股不斷擴張但最終會自我毀滅的信貸和債務流。
貨幣魔法
亞瑟·查爾斯·克拉克（Arthur Charles Clarke）曾經寫道：“任何非常先進的技術，都無異于魔法”，而本書將會提出，可以將貨幣體系看作一種量子化的社會技術，其量子特性帶給人魔法的幻覺，賦予了貨幣力量。舉幾個貨幣具有神奇能力的例子，貨幣可以瞬間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魔術家稱之為移位術，Transportation Trick，對貨幣來說就是人在商店輕輕松松刷個卡而已）。貨幣可以從金屬形式變為紙質形式，再到賬戶中的數字（改變術，Transformation Trick）。它可以由銀行無中生有地制造出來（制造術，Production Trick），也會消失于無形（消失術，Vanish Trick）。它可以將一所房子的售價抬高到天價（飄浮術，Levitation Trick），也可以使經濟達到表面的平衡（復原術，Restoration Trick）。我們會看到，所有這些戲法并非真的源于魔法，而是源于貨幣的量子特性。而只有把這樣一種顯著的特性重新引入經濟學體系下討論，我們才能夠處理不平等、不穩定以及環境破壞等問題。
主流經濟學家一直都不太重視貨幣，因為它不符合經濟學家所倡導的經濟運作思維模式。這種模式關注的是“實實在在的”物品，例如生產的東西或者商品，或者是關注服務，后者是由真正的人力勞動所產生的。正如保羅·薩繆爾森（Paul Samuelson）在自己的經典著作《經濟學》（Economics）中所寫的：“如果我們剝去掩人視線的貨幣表皮，就會發現，人與人之間或國與國之間的貿易不過是多方面的物物交換而已。”13當然也要考慮類似專利這樣的法律行為，但我們會把這些看作是與實物對應的思維——是可以擁有或者出售的想法，就像是財產權。而且因為經濟學家考慮的是均值與總量，如果一個人欠另一個人錢，那最終的凈效應就是零。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就曾在推特上對自己的460萬關注者大聲疾呼：“債務就是我們欠自己的錢”。按照這個邏輯，難道盜竊也不算問題了嗎？但是本書將提出，經濟是由經典理論分析所無法理解的力、糾纏以及權力關系所驅動的；如果我們要更好地分配我們的能源與資源，就需要換個方式來看經濟。
物理學的發展經歷了從亞里士多德的均衡觀，到17世紀時牛頓的力學觀，再到20世紀的量子觀的過程。在量子物理中，物質具有波和粒子兩種特性。比如說，一個量子粒子的位置可以用概率“波函數”來描述，只有在測量時才會“坍縮”為一個具體的值。實體也可以是以一種神秘的方式相互糾纏，乃至于在對一個物體進行測量時可以顯露有關另一個物體的信息。物質不再是遵循力學定律的獨立物體，而是更接近一種變化的、整體的、不確定的信息形式，此時測量本身就是問題，而所得到的回復取決于測量的背景與時機。
我們會看到，與之相反的是，經濟學很長時間以來一直囿于亞里士多德時代的均衡觀。經濟學家認為很難在本領域內為類似力或者質量這樣的概念找到有意義的對應，原因很簡單，貨幣的表現并不同于經典的物體。然而，本書的目的并非直接把經濟學同量子物理相結合，而是與一種更為簡單卻深入的東西相結合——即我們所謂的思維操作系統，這套系統決定了我們如何看待和體驗世界。要做到這一點，我們需要引入量子數學。
當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量子”這個詞時，馬上就會聯想到一個奇怪而詭異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物體可以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一只貓可以既生又死。正如我們后文會討論到的，這種神秘色彩有一部分是故意設計出來的；但這點很不幸，因為它不利于我們理解真正的量子方法，它實際上就是一套數學工具，可以用于不同的情境，從亞原子世界再到人的行為。
當然了，對經濟學的一個普遍的批評就是太過于重視復雜的數學——但是作為一名應用數學家及作家，我相信文字和符號是可以合力的。新古典經濟學家阿爾弗雷德·馬歇爾（Alfred Marshall）曾在給年輕同事的一封信中這樣描述自己的系統：“（1）把數學當作一種速記的語言，而非探索的引擎。（2）堅持這樣做下去直至完成。（3）將之翻譯為你的母語。（4）然后再用真實生活中的重要實例來論證。（5）徹底抹去其中的數學部分。（6）如果你第四步失敗了，那就放棄第三步，這條我倒是經常做。”14而我本人采取了一個稍微不同的策略。
我在自己的作品《量子貨幣》中曾經以盡可能簡明的語言描述了經濟學如何可以量化，這本書借鑒了很多不同領域研究者的見解，例如量子認知、量子金融，并用一種量子化的價值理論將之融合，同時提出，貨幣具有真實/虛擬雙重屬性。它的專業版姊妹篇《量子經濟學與金融：應用數學入門》（Quantum Economics and Finance：An Applied Mathematics Introduction）以數學方程式的形式傳遞了這些觀點，并進一步延伸到新的領域，包括類似金融期權的定價、錯綜復雜的供求關系，以及由貨幣自身所存儲的能量。
雖然我本人并非學者，但我在專業的科學期刊上發表了很多個人的成果，涉及的領域從量子數學到國際關系再到經濟學與定量金融；而且我也翻閱了大量開展本學科及跨學科研究的學者的作品。本書將會把這些新發現重新轉換為通俗語言（非學術語言那種）并向讀者展示如何將這些新發現用于我們當今所處的情境。很多書都會許諾為讀者呈現一種新的經濟學或者經濟認知，但是就本書而言，書中觀點并非源于某一種意識形態，而更多是一種完全不同的邏輯和概率形式。
那么我會提出哪些量子概念呢？以下是幾個簡單的例子：
● 貨幣具有雙重屬性，既是虛擬的數字，又是真實的、所擁有的事物；
● 貨幣會躍遷，而非連續移動；
● 人并不遵守經典邏輯，也不遵守行為經濟學中所使用的經典邏輯的改良版；
● 金融體系讓人在債務的網中相互糾纏；
● 經濟行為會受到類似主觀感受和利他主義等事物的影響；
● 經濟是一個動態系統，也就是說，它是變動的；
● 交易在本質上是概率性的，而非確定的；
● 貨幣屬于無中生有，這是經濟學中最重要的現象，卻也是最不為人所理解的；
● 持續的增長是無法維系的；
● 職業道德很重要。
主流經濟學家所兜售的故事包括，神奇的推動價格達到均衡的“資本主義市場中看不見的手”（Invisible Hand of Capitalism）；或者同樣令人驚嘆的“有效市場假說”（Efficient Market Hypothesis），聲稱價格包含了所有可用的信息，簡直不可思議；如果相比之下，本書這些建議都似乎是顯而易見又平淡無奇的，不必擔心——這就對了。我們后面就會發現，這些提議同主流經濟學（以及很多這方面的非主流經濟學）的一些基本理論并不相容，至少在沒有本輪（Epicycle）[5]的情況下是這樣的。而所有這些提議加在一起，將會為新經濟學指明道路，這種新經濟學不需要這些笨拙的附屬物，而是接受了貨幣真正神奇且富于創造力的屬性。
思維核彈
所謂量子自然語言處理這一領域是基于這樣一種想法：可以將語言視為一個量子系統，在這個系統中，單詞通過語法和意義粘合，形成如劍橋量子計算公司（Cambridge Quantum Computing）的研究人員所說的“糾纏的整體”。我們也可以將這本書看作是一系列的量子：各個章節的主題是獨立的，但同時又是相互糾纏的。第1章描述了貨幣創造這樣一個如煉金術般的過程。第2章探究了貨幣的兩面性，以及它與希臘哲學的聯系。第3章展示了量子計算機如何改寫邏輯和經濟學的基礎知識。第4章探討了為什么與貨幣相關的話題——包括主體性、性別特色和所有量子的東西——會被主流經濟學家淡化、忽視，甚至視為禁忌，以及這種做法為何會妨礙我們對經濟的理解。第5章描述了金融的原子能，并解釋了為什么貨幣才是經濟的鈾。第6章展示了量子方法如何顛覆了經濟學最著名的——但奇怪的是卻無法證實的——結果，即供求定律。第7章揭示了經濟學家在介紹其效用理論時是如何巧施手腕的。第8章介紹了人類心理學的量子觀，而第9章則探討了神秘的糾纏現象。第10章將經濟模型與長期以來一直深受魔術師青睞的、不可思議的機械自動化進行了比較。第11章揭示了金融期權定價的超自然量子模型。第12章更為詳細地探討了貨幣和能量之間的關系。最后，第13章給出了如何安全拆除金融核彈的三步走方案，此外，還免費附贈一個彩蛋，揭示貨幣的秘密。
在此過程中，我們將探討以下內容：貨幣與古代神話之間的聯系；現代貨幣體系是如何由17世紀的煉金術士設計而成的；重金屬音樂、畢達哥拉斯音樂理論中的“和諧”與量子社會科學之間的關系；牛頓的萬有引力理論、量子糾纏理論和借貸契約的連接脈絡；為何說錢有顏色，但不是綠色；何以在量子計算機上模擬中世紀的符木？經濟決策與量子物理學中的雙縫實驗有何關系？如何利用光粒子為金融期權定價？量子方法如何為某些最知名的經濟學和金融學結果提供替代方案？為什么華爾街對量子計算的興起感到既興奮又恐懼？金融是如何像物理學一樣，包含既富有創造力又極具毀滅性的量子過程的？
作為人類行為的理論和數學模型，主流或新古典經濟學可能是歷史上最有影響力的（當然也是資金最雄厚的）；然而，它是建立在錯誤的理解基礎上的，即人類——以及經濟整體——的表現方式遵循經典邏輯。量子方法能更好地描述經濟，更有利于預測，也能改變我們看到的和看不到的東西。量子認知可以通過模擬預測心理實驗的結果，抑或是預測抵押貸款持有人在發生危機時的行為表現，而且還為人類提供了一種不同的視角。量子版本的供求關系不僅可以用于建立復雜的經濟交易模型，同時也讓人注意到其動態下的非平衡以及偶爾不公平的本質。貨幣的量子模型讓人看出創造貨幣所需的社會力量和努力，但同樣重要的是，它表明，貨幣遠非一種惰性籌碼（Inert Chip），而是一種與能量有著深刻聯系的信息形式。金融市場的量子模型自然地引出了為金融期權之類的東西定價的新方法，同時也使我們認識到，構成金融體系基礎的合約猶如相互交錯糾纏的網，既基于客觀計算，也基于不可量化的主觀力量。最重要的是，量子方法讓人注意到主流經濟學中被邊緣化的話題，諸如貨幣和權力等。
1944年，當物理學家們即將達成研制核彈的目標時，布雷頓森林會議（Bretton Woods Conference）將金本位制延長到了戰后時期，讓美元充當與黃金掛鉤的儲備貨幣。正如銀行業專家沈聯濤（Andrew Sheng）在“布雷頓森林：75年后”會議的報告中指出的那樣，今天需要一種新的金融方式。“簡而言之，我們不能再使用還原論（Reductionism，還原主義）和新古典經濟學范式，因為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無法應對氣候變化，也無法應對戰爭和破壞性技術帶來的不公平……新古典經濟學之所以會出現盲區，是因為它的框架是建立在笛卡爾和牛頓的經典數學和物理基礎上……金融和經濟的量子范式正在緩慢浮現，其非線性、復雜的本質可能有助于未來全球經濟和金融架構的設計……金融資產與虛擬負債之間具有量子糾纏的特性，我們目前尚未了解清楚……所有這些發展表明，借助新的‘量子’想象，可以重新設計布雷頓森林體系框架。”15
本書將就這樣一個量子框架可能的樣子給出提示。2010年，我寫了一本書，名為《經濟和你想的不一樣：經濟學十大誤解》（Economyths：Ten Ways Economics Gets It Wrong），這本書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我對金融危機的反應，它以一篇勸誡結尾——《廣告克星》（Adbusters）雜志在占領華爾街運動（Occupy Wall Street，該雜志發起的一項活動）期間復制了這篇勸誡——呼吁經濟學學生推翻新古典經濟學的主流觀念，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16
這是布雷頓森林委員會所謂的“思維核彈”的一個例子——但這枚特殊的核彈對經濟學幾乎毫無影響，正如我們后文將看到的，經濟學仍然保持著老樣子。所以，幾年過去了，請把這一最新的量子娛樂看作是我自己不起眼的，但希望有趣的新事物嘗試。下一章我們將從第一個魔術開始，這個魔術在煉金術界被稱為嬗變（Transmutation）。
注釋
1加拿大人2018年的中位數收入是34600加元，一個有兩位工薪成員的家庭收入自然是這個值的兩倍。數據來自加拿大統計局（Statistics Canada），為加拿大各省和選定的人口普查大都市區按年齡、性別和收入來源分列的個人收入。
2加拿大安大略省2020年的最低收入標準是每小時14加元，因此這所房子的售價相當于要工作16萬小時，假設每周工作36.5小時，扣除5周的假期和法定節假日，也就意味著要連續工作93年才能付得起。土地轉讓金以及房產經紀人中介費等費用加上以后還會再高幾個點。
3一節標準的DOT-111型油罐車可以裝717桶油。
4多倫多當時一處獨立的房產的均價是136萬加元。
5Schacht, H.（1967）. The Magic of Money.London：Oldbourne.
6Scheffer, M., Van Bavel, B., Van de Leemput, I. A., Van Nes, E.H.（2017），“Inequality in nature and society”.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4（50）：13154-13157.
7Minsky, H. P.（1972），“Financial instability revisited：the economics of disaster”，in Reappraisal of the Federal Reserve Discount Mechanism（Washington, DC：Board of Governors of 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95-136.
8Wilmott, P., Orrell, D.（2017），The Money Formula：Dodgy Finance, Pseudo Science, and How Mathematicians Took Over the Markets. Chichester：Wiley.
9衍生品的名義價值是以其資產價值為基礎的。Wilmott, P., Orrell, D.（2017），The Money Formula：Dodgy Finance, Pseudo Science, and How Mathematicians Took Over the Markets.Chichester：Wiley.
10Strange, S.（1986），Casino Capitalism. Oxford：Basil Blackwell.
112021年，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的首席執行官詹姆斯·戈爾曼（James Gorman）對Reddit的交易員發出了精準的預警，針對其抬高Gamestop等不受歡迎的公司的價格，以打擊押注這些公司會倒閉的對沖基金的行為，表示他們“早晚會被狠狠地打醒”。摩根士丹利是2007年至2008年金融危機后接受救助資金最多的機構之一。或者戈爾曼本人，他2020年的薪酬總額達到3300萬美元，而就在同一年，據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首席投資策略師邁克爾·哈特尼特（Michael Hartnett）說，“2020年至2021年的政策刺激繼續直接流向華爾街（Wall St），而不是主街（Main St），通過資產泡沫煽動起歷史性的財富不平等。”
12Hagens, N. J.（2020），“Economics for the future-Beyond the superorganism”.Ecological Economics.169：106520.
13Samuelson, P. A.（1973），Economics（9th edn）.New York：McGraw-Hill, p.55.
14Letter to A. L.Bowley，27 February 1906.
15Sheng, A.（July 2019），“A New Bretton Woods Vision for a Global Green New Deal”. Revitalizing the Spirit of Bretton Woods：50 Perspectives on the Future of the Global Economic System.Bretton Woods Committee，360-367.
16這段節選如下：
所以：同學們，是時候做決定了。你們生活在許多人眼中的人類歷史轉折點。你們見過各種各樣如高山滑雪一樣彎彎繞繞的曲線圖：人口曲線、國內生產總值曲線、物種滅絕曲線、碳排放曲線、不平等曲線、資源短缺曲線等。你們知道有些東西必須要放棄，你們認為價格不合理，也許你們甚至懷疑，如果世界經濟真的最終只是一個龐氏騙局，那么你們或你們的孩子入局有點晚了。
因此，你們正站在岔路口。你可以走主流的道路——所冒的風險無異于在柏林墻倒塌后獲得一個冷戰意識形態的學位，實在令人印象深刻。或者你也可以試試轉換體制，大膽發言，質疑你的老師，對顛覆性的想法持開放態度，并且通常充當變革的推動者。
你可以堅持認為經濟是一個復雜的、動態的、網絡化的系統——并發明工具來理解它。
你可以指出經濟是不公平的、不穩定的、不可持續的——并學習技能來治愈它。
你可以告訴神，他們的預言失敗了。
你可以進去把機器弄壞。
然后你就可以做一些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