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雨線
- 冬城的雪
- 呂小粞
- 2501字
- 2025-08-25 23:13:24
晨光被連綿的雨幕濾過,變得朦朧而柔和。陳嶼醒來時,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廚房傳來輕微的響動和米粥的香氣。
他走到廚房門口,看見蘇晴系著圍裙,正小心地攪動著砂鍋里的粥。她的動作還有些生疏,顯然不常下廚,但神情專注。窗臺上晾著昨天那把油紙傘,傘面撐開,雨水順著傘骨匯聚成線,滴落在下面的搪瓷盆里。
“怎么起這么早?”陳嶼出聲。
蘇晴嚇了一跳,勺子碰在鍋沿上叮當一響。她回過頭,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想試試看煮粥。秦伯說林城的早晨得喝點熱粥祛濕氣。”
粥煮得恰到好處,米粒開花,旁邊還配了一小碟醬菜和幾只蒸好的豆沙包。很簡單,卻是來到林城后,第一次由蘇晴準備的早餐。
“很好吃。”陳嶼嘗了一口,真心實意地說。
蘇晴坐在他對面,雙手捧著碗暖手,眼睛彎起來:“那就好。”
餐桌上放著前幾天的報紙,文化版有一小塊報道了《雪融春曉》展覽的消息,還配了一張蘇晴在咖啡館里講解的照片。陳嶼把報紙推過去。
蘇晴看了看,嘴角噙著笑,但沒說什么。那種刻意保持距離的感覺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靜的陪伴感。
飯后,陳嶼主動洗了碗。蘇晴換好衣服,準備去圖書館。
“今天幾點回來?”陳嶼擦著手問。
“應該能準時。那頁宋版書有點頭緒了,想早點去試試。”她頓了頓,看向他,“你呢?今天還去拍照嗎?”
“嗯。再去碼頭那邊看看。”陳嶼拿起相機包,“雨好像小了點。”
蘇晴點點頭,走到門口,又停下,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似的轉過身:“那個……如果下午雨不大,你要不要……來圖書館接我?我們可以一起去嘗嘗秦伯說的那家云吞面。”
陳嶼有些意外,隨即笑了:“好。”
把他推出門時塞進他手里的。很小一把,深藍色,剛好能塞進相機包側袋。
雨確實小了些,成了牛毛般的細絲。陳嶼再次來到老碼頭區,心態已然不同。他不再抗拒潮濕和水汽,反而開始觀察雨水如何在各種表面上創造出不同的紋理和反光。
他拍積水倒影里扭曲的吊機輪廓,拍雨滴在油布雨衣上滾落的瞬間,拍工人蹲在屋檐下捧著熱湯碗時氤氳的側臉。秦伯的話在耳邊回響——“得走進雨里,看看雨中人。”
中午,他在碼頭邊的小食攤買了兩個糯米雞,就著熱茶解決了午餐,然后沿著江岸慢慢走。雨水讓一切都慢了下來,卻也呈現出一種被洗滌后的清晰。
路過一個舊書攤,支著巨大的防水布。攤主是個戴眼鏡的老先生,正就著昏暗的天光修復一本破舊的線裝書,動作熟稔。陳嶼忍不住駐足,舉起相機。
老先生抬起頭,推推眼鏡,并不介意被拍,反而笑了笑:“年輕人,也喜歡老東西?”
“我……家人做這個。”陳嶼放下相機。
“哦?修復?”
“嗯。在北方的圖書館。”
老先生來了興趣,放下工具,招呼陳嶼近前:“北方干,書脆,難修。我們南方潮,蟲多,霉多,也難搞。各有各的難處。”他拿起那本正在修的書,封面已經破損不堪,“你看這本,光緒年的地方志,水淹過,又霉又脆,一碰就掉渣。”
陳嶼看著那本脆弱不堪的書,想起蘇晴面對類似難題時的專注神情,心中一動。
“修好要很久吧?”
“慢工出細活嘛。”老先生感慨,“得像對待老人一樣,有耐心,不能急。你家人也是這么說的吧?”
陳嶼點頭。他想起蘇晴有時在工作室一坐就是一天,只為拼接幾片碎紙。那種極致的耐心,他曾覺得不可思議,此刻卻似乎能觸摸到一點其中的溫度。
離開書攤時,他買下了一枚舊銅錢,上面刻著“永鎮江河”四個字,邊緣被磨得光滑。不知為何,覺得蘇晴會喜歡。
下午四點,雨又密了些。陳嶼如約來到圖書館。他沒進去,就在門口屋檐下等著。
蘇晴準時出來了,看到他便加快腳步,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等很久了嗎?”
“剛到。”陳嶼自然地把傘傾向她那邊,“順利嗎?”
“嗯!那頁書終于救回來了!”她眼睛發亮,語氣里是藏不住的興奮,“試了一種新的襯紙配方,效果比預想的還好。”她難得地絮絮說起來,語速稍快,像個分享成功實驗的孩子。
陳嶼安靜地聽著,偶爾問一句。兩人共撐一把傘,走向秦伯推薦的那家云吞面店。雨水在傘沿匯成小瀑布,他們的肩膀靠在一起,隔著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面店很小,只有四五張桌子,卻坐滿了人。他們等了一會兒才有空位。熱騰騰的云吞面端上來,湯色清澈,云吞皮薄餡大,香氣撲鼻。
“好吃。”蘇晴咬了一口云吞,滿足地瞇起眼。
“比冬城的面如何?”陳嶼問。
“不一樣的好吃。”她笑笑,“冬城的面厚重扎實,吃了暖和。這里的面……更鮮靈,吃了舒服。”
吃飯時,陳嶼拿出那枚銅錢遞給她。
“路上看到的,覺得你會喜歡。”
蘇晴接過,手指摩挲著上面光滑的字跡:“永鎮江河……真好。謝謝。”她小心地收進口袋。
雨還在下。回去的路上,經過一家音像店,門口的音箱里飄出一首老舊的粵語情歌,旋律纏綿,被雨聲襯得有些模糊。蘇晴輕輕跟著哼了兩句,走調得厲害。
陳嶼忍不住笑了。
蘇晴不好意思地停下來:“很難聽吧?我唱歌不行。”
“沒關系,”陳嶼說,“很可愛。”
路燈漸次亮起,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昏黃的光暈。他們的影子被拉長,交織在一起,隨著步伐微微晃動。
走到住處樓下,蘇晴忽然停下腳步,仰頭看著樓上的窗戶。他們的窗戶黑著,與其他亮著暖光的窗戶形成對比。
“陳嶼,”她輕聲說,聲音幾乎融在雨聲里,“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像兩個在雨里趕路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把傘,卻還在猶豫該不該靠得太近,怕擠著了對方,也怕傘不夠大,遮不住所有的風雨。”
陳嶼側頭看她,她的側臉在路燈下顯得柔和而朦朧。
“那現在呢?”他問。
蘇晴轉過頭,看著他,眼睛里有細碎的光點在跳動:“現在我覺得……也許我們可以靠得更近一點。傘不夠大,就一起淋點雨,也沒什么大不了。”
雨水敲打著傘面,噼啪作響,像心跳的節奏。
陳嶼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垂在身側的手。她的手有些涼,但很快在他的掌心暖和過來。
他們沒有立刻上樓,就這樣牽著手,在樓下站了一會兒,聽著雨聲,看著這座城市在雨中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
那一根根雨線,從天到地,連接著天空與人間,似乎也悄悄連接起了兩顆曾經因害怕而小心翼翼保持距離的心。
回到屋里,陳嶼拿出吉他,調了調弦。蘇晴窩在沙發里,蓋著毯子,看著他。
他彈了一首簡單的旋律,不是他常寫的那些略帶憂傷的調子,而是輕快而溫暖的,像雨后天晴時,從云層縫隙里漏下的陽光。
蘇晴聽著,慢慢閉上眼睛,嘴角帶著一絲倦怠而滿足的微笑。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真的漸漸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