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陳嶼站在圖書館職工宿舍樓下,手中的煙燃了一半,卻忘了抽。雪已經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預示著更多的降雪即將來臨。
他昨晚幾乎沒睡,腦海中反復回放著蘇晴吞下藥片時的那一幕,以及她手腕上那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疤痕。某種直覺告訴他,蘇晴背負的秘密與她的健康有關。
當蘇晴從樓里走出來時,她看起來比昨天更加疲憊,但依然強打精神,對他露出一個微笑:“早,等很久了嗎?”
陳嶼迅速掐滅煙:“剛到。你...睡得好嗎?”
蘇晴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還不錯。今天要拍什么?”
他們并肩走向圖書館,積雪在腳下咯吱作響。陳嶼注意到蘇晴的步伐比平時慢,呼吸在寒冷空氣中形成更濃的白霧。
“如果你不舒服,我們可以改天。”陳嶼忍不住說。
蘇晴搖搖頭,語氣堅定:“沒關系,只是有點累。那本民國日記就快修完了,我想一鼓作氣完成它。”
修復室里,工作照常進行。陳嶼拍攝,蘇晴修復,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感。陳嶼的目光不時飄向蘇晴,注意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而蘇晴則比平時更加沉默,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仿佛借由專注來逃避什么。
午間休息時,陳嶼拿出準備好的午餐——老顧特制的三明治和熱湯。蘇晴感激地接過,但吃得很少,只是小口喝著熱湯。
“你幾乎沒動三明治。”陳嶼指出。
蘇晴勉強笑笑:“不太餓。可能是昨天沒睡好的緣故。”
陳嶼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出了口:“蘇晴,你是不是...身體有什么不適?我注意到你昨天吃了藥...”
蘇晴的動作停頓了,湯勺懸在半空。她緩緩放下勺子,眼神復雜地看著陳嶼:“只是些維生素和補充劑,冬天容易免疫力下降。”
陳嶼知道她在回避,但也不忍逼迫:“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忙的...”
“謝謝,但我很好。”蘇晴打斷他,語氣比平時急促了些。她站起身,走向工作臺,“我們繼續吧,我想今天把這本日記修完。”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蘇晴幾乎一言不發,全身心投入到修復工作中。陳嶼默默拍攝,心中的擔憂卻越來越重。
下午三點左右,當蘇晴小心翼翼地分離兩頁黏連的紙頁時,她的手突然微微發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蘇晴?”陳嶼放下相機,快步走到她身邊,“你看起來很不舒服。”
蘇晴試圖擺手表示無事,但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臉色蒼白得可怕。她一只手撐住工作臺,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按在胸口。
陳嶼立刻扶住她:“怎么了?心臟不舒服?”
蘇晴虛弱地點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慌。她試圖從包里取藥,但手指顫抖得打不開藥盒。
陳嶼接過藥盒,迅速取出一個小藥瓶,看到標簽上寫著“硝酸甘油”——心臟病的急救藥物。他的心沉了下去,但還是冷靜地倒出一粒藥片,幫蘇晴含在舌下。
“深呼吸,慢慢來。”他扶著她慢慢坐下,聲音盡可能保持平穩,“需要叫救護車嗎?”
蘇晴搖搖頭,閉眼調整呼吸。幾分鐘后,她的臉色稍微好轉,呼吸也逐漸平穩下來。
“對不起,”她低聲說,不敢看陳嶼的眼睛,“嚇到你了。”
陳嶼蹲下身,與坐在椅子上的她平視:“蘇晴,看著我。這是什么情況?你需要專業的醫療幫助。”
蘇晴的眼中泛起淚光,但強忍著不讓它們落下:“只是...偶爾會這樣。休息一下就好。”
“這不是‘偶爾會這樣’的小問題!”陳嶼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這是心臟病!你需要去醫院!”
蘇晴終于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恐懼、羞愧,還有一絲釋然:“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陳嶼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多久了?”
“從小就有。”蘇晴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先天性心臟病。小時候做過手術,情況穩定了很多年,但最近...偶爾會有癥狀復發。”
陳嶼想起她手腕上那道疤痕——那不是普通的傷疤,而是手術留下的痕跡。
“你為什么不說?”他的聲音柔軟下來。
蘇苦笑著:“說什么?說我是一個有先天缺陷的人?說我可能隨時需要住院治療?說我的未來充滿不確定性?”她搖搖頭,“我不想被同情,不想被特殊對待,更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陳嶼的心被這些話刺痛了。他終于明白蘇晴那份超乎常人的沉靜和堅韌從何而來——那是一個與死亡擦肩而過的人特有的生命態度。
“你不是負擔,蘇晴。”他輕聲說,握住她冰冷的手,“永遠不會是。”
蘇晴的眼淚終于落下,滴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我害怕,陳嶼。害怕依賴別人,害怕讓人失望,更害怕...讓人經歷失去的痛苦。”
陳嶼明白她話中的深意。她知道了方瑤的事,知道了他對失去的恐懼。
“生命本就充滿不確定性,”他緩緩說道,每個字都帶著重量,“但我們不能因為害怕結束,就拒絕開始。”
這句話仿佛擊中了蘇晴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她不再抑制,任由淚水流淌。陳嶼默默遞上面巾紙,沒有打斷她的宣泄。
當蘇晴終于平靜下來,窗外又開始飄雪了。雪花靜靜地落下,覆蓋著這個世界的一切喧囂與痛苦。
“我陪你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陳嶼堅定地說,“不能再拖了。”
蘇晴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好。但之后...之后我想告訴你全部的故事。”
陳嶼輕輕擁抱了她:“不急,我們有時間。”
那一刻,他心中的恐懼奇異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晰的決心——無論未來如何,他都不會讓蘇晴獨自面對。
離開圖書館時,陳嶼沒有帶上相機。有些時刻,不需要被記錄,只需要被銘記。
而蘇晴走在他身邊,雖然身體依然虛弱,但心中那塊沉重的石頭似乎輕了一些。秘密被分享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
雪花落在他們肩頭,像是冬日的祝福,凜冽卻純凈。前路或許依然艱難,但至少,他們不再獨自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