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夢里的話,我是不是想飛就能飛了呢?”
夢境醫院的天臺上,小男孩正在喃喃自語。
或許是想進入夢境中回答這個問題,又或許他只是因為一直呆在這里有些無聊了。總之,他慢慢地縮進了輪椅的深處,睡著了。
從這一刻開始,風又開始吹起來了。
柔軟的發絲被風吹動,長長的睫毛同蝶翼一般輕輕地扇動。
在夢境中睡著了的話,會怎么樣呢?
沒人知道。
在風吹起的同時,醫院的大樓也發生了變化。
從地面開始生長出粗壯的蔓藤,繞著大樓的外側盤旋而上,同時藤蔓上還不斷地生出幼苗,幼苗又迅速長大,不斷地燃燒著它們旺盛的生命力,逐漸開始將建筑的表面盡數覆蓋。大片的葉子舒展開來,完美地替換掉了之前單調的灰色。甚至有的地方,還開出了種類不明,色彩絢麗的花來。
現在從遠處看去,這棟樓已經變成了一座植物堆積成的高塔。
原本是天臺的位置,現在開出了一朵最大的花。花蕊就像是由水晶雕成的一樣,閃爍著淡藍色的美麗光點。而以花蕊為中心,顏色向四周逐漸變淺,到了花瓣的尖端,已經是接近透明的白。
一點都不像是下面的那些綠色蔓藤能開出來的話,但連接在一起卻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藍色和白色這種配色本身,像極了天空。而這朵花展開的花瓣的形狀,竟活脫脫地是幾對翅膀,仿佛下一秒,就會扇動兩下,飛向天空。
我看著遠處那棟建筑突如其來的變化,突然覺得自己的詞匯量竟然如此貧乏,想要找出恰當的詞匯來形容這種變化都做不到。
“晨曦?怎么了?”陶瑪斯一臉不解地問我。
“那個。”我抬起手,指向醫院的方向,他難道還沒注意到嗎?
“那里?沒什么變化啊。”
誒?
我突然想起他之前說的那句讓我覺得莫名其妙的話“哇哦,弄得真壯觀啊。”
他一開始……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東西嗎?怪不得會那樣感慨了。
于是我搖了搖頭:“沒什么。繼續走吧。”
只是心中,似乎多了幾分不安。
我想,現在的那棟醫院應該才是那孩子最真實的夢吧。
弗洛伊德說,夢是潛意識被扭曲之后反映到大腦的一種表現形式。
就算再向往天空,哪怕長成羽翼的模樣,花朵也必須根植于泥土,只有在最后凋零的時候,才能被風帶著,短暫地在空中滑翔一會。
花朵一旦試圖飛翔,那么得到的肯定只能是絕望的結局。
如果是這樣的話,夢想,是不是放棄掉會比較好呢?
但是,如果真的只要那一瞬間就能夠滿足的話,就這樣結局應該也無所謂吧。
到底,還是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的問題。
“晨曦!”
我的思緒被陶瑪斯的聲音打斷,
從小到大,好像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頻繁地打斷我的思考。不過我思考的也都是什么無關緊要的東西,所以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從哪里弄來的?”我驚訝地看著陶瑪斯抱在手里,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擋住了的木船。
“商店。”他的聲音在船后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只要把船放下去就會有河了。”
邏輯簡直亂七八糟,不過既然是夢境,追究太多會顯得傻氣,所以我沒說別的,過去搭了把手,幫陶瑪斯一起把船放到了之前是一片灌木叢的地方。
非常神奇,船剛剛落下的瞬間,那片灌木就變成了一小叢發出淡藍色光芒的草,或許就是童話里山羊阿姨那來織毛衣的那種吧。原本的土地也變成了潺潺流淌的小河,偶爾甚至能看到有幾尾魚從水中游過,
我們兩個人上了船,順流而下。很幸運的,水流的方向正是我們的目標。按照這個速度,我們應該很快就會到達了。
可是到達了之后,要做什么呢?
即便是在心理活動中,我也有些遲疑。
要扮演夢境中的NPC,告訴那孩子在這里只要想飛就能飛得起來嗎?
按照陶瑪斯的說法,這應該是他原本的想法。可是這樣真的就行了嗎?
在夢里體驗過了飛翔,真的就能算是實現了夢想嗎?
而且體驗過一次,難免就會想要體驗第二次吧,可是第二次,不會再有人幫他制造夢境了。
那陶瑪斯這樣做,又有什么意義呢?
還是說應該讓那孩子放棄不切實際的夢想,好好地站在地上仰望天空?
不會有人就因為這種說法而放棄自己的夢想。
陶瑪斯或許有什么想法吧,他似乎總是在出人意料的地方異常細心。
我有點想問,不過他正在聚精會神地操縱著船只,他應該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從船運行的軌跡就能看出他的生疏。所以為了我們兩個人的生命安全,還是暫時不要打擾他比較好。
我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那個大變樣了的建筑,看向頂替了原本的天臺的那朵花。
在夢境中制造出了這樣的花朵,足以看出他對于飛翔的夢想有多堅持。
如果……我能更了解一點那孩子的想法就好了。
明明現在身處于他的夢境,明明這么純粹而直觀的世界,卻因為過于純粹反而不知道能從哪里入手。
真希望能聽聽他的想法。
“雖然是小孩子,不過還是要認真地和他談談呢。”陶瑪斯突然出聲,在這段時間里他似乎已經掌握了用意念操控船只的方法,看上去輕松了許多。
“在到達之前,可以先思考一下飛翔到底是什么。”他有些狡黠地沖我眨眨眼,“我打賭他會問的。”
我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
那個男孩仍然在睡著。
他的輪椅在那朵花的正中央,幾根藍色水晶花蕊的包圍之下一動不動。
他的睡相很安靜。只要看上一眼,就會讓人心生憐惜。
不知道在夢境中,會做什么樣的夢呢?
會是他想要的飛翔嗎?
還是一片空白?亦或是會像在現實中看到夢中景色那樣,看到現實中的景象呢?
沒有人能知道。
不過應該是見到了好事情吧,因為他的嘴角,漸漸透出了一絲笑容。
沉浸在睡夢中的他自然也不可能注意到,輪椅下方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響。
從地面攀延到最高處的蔓藤,似乎還在繼續生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