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易代視域下的清初敘事詩
- 劉麗
- 6618字
- 2023-11-01 18:29:29
第一節 崇禎朝的吏治與黨爭
朋黨是指具有相同政治或經濟利益追求的群體,黨爭就是通過政治手段對異己勢力群體進行打擊,這在中國的封建政治生態中數見不鮮,但如明朝的黨爭活動持續之久、波及社會階層之廣、性質內涵擴展之深,在中國政治史上可以說是獨一無二。
明朝黨爭最早可追溯到神宗萬歷朝,史家有明“實亡于神宗”(《明史·神宗本紀》)之論斷,這個觀點有一定的道理。崇禎的爺爺萬歷帝“酒色財氣”均沾,這個明朝享國時間最長的皇帝,廟號神宗,實為寓貶于褒,正是他在位期間拉開了明朝黨爭的序幕。萬歷早年,首輔張居正聯手內監馮保驅逐當時主政的高拱,這些在當時看似普通權力斗爭的背后,實際上已經暗暗滋生了黨爭問題。到萬歷末期,朋黨之爭達到白熱化,“立國本”“梃擊案”“紅丸案”“移宮案”等釀成了日后東林黨與閹黨的慘烈斗爭。至泰昌帝即明光宗朱常洛即位,頹敗的局面絲毫沒有得到改變。朱常洛在位僅一個月便駕崩,對明政局影響甚微,但卻留下了日后慘烈黨爭的爛攤子。即位的天啟帝朱由校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頑劣無知,親信太監魏忠賢借機把持朝政,拉開了閹黨專權的大幕,也開啟了閹黨與東林黨的激烈斗爭,使岌岌可危的明王朝雪上加霜。天啟朝的黨爭早期主要表現為東林與宣、昆、齊、楚、浙五黨的紛爭。東林人士為爭一時之意氣,把大量的精力放在了對五黨人士的窮追猛打和對歷史問題的清算反撲上。到天啟后期,黨爭逐漸由朝臣之間的斗爭轉向東林黨與閹黨之間的斗爭。一些不得志的大臣便投向閹黨以謀求政治出路,東林黨和閹黨最終演化成勢不兩立的兩大政治派別。斗爭的結果是閹黨大獲全勝,大量東林黨人或被貶謫,或被殺戮,形成了閹黨獨大的局面。至崇禎帝即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處死魏忠賢,并嚴厲打擊依附魏忠賢的官員,為被閹黨迫害致死的東林人士平反昭雪、追贈官銜。當時的士人對這位年輕的君主報以深切的希望,德高望重的東林黨人錢謙益聞訊即寫下了《丁卯十月書事》四首,其中“斗柄已聞歸圣主,冰山何事倚群公?”(1)對崇禎即位后打擊閹黨的行為進行了由衷的贊美,側面反映出崇禎初期政治局面煥然一新的狀態,從中也可以看出士人的歸心,期待新帝能夠扭轉萬歷以來日益崩壞的時局。但此時的明廷已是民窮、兵寡、國庫空虛,張居正變法留下的巨額財富已被崇禎的幾位前任揮霍一空,除去這些主要問題,積弊已久的吏治腐敗和黨爭也在崇禎一朝日益顯示出其消極影響。
崇禎朝雖然基本消除了魏忠賢閹黨的勢力,但它的余燼還在,朝廷內部錯綜復雜的黨爭也沒有完全消除,朝堂之上魚龍混雜,各黨相互攻訐不遺余力。魏忠賢死后,由于閹黨和東林人士之間一系列的歷史積怨,其消極影響不可能一朝消除。在崇禎帝清算閹黨的“逆案”中,東林人士對凡是曾經依附過魏忠賢閹黨的人,無論情節輕重,必先除之而后快,而殘余的閹黨勢力也不甘束手待斃,也在尋找一切機會反撲對方,這就為后來南明政局的動蕩埋下了伏筆。終崇禎一朝十七年,朝廷官員一直處于黨同伐異的內耗中,令崇禎帝焦頭爛額、心力交瘁。再加上崇禎帝面對的是一個內外交困、難以收拾的爛攤子。在內,他不只要面對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及前幾代君主留下的頹靡政局,還要應付全國各地風起云涌的農民起義。在外,東北地區的后金已稱制建國。經過努爾哈赤、皇太極父子兩代的努力經營,尤其是皇太極即位后實行的“天聰新政”對種種弊端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為日后清王朝入主中原奠定了堅實基礎,并且在對明朝的一系列戰爭中逐漸占據上風,成為明朝關外的心腹之患。明王朝顧此失彼,最終在清軍與李自成農民軍的夾擊之下走向滅亡。
明亡后,朝野上下都自覺對明亡開展了反思。概而論之,有幾種說法:亡于吏治,亡于黨爭,亡于重稅,亡于武人跋扈,亡于天災人禍等。如“明末四公子”之一、曾做過崇禎皇子定王講官的方以智在明亡后曾作《哀哉行》一詩,對崇禎朝的吏治進行了尖銳的批評。其詩曰:
奔城南,走城北,炮聲轟轟天地黑。
女墻擐甲皆中官,司馬上城上不得。
亂傳敵樓鐵騎從至尊,宮人夜出華林園。
須臾中宮大開東直門,賊營四市如云屯。
此時張牙禁出入,蓬首陋巷陰風泣。
居民畏死爭焚香,父老衣衫暗沾濕。
吁嗟乎!先皇帝,烈丈夫!
萬歲山前從者無,神靈九廟長悲呼。
卻憶去年雷震奉天破寢室,寶座赤蠓飛三日;
享廟衛士夜驚鬼,黑牛十丈端門出。
九卿大老無愁容,金紫得意長安中。
談兵獻策者仇寇,只引舊例相朦朧。
日夕甘泉烽火至,沙河土關紛賊騎。
猶然閣試新門生,品第人情出名次。
傷心此輩送國家,師生衣缽求清華。
一旦薰蕕盡膏火,昆岡玉石誰爭差?
可憐慷慨忠義士,前后只合橫尸死。
難如馮信藏青盲,空羨子真在吳市。
已焉哉,哀勿哀,仰天氣絕魂歸來!
十年誤國登鼎臺,子孫累轂高門開。
小臣拜祿十七石,卻生此日當其災!(2)
方以智此詩作于甲申(1644)之變后,其自注此詩創作時間為四月二十三日,距三月十九日崇禎自縊于煤山僅有一月之隔,而方以智此時正處于顛沛流離之際。詩中回顧了明朝滅亡前后諸臣的所作所為,概括了崇禎晚朝廷的吏治情況:“九卿大老無愁容,金紫得意長安中。”位高權重的九卿大老全無體國之心,國亡不知羞恥,馬上改換門庭投靠新主子,“猶然閣試新門生,品第人情出名次”是說明亡后朝中有些大臣紛紛叩拜掌管官員錄用的李自成軍師牛金星,個別不知羞恥者還遞上門生帖子。“傷心此輩送國家,師生衣缽求清華”,把明亡的罪責矛頭指向了只知個人享樂、不恤國事的當朝重臣,使人讀后不禁頓生悲憤之情。
清初不少人將明亡的主要原因歸于吏治,尤其是權臣的不作為、亂作為。遺民詩人杜濬雖然一直在野,但由于他是復社人士,侯方域、方以智等都是他的好友,所以他對崇禎朝廷之事也多有了解。杜濬作于順治四年(1647)的《初聞燈船鼓吹歌》一詩在回顧了秦淮燈船游藝盛衰的同時,對明朝覆亡的原因也進行了全面剖析與深刻反思,指出崇禎朝當權的兩位宰輔周延儒與薛國觀貪瀆腐敗,認為他們是誤國亡國的罪魁禍首。詩云:
當時惆悵說于今,忍見于今又說古。
年復年來事可嘆,燈船伐鼓鼓不歡。
辛壬之際大饑疫,惟見鳳陵烽火照見秦淮白骨橫青灘。
桃葉何須怨寂寞,天子孤立在長安。
吾聞是時宰相薛復周,黃金至厚封疆仇。
公卿濟濟咸一德,坐令戰鼓逼龍樓。……(3)
詩中“薛”即薛國觀,“周”即周延儒。薛國觀(?—1641),字家相,韓城(今陜西韓城)人,萬歷四十七年(1619)進士,在朝期間曾附魏忠賢與東林黨相對立。崇禎十年(1637),薛國觀任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是溫體仁一黨,所以溫體仁在遭到彈劾去位后,就舉薦薛國觀代替自己入閣輔政。薛國觀入閣后,完全按照溫體仁的意旨行事。崇禎十三年(1640)薛國觀遭到言官吳昌時彈劾而被免職,最后被賜死。周延儒(1593—1644),字玉繩,號挹齋,宜興(今江蘇宜興)人,萬歷四十一年(1613)連中會元、狀元,歷官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等。周延儒入閣期間,倚靠吳昌時、董廷獻等親信,結交內侍,收受賄賂,后被言官蔣拱宸等人揭發彈劾,觸怒崇禎帝,于崇禎十六年(1643)十二月被賜死。杜濬在詩中諷刺了兩人作為朝廷重臣只知斂財而不以國家為重的行為,結果導致“辛壬之際大饑疫,惟見鳳陵烽火”,致使張獻忠、李自成率領的農民軍焚燒了明朝的鳳陽祖陵,最后直逼北京,崇禎帝孤立無援,自殺殉國。
相比于“亡于吏治”,持“亡于黨爭”觀點的人更多。這種觀點固然有過激的成分在里面,但崇禎一朝黨爭不斷卻是不爭的事實。崇禎帝統治的十七年間,先后更換過五十多位閣臣。崇禎朝閣臣變換之頻、任期之短都是史所罕見。究其原因,固然與崇禎帝性格剛愎自用、急于求治而閣臣本身素質低劣庸碌有關,但崇禎帝頻繁地更換內閣的背后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對朝廷黨爭的防范與打擊。這不是崇禎皇帝的多疑,而是當時確實存在或隱或顯的黨爭現象。從崇禎二年(1629)禮部侍郎周延儒以特旨入閣辦事,到崇禎六年(1633)六月周延儒告病還鄉,崇禎十五年(1642)周延儒被免官,此期的閣臣成基命、周延儒、何如寵、錢象坤、溫體仁、吳宗達、鄭以偉、徐光啟八人,都不同程度地卷入了黨爭。崇禎朝“黨爭”的具體表現是從爭入閣而始。“入閣”之爭的三位主要人物是錢謙益、周延儒與溫體仁,三人都有朋黨的背景。錢謙益是東林黨人,溫體仁在政治態度上傾向閹黨,周延儒是得到東林黨人幫助才得以重新入閣。
錢謙益(1582—1664),字受之,號牧齋,晚號蒙叟、東澗遺老,常熟(今江蘇常熟)人。錢謙益為萬歷三十八年(1610)一甲第三名進士,歷官翰林院編修、右春坊中允等,天啟朝遭到依附于閹黨的官員崔呈秀和陳以瑞的彈劾,被革職回鄉。崇禎元年(1628),復出任禮部侍郎,因與溫體仁爭權失敗而被革職。明亡后,馬士英、阮大鋮在南京擁立福王,建立南明弘光政權,錢謙益依附之,為禮部尚書;后降清,擔任禮部侍郎,不久告歸。溫體仁(1573—1638)字長卿,號員嶠,烏程(今浙江湖州)人,為萬歷二十六年(1598)進士,選為庶吉士,歷任翰林院編修、南京國子監司業、禮部右侍郎等官職;崇禎初年升禮部尚書,與周延儒聯手阻止錢謙益入閣,崇禎十年(1637)因使人誣陷錢謙益事發,不得不辭職致仕。崇禎十一年(1638)去世。
錢謙益早年曾受教于東林黨創始人顧憲成,天啟年間曾列名于閹黨的《東林點將錄》里,被稱為“天巧星浪子”。“鼎甲高題神廟榜,先朝列刻黨人碑”(閻爾梅《錢牧齋招飲池亭談及國變事慟哭作此志之時同嚴武伯熊》)。到崇禎朝時,錢謙益已是名滿天下,被視為東林黨黨魁,他自己也自負是“平生自分為人役,流俗相尊作黨魁”(《十一月初六日召對文華殿旋奉嚴旨革職待罪感恩述事》)。錢謙益自認為入閣為必然之事,但在崇禎元年的入閣會推中,他碰到溫體仁與周延儒這兩個強勁對手,并且在隨后的較量中敗北,被溫、周聯手排擠出朝,這其中關鍵的一步是溫體仁所上的《蓋世神奸疏》,重提早已結案的錢謙益為主考的錢千秋科場舞弊案,向錢謙益發起攻擊。錢謙益毫無防備,所以在廷對中處處落于下風。東林黨人瞿式耜、房可壯為之極力辯護,又貽溫體仁以結黨的口實。崇禎帝一向對朝臣結黨深惡痛絕,聞言大為震怒,再加上周延儒的助攻,錢謙益落得個革職聽勘、被逮捕入獄的下場。直到崇禎二年(1629)秋天,由于太監曹化淳的幫助才得以真相大白,錢謙益被無罪釋放,卻并未官復原職,而是黯然回到家鄉常熟,此后一直閑居在家,直至弘光朝建立才被起用。錢謙益當時只道是溫體仁陷害自己,直到崇禎十六年(1643),才知道周延儒當年與溫體仁結黨傾陷自己的事,氣憤不已,因為周延儒在政治立場上是親東林黨的。錢謙益二十九歲中探花,進入仕途近四十年,而在朝任官不過五載,其間雖有數次起用的機會,但都因黨爭的原因而作罷,可見明末黨爭持續時間之長。
崇禎一朝用了五十位首輔,大多為平庸無能之輩,相比較而言,較有才干的首輔有兩人,一是溫體仁,二是周延儒,但兩人都是心術不正之人。溫體仁外樸內陰,周延儒外強中干,但兩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善于權術,以排除異己為能事。溫體仁入閣后逼迫周延儒引退,自己成為首輔,在任期間排斥異己、招權納賄,并試圖翻閹黨逆案,引起朝政混亂,以至民間有“崇禎皇帝遭溫(瘟)了”之說。崇禎十年(1637),溫體仁遭到彈劾被罷官回家,第二年在家中病死。周延儒在與溫體仁聯手打擊錢謙益成功后不久,入閣擔任首輔,但在職僅四個月就被溫體仁排擠,被迫告病回鄉。周延儒回鄉后不久,溫體仁因執政成績不佳被罷免,接著張至發、薛國觀先后執政,他們都是溫體仁一黨,兩人立朝數年,碌碌無所建樹。后來在東林黨人的幫助下,崇禎帝下詔再次啟用周延儒。崇禎十四年(1641)九月,周延儒到達京城復任首輔。崇禎十六年(1643)四月,清兵入關,周延儒自請視師,卻假傳捷報蒙騙崇禎帝,崇禎帝不知內情,對周延儒褒獎有加。后來錦衣衛指揮駱養性上疏揭發真相,其他的官員也相繼彈劾,崇禎帝大怒,下詔將周延儒流放戍邊。不久,崇禎帝下詔勒令周延儒自盡,籍其家,終年五十一歲。
崇禎一朝的許多大事,都與黨爭有關。吳偉業在入清后寫有一首名為《鴛湖曲》的詩,以其友人吳昌時的命運變化為主線,含蓄揭露出崇禎朝黨爭的激烈:
鴛鴦湖畔草粘天,二月春深好放船。
柳葉亂飄千尺雨,桃花斜帶一溪煙。
煙雨迷離不知處,舊堤卻認門前樹。
樹上流鶯三兩聲,十年此地扁舟住。
主人愛客錦筵開,水閣風吹笑語來。
畫鼓隊催桃葉伎,玉簫聲出柘枝臺。
輕靴窄袖嬌妝束,脆管繁弦競追逐。
云鬟子弟按霓裳,雪面參軍舞鵒。
酒盡移船曲榭西,滿湖燈火醉人歸。
朝來別奏新翻曲,更出紅妝向柳堤。
歡樂朝朝兼暮暮,七貴三公何足數!
十幅蒲帆幾尺風,吹君直上長安路。
長安富貴玉驄驕,侍女薰香護早朝。
分付南湖舊花柳,好留煙月伴歸橈。
那知轉眼浮生夢,蕭蕭日影悲風動。
中散彈琴竟未終,山公啟事成何用!
東市朝衣一旦休,北邙抔土亦難留。(4)
吳昌時,字來之,浙江嘉興人,崇禎七年(1634)進士,官至禮部主事、吏部郎中。吳昌時與周延儒關系親密,后周延儒受溫體仁排斥罷相,吳昌時與復社張溥等人為周延儒復出積極活動。后在崇禎十四年(1641),經吳昌時等人的疏通,周延儒再相,吳昌時為文選郎中,權重一時。后御史蔣拱宸彈劾吳昌時贓私通內等罪,崇禎帝大怒,于崇禎十六年(1643)冬十二月被斬首示眾,下場十分悲慘,正如吳偉業詩中所言“東市朝衣一旦休,北邙抔土亦難留”。其實,吳昌時被殺的真正原因并不在于他是否“贓私巨萬”、是否“通內”,他只不過是明末黨爭的犧牲品而已。因為他所依附的首輔周延儒,崇禎十四年(1641)再度入相后,為報答復社人士的幫助,“悉反體仁輩弊政”,結果得罪了廠衛,被免職而歸。但其政敵仍不放過他,殺吳昌時不過是借以殺周延儒,推翻其政治措施的一個手段,所以吳偉業在詩中感嘆曰:“中散彈琴竟未終,山公啟事成何用?”以嵇康喻吳昌時,以薦舉嵇康的山濤喻周延儒,吳昌時之被殺,正說明周延儒之失勢。吳偉業此詩通過吳昌時的命運變化,反映了明末黨爭的殘酷、政治的黑暗。
黨爭對于崇禎一朝內外交困、陷于危機的局面要負極大的責任。以邊防為例,從熊廷弼到孫承宗再到袁崇煥,幾任有為的遼東邊將,莫不因朝內黨爭而受牽連。如熊廷弼遭“閹黨”誣陷,落得被殺后又傳首九邊的下場;孫承宗因受“閹黨”爪牙無端攻擊,被迫辭官回鄉;袁崇煥的悲劇固然有皇太極反間計的作用,但也是明末黨爭的直接惡果。崇禎帝最初下令逮捕袁崇煥時,并沒有把他處死的意思,只是“暫解任聽勘”而已。可朝廷中有人硬把袁崇煥與黨爭糾纏在一起,無視日益嚴峻的遼東戰事,終于使其罪狀層層加碼,喪失了轉圜的可能,導致悲劇發生。袁崇煥之獄的幕后主使就是溫體仁與周延儒,兩人欲借此陷害東林黨人首輔錢龍錫。夏允彝《幸存錄》中就一針見血地指出:“袁崇煥之獄起,攻東林之黨欲陷錢龍錫以遍織時賢,周、溫實主之。”(5)兩人還勾結閹黨余孽,顛倒是非,利用崇禎帝的猜忌心理,攻擊東林內閣與邊臣結黨問題,令崇禎帝勃然大怒,溫、周二人的目的達到。首輔錢龍錫被誣為袁崇煥一黨而被逮下獄;大學士韓爌因“和談誤國”而遭到彈劾,被迫辭職還鄉;首輔成基命也被波及,只能辭職,周延儒順利升為內閣首輔,不久又因為溫體仁的排擠而告罷歸鄉。而袁崇煥這位杰出的愛國將領,明朝抗清的擎天之柱蒙冤遭磔,成為黨爭的犧牲品。對崇禎帝而言,殺袁崇煥無異于自斷手腳、自毀長城,此后再難謀求足以克敵制勝的帥才。崇禎皇帝自殺殉國后,遠在徐州的萬壽祺懷著悲憤的心情寫下《甲申》二首。詩中除悲嘆崇禎以身殉國的大義,追仰其勵精圖治的抱負外,同時也指出明朝敗亡原因:“臣工鉤黨爭持祿,中外營私競養奸。”(6)大臣的鉤心斗角、黨同伐異使時局更加混亂,致使內憂外患一并而起。清史專家孟森說:“建州坐大,清太祖遂成王業,其乘機于明廷門戶之爭者固不小也。”(7)明亡后,“明末四公子”之一侯方域隱居家鄉,對前朝舊事多有總結性回顧。他在《送練三貞吉》一詩中對于崇禎朝的政事進行了概括性的回顧,對朋黨之爭、宦官亂政、奸邪當道、清軍入侵等大事均有反映:
憶昔周京地,恰逢漢黨年。
書生蒙禁錮,皇路惜迍邅。(8)
……
黃門專國命,藍面煽朝權。
座近烏程相,星應彗尾躔。
練貞吉是崇禎朝大吏練國事的第三子,與侯方域是好友。上面所錄詩中后四句指出崇禎朝宦官專權,“烏程相”指的就是溫體仁,溫是湖州府烏程人。“彗尾”指彗星明亮尾部的延伸部分,詩中指溫體仁的黨羽。這兩句是說溫體仁為相期間結黨營私,排除異己,終于導致崇禎朝在內憂外患中崩潰,“迍邅”就是處境不利、困頓的意思。總之,崇禎一朝酷烈的黨爭不僅使明朝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進一步激化,而且直接引發了明末農民大起義和滿洲貴族勢如破竹的大規模入侵,最終使明王朝在內憂外患中陷入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