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虱子與跳蚤

王力先生說,虱子可分三類:白虱、壁虱和跳蚤(貓虱)。后來他又解釋說:“跳蚤不是虱類,我受方言的影響,把蚤和虱混為一談了。”(《龍蟲并雕齋瑣語》)看來文人談起生物學(xué)的分類,是十分混亂的。本書也不例外,也常會虱蚤混談。

虱子與跳蚤是不同的物種,外形、習(xí)性、壽命,尤其是移動方式,都不相同。虱子個頭小,行動靈活,神出鬼沒,令人防不勝防。南宋詩人劉克莊的詩曰:“劣知針栗大,出沒似通靈。不但能膏吻,元來善隱形?!碧楦菂柡Γ骸吧猿龃卜笊?,忽逃衣縫中。《說文》真有理,字汝曰跳蟲?!?span id="88inr47" class="xzk">(《梅月為蚤虱所苦各賦二絕》)來去善于隱形,出沒如同神靈,寫得真是活靈活現(xiàn)。

博聞多識如林語堂,也會混淆虱蚤,他以為“古之所謂虱,似多是跳蚤”,“或者虱就可包括臭蟲”(《中國究有臭蟲否》),但又分辨說“凡生人身上者為跳蚤,生床上者始為虱為臭蟲”(《蚤虱辯》)。前文發(fā)出后,即引來博物君子的指點(diǎn),為此林語堂專門作《蚤虱辯》,坦陳自己知識的不足。

張愛玲在《天才夢》一文中有句透徹得讓人近乎絕望的名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蔽恼掳l(fā)表后,有位“水晶先生”提醒她,這里的“蚤子”應(yīng)為“虱子”,張愛玲后來專門作了一些解釋:

《張看》最后一篇末句“虱子”誤作“蚤子”,承水晶先生來信指出,非常感謝,等這本書以后如果再版再改正。這篇是多年前的舊稿,收入集子時重看一遍,看到這里也有點(diǎn)疑惑,心里想是不是鼓上蚤時遷。

(《對現(xiàn)代中文的一點(diǎn)小意見》)

只是不知“水晶先生”的依據(jù)何在,袍子里為何就不能是跳蚤呢?張愛玲的這句話似乎也不必改。錢鍾書先生的短篇小說《紀(jì)念》中,恬淡干凈的曼倩去電影院看了一次電影,回來后發(fā)現(xiàn),竟然有跳蚤,抑或是虱子,趁機(jī)爬到了她身上:

她閑得熬不住了,上過一次電影院……她回來跟才叔說笑了一會,然而從電影院帶歸的跳虱,咬得她一夜不能好睡。曼倩嚇得從此不敢看戲。

錢鍾書先生這里用的是“跳虱”,算是一種準(zhǔn)確的含糊。在俗人眼里,虱子跳蚤差不多就是一家,跳蚤盡管善于跳,但若喝飽了血,怕是就沒了跳的雄心和動力,開始享受起飽餐后閑散的時光來。這時的跳蚤不就和虱子一般了么?

虱蚤都嗜好喝血,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畫過一幅《跳蚤的幽靈》,塑造了一個世界美術(shù)史上都堪稱獨(dú)特的跳蚤形象—“有一雙渴望水分的熾熱的眼睛,有一副堪比謀殺犯的面容,它爪子般的手中抓著一個血淋淋的杯子,似乎正渴望一飲而盡?!?span id="p38k21k" class="xzk">([英]凱瑟琳·雷恩《威廉·布萊克評傳》,張興文、劉紋羽譯文)所以虱蚤常被諷喻為佞臣賊子。民國報刊上有一則寓言故事《一個大跳蚤》,國王身邊最為倚重的權(quán)臣就是一只大跳蚤,害人無數(shù),最終被義士所刺。(錢達(dá)之《一個大跳蚤》,《小學(xué)生》1931年第7期)俗套的故事反映的恰是文化底層的集體心理。

威廉·布萊克《一個跳蚤幽靈的頭像》

(約1819)

威廉·布萊克《跳蚤的幽靈》

(約1819—1920)

虱子和跳蚤雖有不同,但是在制造人體瘙癢這一點(diǎn)上,卻是聯(lián)手共存的伙伴。《格林童話》中有一篇寓言《虱子與跳蚤》,開頭講道:

一個虱子和一個跳蚤,住在一起,在一個鵝蛋殼里釀啤酒。虱子掉下去燙死了。跳蚤大聲叫喊起來。房子的那扇小門說:“跳蚤,你為什么叫喊呢?”“因為虱子燙死了。”(魏以新譯文)

“虱子燙死了,跳蚤在哭鬧?!边@可能是常年做戰(zhàn)友結(jié)下的深厚情誼。

跳蚤比虱子塊頭要大,也更強(qiáng)健,所以也能做一些虱子做不成的事。晚清出使英國的公使郭嵩燾,曾應(yīng)邀在英國觀看過一次馴跳蚤的表演:

又有一小院,用蚤駕車、推磨、放炮、車水,及裝兩人對立,以蚤為首,而系兩鉛刀其足,兩相擊刺。云其蚤亦須教練數(shù)月乃能習(xí),夜則捉置臂端,食飽乃收入匣中,置溫水瓶于其旁使就暖,亦一奇也。

(《倫敦與巴黎日記》)

去馬戲團(tuán)里看跳蚤表演,這真是聞所未聞的奇事。隨行的翻譯張德彝那天也同去參觀,記錄更為詳細(xì):

又一小屋內(nèi)演蚤戲。系一人養(yǎng)蚤四枚,入者一什令,乃令其拽車推磨,車、磨與真無異,大比綠豆。據(jù)云養(yǎng)已四年,每晚令伏于手指,吸血一小時。其手有血痕腫處。雖屬精能,亦良苦矣。(《隨使英俄記》)

其實這樣的演出在當(dāng)時的歐洲頗為普遍。安徒生童話《跳蚤和教授》中,就提到跳蚤表演,或就是現(xiàn)實的反映。童話里說道,一位落魄的氣球駕駛員,自稱教授,“他在那些地方自稱為教授—他不能有比教授更低的頭銜”。他靠表演魔法過活,但一直窮困潦倒。原來因傾慕而嫁給他的妻子后來也棄他而去,留給他唯一的紀(jì)念物—一只大跳蚤。教授“非常愛它。他訓(xùn)練它,教給它魔術(shù),教它舉槍敬禮,放炮—不過是一尊很小的炮”。(葉君健譯文)靠著跳蚤的本領(lǐng),教授賺了不少錢,也算生活安穩(wěn)了。

18世紀(jì)法國的圣殿大道,乃是歐洲大眾娛樂的總部,上演著五光十色的節(jié)目,尤其是馬戲、雜技、魔術(shù)、異國情調(diào)事物展示等,其中也包括一些有趣的動物表演。有許多在當(dāng)時小有名氣的動物明星,比如“決斗的跳蚤”“翻筋斗的小鳥”“走繩索的老鼠”。杜莎夫人蠟像館的創(chuàng)始人杜莎夫人就很喜歡跳蚤表演,所以在蠟像館的節(jié)目單中,特別設(shè)置了跳蚤雜技作為蠟像館的特色展品。

然而杜莎夫人蠟像館中的跳蚤表演不及當(dāng)時的競爭對手—跳蚤馬戲臺受歡迎。當(dāng)時最吸引人的跳蚤節(jié)目是“跳蚤郵車”,這一節(jié)目“準(zhǔn)確地再現(xiàn)了英國的高傲派頭”,“在時髦且快速行進(jìn)的郵車上,一只跳蚤充當(dāng)馬車夫,雄赳赳、氣昂昂地?fù)]舞著鞭子,另一只跳蚤則扮演警衛(wèi),正吹奏出嘹亮的喇叭聲”。這種迎合觀眾獵奇癖好的表演,讓觀者無不嘆服,時人欣然賦詩道:

你們躲在毛毯里活蹦亂跳,

嗜血成性,總是東啃西咬……

如今通過表演帶來了樂趣,

看來你們也并非一無是處。

([英]凱特·貝里奇《蠟像傳奇:杜莎夫人和她的時代》,劉火雄、唐明星譯文)

此表演后來也引入中國,民國時期的上海、香港等地,就多次表演過跳蚤戲。上海新世界游樂場有中西游藝大會,其中的跳蚤戲曾轟動一時。據(jù)觀者所述,有跳蚤拉炮車、踢球、跳舞、跑圈、鉆鐵環(huán)等項目,大抵與郭嵩燾、張德彝所見的節(jié)目類似。觀眾們也留下了很多記錄。比如用細(xì)銅絲把跳蚤系在一小銅炮前段,驅(qū)之蹣跚前行,跳蚤姿態(tài)如臨大敵,活靈活現(xiàn)。跳蚤踢球表演:先讓跳蚤抱持一小球,以銅絲牽動令之舉起,一聲令下,跳蚤能用力將小球踢出。還有跳蚤跳舞:“取跳蚤十余頭,置于一小琴匣上,每一跳蚤,均背頂紙舞衣一件,當(dāng)琴韻曼妙之際,遂翩翩作羽衣之舞,前行后退,一若燈紅酒綠之大華飯店也。”(吉孚《記跳蚤戲》,《上海畫報》1929第503期)這些表演讓中國觀眾嘆為觀止,觀者從訓(xùn)練跳蚤的事情上也開始佩服西方人對各種事物研究的精細(xì)工夫。

江湖藝人貝托羅托推出的“跳蚤郵車”表演海報

跳蚤戲這種事也只有膽壯力強(qiáng)的跳蚤才能做,“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裈襠”的虱子恐怕是萬萬不敢的。

《海外奇談:跳蚤之戲法》附圖

《輿論時事報圖畫》1910年第8卷第19期

李毓鏞《跳蚤的有趣生活》

《兒童世界》1937年第39卷第2期

味戇《跳蚤玩把戲》附圖

《少年》1922年第12卷第2期

虱蚤難辨,捫虱得蚤,其實是常有的事,梅堯臣在詩中就感嘆:“茲日頗所愜,捫虱反得蚤。去惡雖未殊,快意乃為好。”(《捫虱得蚤》)對于受害者來說,虱蚤難辨,其實也不必辨,無論虱蚤,抓住直接處決即可。

捫虱得蚤,快意都是一樣的酣暢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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