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語：你是我的）

一年伊始，精膳司新?lián)Q了一批小奴。月見便是其中之一。雖對一些傳言有所耳聞，但幾個月下來，倒也相安無事。轉(zhuǎn)眼到了初夏。一切，在那時開始有了異樣……

暮時最后一縷夕照慢慢潛入雕花窗欞時，月見是踏著一地斑駁的光影進來的。

不管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但到底是個看人臉色任人擺布的精膳司小奴。雖然入宮時日不多，但她也知道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個道理，只要言辭行為稍有差池，便會萬劫不復(fù)。所以當(dāng)?shù)弥话才艁矸誊板鷷r，便只有默默地接受了。

來之前，司里其他姐妹們都爭先用無不惋惜的口吻告訴她關(guān)于馨妃的傳聞。月見不是個傻子，她知道她們明里惋惜，暗里更多的是慶幸，但她也不好去點破什么，一切，或許冥冥之中都是已注定了的罷……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清幽之香，月見頓覺神清氣爽，方要思忖是何味，屋內(nèi)的環(huán)境卻吸引了她的注意。

雖然她隸屬精膳司，但平日里沒少到負(fù)責(zé)制造家具器物的御用監(jiān)走動，因此對宮中妃子們的攀比成風(fēng)也是略有耳聞，那些佳麗們的費盡心思除了體現(xiàn)在服飾上便是住所的布置：這個用珠寶做了窗簾，那個就要用暖玉制床；這個將羊皮地毯鑲了金片，那個就要用上等絲綢縫制幔帳，至于玉器、漆作、骨牌等什物更是多不勝數(shù)。相較之下，馨妃的居室顯得十分簡潔素雅，除了必需的擺設(shè)之外再無其他繁縟奢華之物。

“杵在門口作什么？快過來把餐具擱著吧。”一個身影伴著溫潤如水的聲音自內(nèi)屋緩緩踱來。

月見自知方才游了神，便不敢有所怠慢，一壁兒低著頭將手中捧著的托盤小心放置于花梨木桌上，一壁兒恭敬地作揖道：“娘娘，請用膳。”

但見精致的銀杏色托盤上置有箸瓶架，上面插了雙烏木雙鑲銀箸，一旁擺了只青花鎏金湯匙，斗彩小碟里是鏡箱豆腐，梅子青釉的高足碗里盛著莼菜羹，色彩清淡素雅，味道清鮮可口。

月見的家鄉(xiāng)在蘇州，所以置菜時瞧見了這一盤江浙風(fēng)味，不免心生思鄉(xiāng)之情，同時也對馨妃產(chǎn)生了一些親近感。但畢竟聽多了流言，月見骨子里還是怕她的，因為流言說，她會——吃人。想到此，月見不禁打了個激靈，此時還是初夏，這間屋子卻仿佛透著寒氣，讓人骨髓生疼。

月見一直把頭低著，但她能感到馨妃就在近前，因為那股不知名的清幽之香比方才愈加濃郁了。

宮人喜用花草做香薰已蔚然成風(fēng)，上至天子妃嬪，下至太監(jiān)宮女，除了將士視此為無用之物外，幾乎人人都備有香爐、香盒和香囊，這倒是給諸妃爭風(fēng)吃醋派上了用場，誰用的味道迎合了皇上的喜好，誰就能衣被恩澤。

月見半是害怕半是好奇，終是忍不住悄悄抬頭睨了眼。但見眼前人微施粉黛，略點猩紅，玄發(fā)光潤，輕握湯匙的手似明月皎潔，如白玉通透，一雙杏仁眼在蒸騰的熱氣中愈發(fā)顯得秋水盈盈，顧盼生輝，蜜白色的長裙更將她素潔高雅的氣質(zhì)烘托到了極致。雖是側(cè)影，卻并沒有將眼前人的光華掩住一絲一毫，就連同是女子的月見也不由得看癡了神，竟愣生生地定在那兒。

“多大了？”馨妃冷不妨丟來一句，令月見心跳得厲害。

“回娘娘，奴婢年方十五。”

有一絲微光在馨妃的眸子里一閃而過，她側(cè)過身來打量著月見，忽然哂道，“你還是及笄之年，卻竟是這般愛游神兒。”

原來她早已察覺到了。月見只覺得此時兩頰燒得慌，“奴婢知錯了！請娘娘恕罪！”月見只當(dāng)是自己行為有失偏頗惹惱了馨妃，一想到她甚至有可能一怒之下剝了她的皮，竟撲騰跪在地上磕起了頭。

馨妃眼里的笑意更濃了，“我又不會吃了你，犯得著這么害怕么。行了快些起來，別讓人瞧見還以為我欺負(fù)下人又要嚼耳根子了呢。”說罷便側(cè)過身繼續(xù)吃食。月見兩腿嚇得發(fā)軟，勉強站了起來。

雖然自詡膽子不算小，可身處宮中，面前又是馨妃，便是再給月見十個豹子膽，她也還是會怕。盡管流言不可信，但信總比不信好。月見她必須活著，因為她還有，未了的心事……

回到精膳司已是戌時。月見前腳剛踩進膳房，一幫姐妹們便立即停了手中的活計向她迎去，只嘉蘭一人抬頭瞅了眼仍繼續(xù)分摞著用于添火的馬口柴。

“月見姐，你可算回來了！我們都快擔(dān)心死了！”水芹瞪著一雙大眼在她身上來回看著，像是想要找出哪里少了塊肉似的。

月見知道水芹是真的擔(dān)心自己，便給了她一個寬心的笑，“你這孩子，不知道宮中是忌諱‘死’這個字啊，如果讓白公公聽了去指不定得掌你嘴！”水芹聽了趕忙捂住嘴，還不忘朝四下里望了望。

“傻子，月見她唬你呢。”說話的是年紀(jì)最長的香雪。

大家哄笑了一番后，一個個都變得欲言又止。空氣里的溫度霎時有些涼薄。月見也不想難為她們，索性將之前的遭遇一一相告。

“這么說來，馨妃娘娘還是個傾城的美人呢。”盡管月見的描述有些拙劣，但水芹的心還是不由得為之一動。

馨妃常年深居簡出，并不如其他妃子那般好游山玩水，賞花品曲。而且皇上似乎也不怎么待見她，所以除去入宮年份早的和曾服侍過她的太監(jiān)宮女之外，便再也無人見過她的相貌，甚至連談?wù)摱际且环N禁忌。

月見幾經(jīng)思忖，終究還是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按照宮中規(guī)矩，不是每位娘娘身邊都應(yīng)有個隨侍才對。可我方才去時連個影子都沒瞧見，你們說這怪不怪？”

“這話以前澤蘭也有說過呢。”香雪剛一說完便立馬發(fā)覺失了言，房里大多數(shù)人也都變了臉色。而一直在旁默默做事的嘉蘭也停了動作，肩膀巍巍抖動著。

澤蘭是嘉蘭的姐姐，原先也是精膳司的一名小奴，負(fù)責(zé)服侍馨妃。之所以會輪到月見，是因為她自昨晚給馨妃送膳后便再也沒回來過。

馨妃是個美人，同時也是個怪人。她除了每日只在暮時用膳需要一名宮女前來服侍之外，再無其他貼身侍女。而傳言說她吃人，并不是沒有根據(jù)的：凡是去服侍過她的人，一到夏秋兩季，便會失蹤，甚至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而宮中禁地，皇上都沒有明說什么，其他人也就更不好自作主張去追查。因此除了說她吃人，再無更好的理由去掩飾人們心中的不安。

澤蘭失蹤后，一向活潑的嘉蘭突然間變得沉默寡言，大家只當(dāng)她是傷心過度。除了寬慰幾句，也不便多說什么，畢竟沒人愿意給自己招惹是非。

氣氛凝重得讓人似要窒息。“大家還是抓緊準(zhǔn)備明天水席的食料吧，要是怠慢了可不好。”香雪的一席話令眾人晃過神來，再無交流。

墨青的夜色隱匿了墻角枯萎的藤枝。月見坐在臺階上抱膝望著月亮。偶有些許薄如游絲的暗香染上衣襟。度過一日便是這般辛苦，更哪堪來日方長，前途未卜！

“姐姐，你一定要等我，我會竭盡所能找到你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月見這才發(fā)覺不知何時嘉蘭已來到近旁。

“嘉蘭，你姐姐一定會沒事的！”月見沖她微微一笑。

月色如水。嘉蘭單薄的身影仿佛鍍上了層銀，有微弱的光芒閃爍。她沒答話，在原地站了會便轉(zhuǎn)身準(zhǔn)備進廂房。眼見臨近時，忽聽嘉蘭低聲道了句，“月見，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