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聲音很奇怪,一下一下地撞在窗戶上。
咚咚咚的。
眼看窗戶就要被撞開,就在這時,思思醒了。
思思醒來的那一瞬,嬰兒一下子鉆到了她的肚子里。
冷汗從我背后冒出來,顧不得其他,我掀起思思的衣服。
但是什么都沒有,肚皮軟軟白白,就連之前衣服上的紅手印也消失不見了。
咕嚕。
一聲蠕動聲從她肚皮下傳出。
思思從床上站起來,臉色蒼白,整個人無意識地開始繞著床的四角轉動。
一圈,兩圈,三圈……
在轉了不知幾圈之后,她抬起臉,張開了嘴巴。
[思思,思思,]我叫她,但她卻無動于衷。
嘴里一直嘟囔著一句話。
[媽媽,它來了,它來了……]
[誰?誰來了?]我顫抖著把她抱進懷里。
思思這個樣子和我接到婆婆電話的那幾天一摸一樣。
就像中邪了。
[姐姐……]
[姐姐她來了。]
說完,她癱在我懷里。
屋外,一聲又一聲尖叫從院子里響起。
[媽,媽——]
是周悅。
[它們動了,動了,救命,救命,啊——]
就在周悅尖叫的那一瞬,我窗戶上的咚咚聲消失了。
婆婆聽到聲音從屋里跑出來,頓時哎呦一聲。
我抱著思思,從窗戶上打開一條小縫,向院子里看去。
這一看,我的心頓時一驚。
是周悅用來嚇我的那幾個紙人,此時正圍在周悅身邊。
一個紙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聲。
另外兩個紙人的手也伸了過去。
[憋氣,快憋氣!]
婆婆著急地喊著,在院子的另一角不敢過去。
大伯哥周亮和小叔周祥也穿著睡衣出來了。
周祥正準備跑過去,被周亮拉了一把。
月色中,我看到他對周祥搖了搖頭。
[紙人點睛,誰點找誰。]
[我一早就告訴她了,為了嚇唬人不惜做到這個地步,現在只能靠她自己了。]
果然,我之前見的幾個紙人就是周悅為了嚇唬我才放在門口的。
紙人點睛,鬼上身。
這時候周悅掙脫了紙人的束縛,她跑到周亮身邊,抓住她的袖子。
[哥,救我,救救我……]
周亮沒有說話,向她指了指廚房,身體卻向后退了一步。
那態度很明確。
身后紙人很快就追上來了。
周悅看看身后,又看看周亮,咬咬牙,她抓起什么東西就跑進了廚房。
紙人也跟著跑了過去。
周悅跑進廚房就關上了門,婆婆看著關閉的大門嚎啕大哭。
紙人停在了門口。
等周悅再出來時,她臉色慘白,甚至比紙人的臉還白。
她睜著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的方向,手里還端著一碗什么東西。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紙人隨著她的目光也朝我轉過來。
下一瞬,她將手里的東西向紙人潑去。
血腥味瞬間彌漫了整個院子。
而思思不知什么時候醒來了,隔著窗戶和一臉蒼白的周悅遙遙相望。
八、
從這時候開始,思思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
她爬進我懷里,嘴里吮吸著自己的手指。
另一只手胡亂地撫摸著我的臉頰。
媽媽,她咯咯地笑。
神情動作儼然是一個小孩子的模樣。
[思思?]
我叫她,可她卻如同聽不懂一般歪了歪腦袋。
不多時,婆婆敲響了我的房門。
[文君,該起來祭祖了。]
留下這句話她就離開了。
我看著窗外黑乎乎的天感到有些奇怪。
看一下時間,凌晨4點24分。
思思正在床上亂爬,聽到這句話徒然愣在了原地。
然后,不可抑制地,她痛哭起來,一聲細微的聲音從她喉嚨里擠出。
[逃。]
[快逃!]
[快逃媽媽!??!]
聲音細小尖銳,和思思平時的聲音相差很大,根本就是她身上的嬰兒的聲音。
寒意浸透了我的全身。
下一秒,房門被大力推開。
周悅出現在了門口。
她臉色比幾個小時前還要蒼白,脖子上帶著青紫的掐痕,看著觸目驚心。
而她身后,是昨天晚上追著她跑的那幾個紙人。
周悅進來之后思思就停止了哭泣,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了怨恨。
[走吧,]她說,看我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死人。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她就一直等在門口。
正僵持著,思思突然咚地一聲倒在了床上。
她滿臉痛苦,眼睛緊閉,手卻一直捂著肚子,嘴里發出痛苦的呻吟。
[痛,好痛……]
就在這時,詭異的嗩吶聲響起來了。
祭祖儀式開始了。
在嗩吶聲響的那一刻,周悅猛地打了個激靈。
她身后的紙人嘴里發出一陣怪叫。
紙人動了。
它們腳不沾地地沖到屋里,抱起床上的思思就往外跑。
我下意識的去追,周悅一下子箍住了我的脖子。
她從身后拿出一個毛巾捂住我的臉,瞬間,我的手腳開始癱軟。
[思思!]
眼看紙人就要跑出門外,我一下子就慌了,
[哎哎,慢點慢點。]
張家明出現在了門口,他摸著鼻子上的那顆黑痣,接過紙人遞給他的人。
[哎呀,]他發出一聲嘆息,[小美人,終于弄到手了。]
說完,他看也不看我,掉頭就跑。
[張家明,張家明!]
我目眥欲裂,發出嘶吼。
可是沒人理我,張家明很快就消失不見。
周悅在我耳邊粗喘,發出警告。
[我告訴你,李文君,思思已經賣給堂舅了,這是在祖宗碑下說好了的,命中注定,你掙扎也沒用!]
[什么說好的!思思是我女兒,你們誰也別想傷害她!]我感覺自己的聲音在滴血。
[捆上。]
小叔子周祥端了一碗腐肉進來了。
他扔給周悅一根麻繩,二人配合著將我捆了了個緊。
無力感持續侵蝕著我的全身。
我看著面前的二人,恨不得咬下他們的肉。
[卑鄙,無恥!]我痛罵道。
[這也是無奈之舉,]周祥無所謂地笑笑。
他緊了緊我身后的繩子。
那一下差點把我頭天晚上吃的飯嘔出來。
我冷笑,[周祥,你還真是怕我跑了。]
[可不是,]周祥說,[畢竟嫂子也是祭祖重要的材料。]
材料?
我皺起了眉頭。
從來到這里開始,周悅提到了材料,周祥也提到了材料。
可是什么是材料,我卻不知道,周軒生前也沒和我提過。
不動聲色,我問道,[不知道你死去的二哥知道你把我們娘倆當作材料,會不會從棺材里跳出來咬你一口。]
周祥愣了愣,隨即道,[二哥不會的,畢竟……]
他抓起碗里的腐肉塞進我嘴里,[畢竟二哥剛開始也是要將嫂子做成材料的。]
腐肉塞進我嘴里的那一瞬,我終于嘔吐了出來。
[撿起來。]
周祥對著周悅命令道,[不能浪費。]
周悅滿臉不快,忍著惡心撿起來又塞進了我嘴里。
我繼續嘔吐。
她繼續撿。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在味覺和嗅覺的雙重刺激下,我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在跟著什么人往前走。
天灰蒙蒙的,有煙從院子中央的那口鐵鍋里冒出。
鐵鍋里,水正沸騰著。
我睜不開眼睛,耳朵也像是被塞了棉花。
只能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快速從我身邊跑過,然后,胳膊被舔了一下。
[嘻嘻……嘻嘻嘻嘻……]
舔我的那個東西發出滿足的嘆息,同時還有一種即將要美餐一頓的期待。
我抬不起頭,只能費力地睜大眼睛。
待我看清的時候,我愣了一瞬。
是紙人,
我竟然跟著紙人在祠堂里轉圈!
突然,一聲鈴響,我被迫停了下來。
然后,從第一個紙人開始,它爬進了鐵鍋里。
[啊……啊……]
鍋里的紙人發出凄厲的哀嚎。
[嘿嘿,好吃,好吃……]
隨后,咀嚼聲從大鍋里傳出。
我的心里頓時一緊。
紙人是被吃了嗎?我忍不住猜測,可是又是被誰吃了呢?
又是一陣鈴響,我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步一步向大鍋接近。
不要,不要!
我滿身抗拒著,可是沒用,鈴聲越來越尖銳,我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危急之際,我聽見婆婆的聲音,[夠了夠了,四個材料,夠了。]
[救……]
我努力掙扎,感覺自己的手已經摸上了鐵鍋。
呲啦。
滾燙的鐵鍋燙熟了我的雙手。
不,不要!
我在心里大喊著,腿卻不受控制的跨進鐵鍋里。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通紅的嬰兒拉住了我的手。
瞬間,涼意從手中蔓延。
一個激靈,我清醒了過來。
嬰兒順著我的手爬到我的肩膀,它皺了下看不清的眉毛,兩只眼睛盯了我半響,說了句。
[媽媽,我果然還是不想讓你死。]
九、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來話,眼淚卻流淌個不停。
這個嬰兒,是我的另一個女兒,是我剛出生還沒有睜開眼就被她姑姑掐死的女兒。
我叫李文君,這是我重生后的第四年。
第一世我就死在了祭祖的這天。
當時周軒借口帶我回家祭祖,卻把我年僅七歲的女兒賣給了自己的堂舅。
兩年后,我的女兒被折磨至死。
而我也在祭祖這天被當作活材料,喂養給了那些一出生就被掐死的女孩的嬰靈。
千百年來,蒙村為了生兒子,一直重復著這個傳統。
他們把生下來的女嬰掐死或者活封在罐子里,通過活人飼養這些嬰靈,讓嬰靈吃她們的肉,喝她們的血,從而保證下一胎生的是男孩。
而這些活人又必須是女人。
之前在婆婆家門口的那三個就是,他們管這些祭品叫做材料,紙人,就不說她們的名字,她們的共同名字,女人。
我是在19歲那年遇見周軒的。
那一天,我期末考結束,看見他站在女生宿舍樓下站著。
男人一臉憂愁,站在樹下,不知道是在等人還是干什么。
當時,他的模樣瞬間就擊中了我,我想這個男人需要救贖。
這一救贖就要了我和我雙胞胎女兒的性命。
當時我產檢的時候是兒子,雙胞胎兒子,婆婆別提多高興了,一個勁夸獎周軒有出息。
周軒也聽到我懷的是男孩之后也松了一口氣。
我當時只以為他有點重男輕女。
沒想到,他想的卻是在我生了女孩之后要把我和我女兒獻祭。
之后的事不言而喻。
周軒在我生下雙胞胎女兒之后性情大變,經常打罵我,時間一長,我便開始有些神經衰弱。
當時剛生產完,我正在昏迷,周悅就掐死了我其中一個女兒,她快速的將尸體送回老家,騙我說另一個女孩在出生后沒有生命跡象已經死了。
我不信,我明明聽到了兩聲不同的嬰兒的啼哭。
我以為是周悅把我女兒帶回老家賣了,此后的幾年,我一直懇求周軒和我一起去找女兒,自己也去了蒙村無數次,可是都沒有結果。
終于那一天,周軒主動要帶我去蒙村祭祖。
他的原話我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他說,[你想不想知道咱們另一個女兒在哪?]
我瞬間睜大了眼睛。
[你跟我回去祭祖我就告訴你。]
[不過,]他補充說,[這次回去你誰也不能說。]
我無心關心其他,第二天就打包好了行李跟著周軒回去了蒙村。
可是出門之前,他看著我準備留在家里的女兒,[把她也帶上,]他說。
然后悲劇開始了。
我把臉貼在我身上那個嬰靈臉上,這是我的女兒,她一點也不可怕,她只是被壞人欺負了。
[媽媽替你把壞人抓起來好不好,]我流著淚吻著她。
警笛聲響徹在蒙村的每個角落。
在第一天我剛進村的時候我就報警了,此后我一直和警察保持著聯系。
我把蒙村的一切講給了他們聽,并將張家明的所作所為拍下來發了過去,包括他制作的那幾個紙人。
不,應該是女人。
那些女人沒有死,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讓她們如此聽話。
可還是晚了一步,我看著大鍋里沸騰的開水。
剛剛在我之前,有兩個女人已經跳進去了。
思思從警車里跑下來鉆進我的懷里。
那一瞬間,我懷里的嬰兒跳到了她的身上。
[媽媽,媽媽,是她救了我。]
思思對我喊道。
[我知道,]我點點頭,[她是姐姐。]對著思思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