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邂逅
- 晚明海王
- 壹更一萬年
- 3038字
- 2023-12-21 21:07:00
聽見徐渭的名字,李澹一時間居然說不出話來。
徐渭何許人也?
其是正德十六年浙江紹興府生人,年輕時與蕭勉一樣,同是越中十子之一。
關于他的事,一時半會掰扯不完,其中比較膾炙人口的經歷,便是徐渭當年作為胡宗憲的首席幕僚,參與了平定閩浙倭寇之事。
五峰船主汪直的落網,與蕭勉口中的徐渭,不無直接關系。
不過在胡宗憲被下獄之后,徐渭作為其幕僚很快也被收監,一直到萬歷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時候才被放出來。
作為徐渭的摯友,蕭勉在其出獄的時候便收到了徐渭的信件,信上是說其準備南下到南京一帶游玩。
“以我對徐文長的了解,此人行事高調放蕩不羈,而且他剛出獄,身上又沒什么盤纏,其既然要去南京游玩,恐怕只能以詩詞畫作販賣為生。
不得不說,他的書畫水平的確了得,老夫自愧不如,所以要找他倒也不難,只需要派人去南京的書畫圈子尋覓一下,很快便能找到他的行蹤。”
聽著蕭勉的介紹,加上李澹自己前世的記憶,自然是不會懷疑徐渭的能力。
就連胡宗憲這樣水平的人物都奉他為上賓,李澹相信胡總督看人的眼光。
只是徐渭這樣的名士,此前輔佐的都是閩浙總督這般的大人物,而自己現在不過一省巡海道僉事,李澹首次對自己感到了些許的不自信。
倒是一旁的蕭勉好像看出了李澹的心思。
“哈哈哈,大人心中所想,老夫明白,說老實話,徐文長此人的確心高氣傲,一般人他是根本不屑一顧的。
但老夫更是清楚他心中所想,相比于高官厚祿,其心中更想要的是一個機會,能施展他才能的機會。
如今放眼天下,他能看上眼的也只有三地。一為遼東,二為宣大,三則是咱們東南。”
蕭勉的話聽得李澹若有所思,隨即拿起茶杯灌下一口茶,還是有些不明白,這才請教道:“請蕭老詳解。”
“徐文長其人鄙夷清流,之前鄉試他幾次落第,在喝酒時就與我說八股取士,乃是第一大弊政,簡直就是狗屎!”
說到這里,蕭勉顯然是回憶起了自己青年時快意放縱的畫面,不自覺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繼續道:
“他說八股取士,取出來都是墨守陳規的迂腐之徒,嘴上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可實際卻是胸無一物,治民不務桑實,斷案不知所謂,更是不通兵法,不曉謀略。
在他看來大明朝經營到今天如此頹敗之局,滿朝公卿,十之八九皆為碌碌豬狗之輩,他看不上。”
聽著蕭勉的話,李澹愣了一下,心想這徐渭真的是當代噴王之王,按理說即使心里如此想,大多也只會婉轉的表達,像他這樣直接開噴的,著實不多。
“所以,大人,此人志在務實,而不在功名利祿,遼東宣大均為北方前線,直面蒙古人、女真人,乃是國之第一要務。
而咱們這東南,更是之前徐渭耕耘數載之地,海上倭患,至今仍是大明頑疾。
如今主公身為一省巡海僉事,更是身兼靖海宣威使,同時也是我朝頭一位宣威使,今后必然是宣威萬方,闊達四海。
如此廣闊的天地,以我對徐文長的了解,他必心動,大人只要拿著老夫的信件親自去一趟金陵城,我保管徐渭必然為大人所用。”
李澹聽著蕭勉的話,不禁有種感覺,此事恐怕蕭老此前就在心里盤算好了,只是在等自己把話問出來。
不過,不管蕭勉是預謀已久也好,臨時起意也罷,徐渭的才名,李澹本身也是佩服的,現在許多事情都還在籌備的階段,倒還是有時間去一趟金陵的。
翌日,李澹拿了蕭勉準備好的信件,乘船啟程,一行先是到杭州,再經運河過太湖,北上至金陵。
作為大明朝的南京,金陵城自然是大明朝南方的最繁華之城,從入城那一刻看見比廣州城還要高出將近一半的城墻,便是不難想象這金陵城是如何的一個大城。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這金陵城,當真是天下一頂一的繁華之地,真是不理解當初太宗為何要將首邑搬到北京,謬也,誕也。”
走在李澹身旁的是凝齋書院的一位大先生,與劉堯誨為同鄉的臨武舉人曾朝節。
作為心學的推崇者,曾朝節自然是不待見朱熹那套存天理滅人欲的說辭,對于這喧喧鬧鬧的繁華塵世,他反倒是樂見的。
“植齋先生認識徐青藤?”
曾朝節號植齋,徐渭號青藤,都是文人雅士所謂的自號。
“倒是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那時我還年輕,也沒什么名聲,他興許已是不記得我了。”
邊說著,曾朝節從懷里取出一封信件,乃是劉堯誨寫給江淮文社的推薦信,畢竟說到文壇地位,那劉堯誨老前輩的名氣還是響當當的。
“凝齋先生囑咐我,到了金陵,便去找吳悟齋,如今他致仕賦閑在家,于是便沉浸于詩文書畫之中,江淮文社里,以他資歷最老,名聲最響。”
曾朝節頓了一下,隨即又是補充道:“主要他還是當年徐閣老的得意門生,徐閣老對他頗為偏愛,所以圈子之中,大伙兒都捧他。”
李澹一愣,隨即扭頭問道:“徐閣老?是徐階嗎?”
“那不然還有第二個徐閣老?”曾朝節聳肩答道。
李澹心中竊喜,敢情原來是師兄,這不就撞上了嘛?
于是二人現下沒做停留,便是向著江淮文社講學的書院而去。
只不過到了位于秦淮河東畔的書院,書院大門敞開,門外還站著好些位學子,顯然類似這樣的講學之風,在此時的金陵城是十分受追捧的,每每有經典之語講出,便會引得學子們鼓掌喝彩。
此時書院之中,零星傳出些許片語,但是聽不清楚。
“道心惟微,本虛寂也。”
李澹只聽清八個字,隨即又是一陣熱烈的喝彩。
就連身邊的曾朝節,此時也是捋須點頭,只有李澹一頭霧水。
因為只有區區八個字,李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彩的,于是扭頭問道:“植齋先生聽明白了?”
曾朝節捋須笑道:“此乃聶師之言,只言人當心存天理道心,只要心中認同天理,那么言行之中,自然會向天理靠攏。”
關于曾朝節解釋的對不對,李澹不想多說,但心里佩服是真的,一方面是他的學識,另一方面則是他的聽力。
“咱們進去吧。”
言罷,李澹走在前面。
剛進門,便被門口的書童給攔在,二人隨之出示了劉堯誨的介紹信。
書童接下信件后轉身便進去稟報,二人只得倚靠在門板上等著里面的書童傳話,期間還隱隱聽見書院之內傳出斷斷續續的喝彩聲。
走了一路的李澹有些乏了,于是就坐在了門檻邊上。
也就是這么一坐,李澹忽然意識到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此時就在李澹的另一側,許多士子站在門檻之外,湊著耳朵正在聽里面的講學。
一道門檻,便是將這些學子擋在書院之外。
乍一看,貧寒學子刻苦求學,簡直就是正能量的楷模。
可李澹在現場,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現實是什么狀況,不由地嗤笑了一聲。
原因很簡單,因為明明在外面什么都聽不清,只言片語如滿天繁星般零散傳出,根本就是不得其意,可這些學子依舊樂此不疲的來日夜圍觀。
也不知這些來書院外“附耳傾聽”的學子,是來求學問道的,還是來蹭熱度的。
興許日日來,月月來,博個眼球,博個臉熟,日后也能混進這個文士圈子也說不定。
想到這里,李澹冷笑一聲,隨即略帶諷刺地喃喃自言道:“也不知在這門外,是來聽風聲的還是讀書聲的。”
可就在這句話出口的瞬間,李澹便感受到一道令人非常不適的視線。
人的視線是有溫度的,而此刻的李澹便被這道視線盯得如墜冰窖。
抬眼望去,竟是搜尋到了那道視線的主人。
此人年紀不大,最多也就二十來歲,眉距極寬,眉下的倒墜柳葉眼十分細長,半瞇著,像是永遠睜不開一般。
可正是這不算炯炯有神的眼睛,卻讓李澹第一反應就聯想起了三國演義中對司馬懿的描述,鷹視狼顧。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李澹在看他,于是雙手揣進袖里,緩緩吟道: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沙啞冷冽的聲音,一時間怔的李澹渾身開始起雞皮疙瘩。
此時忽然來人拍了下他的后背,李澹“噌”地彈了起來,卻是嚇了身后的曾朝節一跳。
“悟齋先生說快快有請,請二位到后院敘話。”
曾朝節拱手以禮,卻是看李澹有些心不在焉。
李澹回過頭去,再去找之前那個人影,可已經找不見了。
其實這句膾炙人口的對聯是有出處的,興許有些人不知道作者是誰,但李澹知道,隨即口中不自覺地念出了下聯: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