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離開圣安多尼大教堂,剛轉入街角的巷尾,佛耶戈便忍不住開口道:
“李大人,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我現在的心情,只能說您今天的表現令我佩服。”
說著,佛耶戈又接過李澹手里的那枚紅寶石,不禁感嘆:
“這枚紅寶石的確成色很好,而且工匠的手藝也很不錯,如果讓我開價的話,我可以給出八百兩的價格,當然,賣出去肯定不止這個價了,真是恭喜你了。”
李澹卻是神秘兮兮地回眸一笑,朝著佛耶戈道:“正好相反,是我該恭喜你,佛耶戈先生。”
佛耶戈·佩雷拉撓了撓腦袋,一時沒明白李旦的話是什么意思。
反而是一旁的緹娜遲滯片刻反應了過來,隨即朝佛耶戈笑著道:
“佩雷拉先生,李大人這枚紅寶石是要作為禮物送人的,那耶穌會獻呈皇帝陛下的寶石,是不是得另尋出路呢?”
走在路上,佛耶戈的步子猛地一頓住,他很快就明白了李澹究竟是什么意思。
之前他找李澹推廣的翡翠,此時不就正好可以拿出來嗎?
要知道現在翡翠將會送到的,是大明朝廷最有權勢的人面前,若是翡翠得到了大明皇室的青睞,那么很快這種寶石將在整個大明上流階層受到追捧。
屆時,作為翡翠商人的自己能獲利多少,佛耶戈簡直想都不敢想。
當即之下,佛耶戈快步沖到了李澹面前,表情殷切地道:
“實在太感謝您了,李大人,我為我之前的莽撞言辭對您進行懇切的道歉,您放心,我現在就叫手下的工匠去準備,一定會給您打造出一枚最完美的翡翠進獻給天子!”
還不等李澹回答,佛耶戈已經是飛也似地跑走了。
李澹則與緹娜二人默契的相視一笑。
“李大人見笑了,佛耶戈就是這樣,他的喜怒哀樂全都寫在臉上,所以我喜歡與他做生意。”
“是嗎?不過我還是更喜歡跟緹娜小姐做生意。”
李澹側目看向緹娜,無論看幾次,眼前這位混血美人未經雕琢的側顏都一如藝術品般充滿美感。
緹娜也注意到李澹熾熱的視線,隨即臉撇了過去。
從小跟隨著父親闖蕩的她各項經驗都非常豐富,唯獨欠缺的只有男女之間交往的經驗,這一點她與妹妹安娜正好截然相反。
二人一路無話,相較之下,步子卻是越走越慢,臨近商會的時候,緹娜率先打破了沉默。
“很抱歉,李大人,我必須得向你坦白一件事。”
李澹也注意到氣氛有些曖昧,于是當緹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反而有些悵然若失。
緊張且期待,而且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之前我在馬尼拉收船的時候太急了些,西班牙人已經注意到我的舉動了,新到任的馬尼拉總督已經下令,所有有關買船賣船的事項都需要去總督府報備,買船的事情,我恐怕沒法幫上您的忙了。”
原來是這個事。
“沒事,緹娜小姐,我們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合作,比如……”
話說到嘴邊,李澹卻是語塞。
因為他此時竟一時間想不到除了雇傭緹娜買船,自己究竟還能和緹娜有什么合作。
“有了,緹娜小姐,我正在海澄縣組建一個造船廠,我需要優秀的船匠,還有水手,這些人你可以幫我多留意一下。”
“這當然沒問題,不過實話實說,我并不認識太多船匠,也許您委托別人更加合適。”
李澹卻是果斷拒絕,斬釘截鐵道:“不,這件事我不放心別人來做,我只信任你,不止是因為我對你的信任,也是因為你有你母親一半的漢人血統,某種意義上來說,你也算是我的同胞。”
看著緹娜總算接下這活兒,李澹心里松了一口氣,等他回到商館后,很快便做起返程的準備。
臨走時,李澹給緹娜留了一張“常用商引”,歡迎她沒事就來月港看看。
“常用商引”在月港簽發的商引之中屬于非常稀缺的種類,因為這類商引不僅需要市舶司提舉與漳州府海防館的雙重簽驗,更需要本省主管海務的官員以及本省的主官蓋上印信后方能生效。
基本上,“常用商引”就是給持引的番人進行了多重背書。
通常其他沿海省份的官船也不會找持有常用商引的商船的麻煩,算是大明海域內的官方通行證了。
什么?
你問海盜認不認這個?
開玩笑,大部分海盜連字都不認識,大明海域內的唯一海盜通行證是你船上的大炮門數與口徑的寬度!
返回漳州月港,李澹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紅寶石進行好好包裝然后派親信乘快馬親自送往京城。
為了保險起見,李澹此行派了李二狗與牛三木兩人。
一人能打,一人老實。
同時還給二人簽發了沿途使用官驛的文書,以確保二人一路上的速度與安全。
紅寶石送出后,李澹這邊總算是卸下一樁心事,一身輕松的他決定找個時間去海道衙門冒個泡。
來到衙門,此前門庭若市的景象已經不在,沒有心理包袱的李旦于是邁步進門,看見身為師爺的胡溪正趴在案上處理公文,很明顯地,他的發際線向后挪了兩分。
眼見李澹回來,胡溪如蒙大赦,趕緊扔下手中的毛筆,快步迎上來,話里已是帶著哭腔,極委屈道:
“海道大人,您可算回來了,這幾天您不在,衙門里的事情實在是讓在下焦頭爛額啊。”
說完,胡溪便是從案上擎起一摞公文,朝李旦匯報兼訴苦:
“此前有一艘來自尼德蘭的商船誤入了金門縣海域,與當地的巡檢司發生了沖突,結果我們派人去調解才發現,原來是之前市舶司簽發的商引上有錯誤,碼頭的名字寫錯了,才導致向導指錯了方向,為此事雙方已經鬧得不可開交。”
“還有,泉州府那邊也發來公文,說其下有二十七艘戰船需要維修,找我們這邊要維修的經費,可是庫吏查尋的結果是去年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向海道衙門申請維修過了二十二艘戰船,這樣的維修頻率,經費上根本吃不消,但泉州府那邊又不松口,我這邊實在是沒轍了。”
“還有這個,此前劉巡撫交代下來組建新備倭軍的事情,方各海來找過你好幾次了,他手頭上的錢只夠支付接下來幾個月的軍餉,再募兵是沒有了,至于兩千名銃騎兵的建制問題,已經交給蔡隊長去處理,但是大人您不去,許多事情別人都不敢做主。”
胡溪還想說話,李澹卻是趕緊制止。
此時他已經開始頭疼起來,光靠胡溪一人果然還是不夠。
雖然胡溪有處理政務的經驗,也能拿捏清楚各個部門之間的分寸,可是胡溪此人畢竟從沒挑過頭,這樣的人最典型的毛病就是好謀無斷,主意很多,讓他做決策的時候則瞻前顧后,畏首畏尾。
“這樣吧,蕭老一直在月港,若是有事拿不定,你可以去找蕭老。”
眼見李澹又要躲,胡溪趕緊快步上前去追。
二人貓捉老鼠的游戲一路從后衙追到衙門堂前的長廊里。
就在此時,一個壯碩的身體急匆匆地沖了進來,與李澹撞到一起,沒防備的李澹頓時被撞飛了出去。
加上他此前被胡溪搞得心煩意亂,眼下便是要發飆了,雙手一撐,從地上爬了起來,準備開罵。
結果抬眼卻看見松浦宗尚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
要知道,松浦宗尚是個倭國人,心思深沉下手還狠,這樣的人露出這副表情,顯然是出了大事。
李澹也顧不上發飆了,反倒是抬手打斷松浦宗尚,言簡意賅道:
“此地人多眼雜,你跟我到后衙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