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這就不必了。”
李澹果斷拒絕了弗朗西斯科神父的邀請。
神父則是笑著搖了搖頭,隨即表情恢復了鎮定,接著問道:“那么宣威使大人,你的意思是有辦法讓我們進入大明境內傳教?”
事實上,現在這個階段基督教在大明朝的影響力實在是太小了,小到中樞朝廷壓根沒有針對基督教的傳播下達過任何一條成文的統一政令。
加上大明皇帝對這個異國他鄉來的宗教也沒什么興趣,索性就放權給各個地方的官府自己處理。
到了底下,真正導致基督教無法在廣泛傳播的原因,粗淺來看有二。
其一是海禁,畢竟西方人的長相和東方人差距太大了,明朝海禁嚴格,許多番人傳教士就被攔在了神州大陸之外。
其二,是本地士紳保守勢力對于外來新興勢力的敵視與排斥。
李澹認為,前者是果,后者才是因。
至于為什么?
那實在是太容易理解了。
因為基督教會的出現直接觸及現有勢力的利益。
原本在地方上,老百姓們都不識字,也沒什么文化知識,碰到個天地異象或者什么重大事件,事情的解釋權就來到了各方保守勢力,或是達官顯貴、世家大族,或是鄉里的鄉老,或是寺院的僧侶,擁有了解釋權,往往即代表獲得了權威性。
試想,若是此時地方上又多了個什么勞什子基督教會,那么傳教士便會用他們的那套理論去爭奪對于底層民眾的最終解釋權,那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
正好,這幫傳教士長得都跟咱們不一樣,肯定是外來的,是偷渡者!
所以,海禁是果,是工具,但不是事情的起因。
不過事無絕對,也有個別地方會有鄉紳接受甚至支持基督教會的情況出現。
其中最能體現這點的地方就是在廣東、福建一帶的沿海,其實是有一定的基督教傳播的,而且帶頭傳教的,往往就是當地鄉紳大族。
這些人信不信上帝李澹不知道,但是李??梢源_定,這其中大部分都是對傳教士亦或是番商有所求者。
諸如走私里或買或賣,傳教士在此之中多是承擔了中間人的角色,這個時候,傳教士在鄉紳們眼里就不再是什么上帝的代言人,那是財神的代言人!
手里攥著十字架,嘴上卻是恭喜發財,替身使者式信徒,荒木老賊誠不欺我。
這也是為什么在諸如泉州、福州、廣州、潮州乃至漳州,都零零星星有著傳教士的身影,不過這種傳教行為終究只是零敲碎打,成不了氣候。
至于李澹說的能讓弗朗西斯科去傳教,并不是說他有能力去改變這個現實。
自己幾斤幾兩,李澹心里是清楚的。
“神父閣下,我記得在福建和廣州,我都見過你們的教堂?”
“那是本地人建的,不是我們建的,官府甚至不允許我們入境!”
李澹略帶嘲諷意味地笑了一聲,隨即道:“海禁是太祖皇帝留下的國策,這是無法動搖的,而且你們的教義也并不符合大明百姓的價值觀。”
“那你剛才是什么意思?”
弗朗西斯科顯然覺得自己被李澹耍了,此時語調已經開始慍怒起來。
李澹卻是攤手,自如應對道:“神父閣下,傳教并不是只有大明才可以,你可是要知道我天朝德威宣于四海,萬國來朝,這么多的仆從國,哪個地方不是奉我天朝之言如令旨,只要我們開口,讓你們前去傳教又有何難?!?
奉旨改信,李澹不知道這個操作可行性有多大,但是現在大可以把這個籌碼拋出來。
現在的首要目的是弗朗西斯科房間里的那枚紅寶石!
弗朗西斯科沉默片刻,似乎在進行著非常激烈的思想斗爭。
他不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的宣威使說話有幾分分量,但是即使有一分機會,他也不想放棄。
可是他不敢把籌碼都押上,萬一李澹反悔,那他本來便不多的籌碼就更加捉襟了。
“那行,我可以先代表耶穌會暫時接受你的提議,但是你口中的宣威納貢之事,得跟我們的傳教之事同時進行,在我們的傳教士得到別國的明確答復之前,我這邊不會答應所謂的宣威納貢?!?
松動了!
李澹眼見弗朗西斯科的態度動搖,心里頓時更加有底。
神父終究是神父,跟生意人的嘴皮子比起來還是差遠了,李澹敢肯定,如果是佛耶戈或者緹娜,都會比弗朗西斯科更加堅持。
“神父閣下,你好像誤會我的意思了,想要天朝出面來支持耶穌會在別國傳教,光是宣威納貢這一點籌碼可不夠?!?
李澹腦中飛速計算著,給接下來的談判繼續加碼。
“我的職位叫靖海宣威使,除了宣威之外,還得靖海,神父閣下是番人,我來給你解釋一下靖海的含義,所謂靖海,便是保我大明海域安寧。
所以條件之中還要加上,葡萄牙及澳門耶穌會下的所有商船,不得進入東番島以北的海域,大明疆域自不必說,加上東番島以北的所有貿易權,將全部收歸我大明所有。
如此一來,我才能以大明朝宣威使的身份去命令周邊諸國盡行仆從之義務?!?
李澹的話猶如晴天霹靂,不止是弗朗西斯科,就連一旁的佛耶戈、緹娜乃至路易斯·弗洛伊德,都被震驚了。
這是毫無疑問的獅子大開口,可以說是臉都不要了。
就連原本與李澹同屬一個陣營的佛耶戈此時也有些生氣,倒戈而言道:
“李大人,你這要求也太過分了吧!把貿易權全都收走,那么我們葡萄牙商人難道在澳門喝西北風嗎?”
一旁的緹娜也是一臉狐疑,但相比于佛耶戈的莽撞,緹娜這邊倒是沉得住氣。
以她跟李澹做過這么多次的生意的經驗來看,眼前這位海道大人并不是那種小氣吝嗇之人,甚至說每一筆交易,緹娜的商會都賺的盆滿缽滿。
所以此時的緹娜沒有動怒,反而是默默走到一旁把進來攪局的佛耶戈拽到一旁,將這場利益博弈完全交給眼前兩人。
“宣威使大人,正如你的朋友所言,你的這個要求有點太過分了,無論是國王大人還是教廷,乃至澳門的全體葡萄牙人,都不會同意你的條件?!?
李??戳艘谎壅驹谝慌缘母ヂ逡恋?,打趣道:“說的我嘴巴都渴了,你們耶穌會招待客人的時候連水都不給喝一口嗎?”
李澹突如其來的閑話一時間中斷了整場談判,弗朗西斯科抬眼給了弗洛伊德一個眼色,傳教士很自覺地出門去倒水了。
“非常抱歉,宣威使大人,是我們待客不周?!?
弗朗西斯科很顯然還是十分顧及紳士顏面。
對面的李澹則是擺手不在意。
他當然不在意,因為他現在其實一點兒都不渴。
此時中斷談判,就是李澹的戰術,在對方情緒最激動亢奮的時候用其他的話題打斷對方情緒的延續性。
通俗一點,便是跟籃球比賽的時候一方打出高潮,另一方通常會叫個暫停的道理類似。
核心思路是將對方的氣勢與情緒打斷,等到再次開始談判的時候,對之前話題的抵觸力度便不會那么大了。
很快,佛洛依德端著水進入會客室,李旦接過隨意喝了一口,緊接著便道:
“那咱們繼續吧,神父閣下,關于剛才所說的事情,我其實還沒有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