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運動的衰落

（一篇荒謬的寓言）

進入超音速時代之后的第三個十年，體育運動越來越吸引了全國上下的注意力。賽馬場，棒球場，拳擊臺，橄欖球場，吸引的觀眾數量都在穩步增長。每次舉行比賽時，上座率都會刷新。一般情況下，別的紀錄也會刷新，例如在聯賽中的左撇子擊球手連續二壘安打紀錄，諸如此類。紀錄就像大風天氣時的蘋果一樣往下掉。習慣和禮節也改變了，每周五天辦公日減到四天，然后是三天，好讓每個人都能記住比分。

體育運動不只是高速發展，而且它讓觀眾的胃口越來越大，誰都不會滿足于同一時間只參與一項賽事，好在有神奇的收音機和電視，誰都不必這樣。一位耶魯大學1962級的校友跟另外197 000人一起回到博爾體育場，看耶魯大學對康奈爾大學的比賽，他會帶上袖珍收音機來收聽揚基體育場的消息。這樣，盡管他的眼睛可能看到了康奈爾大學一方二十二碼線處的一次漏接球，他的耳朵卻聽到七十英里外的一個人第五節一開場就到了二壘。博爾體育場高高的藍天上，以飛機噴煙寫字的人正在書寫其他重要及次要的體育賽事比分，用的是百事可樂公司的工程師使之完美的高清晰粉紅色煙，沒完沒了地編織勝利及失敗的記錄。從正好位于球門柱后方的巨形電視屏上，還是這一位校友，能夠看到在貝爾蒙特的創紀錄的349 872位觀眾眼前，“沮喪隊”贏了“未來隊”，那些觀眾中每個人都調到了耶魯博爾體育場的現場，從電視屏上看世界棒球聯賽的那場比賽，并在天空上尋找更多要么正在進行，要么剛剛結束的賽事消息。這種大型體育全景畫帶來的影響，是分散了觀眾的注意力，過于稀釋了他的投入之情，讓他的熱情變得麻木。隨著超音速時代的第四個十年被引領入座，情況變化了，體育運動開始走向衰落。

促成體育運動衰落的因素很多。橄欖球比賽的換人名額增加，使得在美國，極少有球迷能在比賽中間記住運動員。每次比賽都會派上兩套完全不同的十一人陣容，上半場你總算熟悉了的名字和臉龐很少會再次看到或者聽說，出場情況就像上下班時中央大火車站的大批人流一樣，少有重復。

通往體育場館的高速公路已經變得很寬，如此暢通無阻，除了汽車和樹，如此生氣全無，這讓體育迷養成了習慣，不管路途多么遙遠，都要去看比賽。一般的車速逐漸提高到每小時九十五英里，車距減少到十五英尺，這給體育運動愛好者神經系統的壓力非同小可，他星期六看了場比賽回來后目光呆滯，精疲力竭。他根本沒得到真正的放松，也沒有看到第三節時切利卡（他把特羅斯基換下場）傳球給博其奧（他把巴佳羅換下場），因為當時，有個名叫拉華蓋托的年輕人被派上場替補阿特·格萊克擊球，這是在第九節的末段，第二節時，他跑壘成功，扳平比分。用飛機噴煙寫字的人正想寫“普林斯頓0-拉法耶特43”，斜飛時飛錯了，弄模糊了“3”字，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都沒注意到拉華蓋托被三振出局這一事實。

當然，喝彩也不能再刺激運動員，因為喝彩未必跟眼前情景有關，而很可能是為了發生在別處的什么事而喝彩。這一點足以激怒狀態最穩定的演員。一位橄欖球明星還沒有攔截到球，就聽到看臺上一陣擾攘，他會意識到這些人的心思沒放在他身上，會泄了氣，變得脾氣暴躁。兩三位大牌教練對此擔心得甚至考慮給每個運動員都配備耳塞，好讓他們在比賽時，也能隨時收聽到別的比賽消息，可是這個主意被放棄了，因為不實際，幾位教練把它放進備忘檔案，以后再提。

我認為標志著體育運動中的轉折點，從此它就走了下坡路的，是在1975年米德伊斯特恩市的著名的傳統“灰碗”比賽中，東部預備隊的出色的右邊鋒埃德·皮斯塔喬被一位觀眾開槍打死一事。這個開槍的人在一個寒冷的十月下午，坐在看臺上很靠下的位置，靠近四十碼線，他對體育運動如此癡迷，由于它帶來的失望，讓此人當時顯然已經神經錯亂。比賽還剩下一分十五秒時，比分仍是平局，東部預備隊的四分衛一個長傳球，越過軍方隊的頭頂，到了皮斯塔喬張開的懷抱里。他附近別的球員一個也沒有，皮斯塔喬要做的，只用抱住球跑過那條線就行，可是他把球弄掉了。就在此時，一位觀眾——一個名叫霍爾默·T．帕金森的人，家住俄亥俄州托萊多市埃德基米爾道35號——在體育運動方面，已經遭受了三次重大打擊。他為其投了五百元賭注的馬“打嗝”在皮姆利科正沖出起跑門柵時摔倒了，摔斷了腿（在電視屏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世界職業棒球聯賽的決賽中（帕金森調到了這場比賽的轉播），他最喜歡的游擊手(1)“幸運兒”弗里姆斯蒂奇三振出局，讓三個人在壘上白等一場；達默州長足球隊——帕金森的小兒子在里面當守門員——3比4輸給了肯特隊，比賽結果記錄在頭頂的天空上。不待有人阻止，帕金森就抽出一把槍打死了皮斯塔喬，當著954 000人的面，這是在現場看橄欖球賽人數最多的一次，在七月以外的任何一個月中任何體育賽事的現場觀眾人數中，為第二多。

我想，這一慘劇本身并不會導致體育運動衰落，但是它連鎖反應，引起了其他悲劇，累加后果極其嚴重。幾乎剛開了槍，就有一位用飛機噴煙寫字的人聽到了新聞插播，他往下瞄，想能不能看到下邊出的事，這樣做時，沒能看到另外一個用飛機噴煙寫字的人沖過來。兩架飛機撞在一起，機翅卡在一起往下掉，扯了一道讓人看不明白的煙跡，有觀眾想把它理解為最新體育比賽的比分。飛機墜落在附近東向的從太平洋岸通到大西洋岸的陽光大道上，一位開著一輛單排座敞篷小汽車的駕車人士為了避開而遭到追尾，后來一輛接一輛撞上來的汽車達到1 482輛，這在往東方向的公路上是一項新紀錄。此次高速公路事故中，死亡人數超過三千，包括兩位飛行員。體育場內發生恐慌時，另外造成872人傷亡。災難的消息很快傳到別的比賽場地，人們想出去買份報紙査看死者名單時，再次出現恐慌。這天下午因為體育運動造成的死亡總數為20 003人，是項新紀錄。關于這件事，誰都無法拿出什么給別人看，除了米德爾斯特恩市的一個小孩子，他在冒著煙的飛機殘骸旁邊待著，拿一個牛奶瓶裝了些空中新聞煙霧，帶回家當作紀念。

從那天起，體育運動就衰退了。星期六下午漫長而且沒有賽事，體育場在沉睡。甚至大道也無人使用，因為駕車人士重新發現了彎彎曲曲的老路的魅力，這些老路穿過城鎮的主要街道，經過谷倉空場，路上塞車不嚴重，空氣又清新。

(1)　指棒球場上二壘和三壘之間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