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動物園

或以《奧利·海克斯泰夫的生與死》為題

1．野牛場

在這兒停一下，我的靈魂，在這兒停一下，兒子啊，這是我的靈魂，

這兒站著的，是最后一個水坑邊完美的野牛。

這兒葬身在有感覺的褐色外衣里永遠沉睡的

是懸浮的地球生殖的需要。

長滿毛的頭垂著，滿懷仇恨的小眼睛望向低處；

以糞便生火的平原已成灰塵，小路干燥。

站在這兒的是被關起來的公牛，精神已垮，

欲望已在黃昏的美國野牛。

站在這兒的是公牛我自己，孤孤單單，欲望洶涌，

對雖生猶死習以為常，滿貯精子無所作為；

在這停一下吧，我自己，我的靈魂，兒子啊，在這道上面結殼的圍欄上……

別去啃那道臟圍欄！

2．生命之初時上午已盡，放學回家

現在是十二點十五。

十二點十四。

十二點十三。

十二點十二。

鐘馬上就要響了。

“下課，”她會說，“下課了。

孩子們，你們去洗手間時，

　　請

　　　別

　　　　推搡！”

現在是十二點十二，十二點十二，

可她還是就短除法說個不停

（粉筆在吱吱嘎嘎響，教鞭在動）

除數

被除數

和商。

　　（除數和商的乘積

　　應該等于被除數。）

時間到！

帽檐是遮陽板，啪的一聲翻上去，再翻下來，

帽檐是遮陽板……啪的一聲翻上去，再翻下來。

（一步步，經過一面又一面旗子，躲開路縫，

一個又一個街區，小孩子奧利一路經過

九月初的靜謐街道，經過一道又一道樹籬和院子

經過藍色繡球花憂郁地搖曳、葡萄在藤架上變紫的地方

他彎著腰飛奔：

家是庇護所

回家吃午飯

家是港口。）

　　（肯尼·惠普爾說海龜下蛋。）

在樹籬和院子旁邊彎著腰飛奔。

我等不及了。

我得走。

他們下不下蛋？

下的話，怎么下？

　　（因為會在哪兒？

　　即使……）

為什么肯尼這樣一個大一點的孩子

講兔子的故事時會大笑？

他干嗎在兔舍那邊晃悠

那里在發生什么事你該知道——

公兔把母兔怎么樣了，

什么悲傷的事，知道了又很糟糕？

　　（每個人都必須知道。）

我等不及了。

我得走。

沿著樹籬、院子、門階、車道：

貝爾克納普家。

甘特家。

伊梅爾曼家。

再有五幢房子、五道樹籬、五道……

他們絕不可能。

他們下蛋還是不下？

下的話，怎么下？

因為會從哪兒？

即使。

家是庇護所。

家是吃午飯的地方。

3．在海邊

這是我的小崽，老板，這是我的內人，

有沒有房間讓害怕海的我們住？

我是再生的小孩，這就是我。

給我們一個房間，有衣柜大的地方來成長。

　　“領海克斯泰夫先生去319房！”

敲門，小伙子，讓她跳著舞進去！

注意床，椅子，椅子，床！

過來聞聞衣柜抽屜的氣味！

我像你這么小的時候，在這兒待過一陣子。

打開抽屜，脫掉你的東西脫掉

　　你的大衣穿上你的運動鞋解開

　　肩帶打開行李掛起你的大衣！

　水池里放點水

　我要你把手洗干凈！

　　（干嗎？當年我的手不干凈嗎？）

坐在這兒，把運動鞋穿上！

（我對這種悶熱的情形何其熟悉

夢幻般的夏天兇相畢露

殘酷的兇相

這一幕悲傷場景已經寫得太多

夏天肆虐

仰曬太陽背貼沙地

我對這些悲慟的街道何其熟悉

草地女貞樹和玫瑰

海灣和風怎樣吹拂

潮落潮升

皮膚帶鹽空氣灼人

梳掉的頭皮屑頭發里的沙

哦風吹的情景哦沙丘哦錦葵……）

　　寬敞的舞廳是跳舞的理想地方

他的名字叫再生

他們簡稱他“再”。

　“319退房。

　讓人來拿行李好嗎？”

4．劍

“給我做把劍！”

（男人孤單生活，仗著劍。）

“干嗎用？[你是說為了戰爭，有爭議的戰爭？]

　你去地窖把那根棍子拿來。”

“做鞘？”

“不，做劍。”

“你得截下一段，固定好，

　弄平一個地方，好讓我手握。”

　“劍柄？”

“弄平好握，棱角磨圓。”

　“這根棍上都是灰。找塊布。別在這兒

　擦灰，會把房間都弄臟，拿出去

　擦灰，別用那塊新布，會糟蹋了

　　那塊布。”

“鋸呢？”

　“抓住，抓住一頭。”

　　（第一下，鋸齒割到了拇指邊。就在

　　這會兒，好伙伴，去把世界刺穿吧。抓住

　　那頭，我鋸下一段。就在這會兒，

　　還根本沒開刃呢，去把敵人刺穿，

　　千萬別受傷。“拿穩，別瞎玩。”）

　　（男人孤獨生活，仗著劍，

　　少年獨自做夢，把佩劍當作權利，

　　在石頭上把刃砍鈍；

　　短暫的夜里夢不再來。

　　男人被繳械，依然孤獨。）

　　腳別濕水

　　別著涼

　　講點禮貌跟赫克杜姆先生握握手

　　娶個好姑娘

　　付清你的賬單

　　看看那雙手

　　別去啃那道臟圍欄

5．愛之夢

到了夜晚，老樹林安靜之時，

雜草橫生的池塘最先感到冬天的寒意。

　　（夜晚給我安靜，讓寒冷

　　把冬天的池塘封實在！）

　　安靜，池塘，別再蕩漾！

年輕時才會到來，僅有一次，

這愛的夢想，這花朵般的光芒

臻于完美，無以復加

　　（現在年輕人給我安靜，讓夢想

　　把忠誠的心靈封實在！）

　　安靜，池塘，別再蕩漾！

6．醫院

草長長時就是死亡之時。

你以前不知道嗎，護士？

死亡是吹拂我們財產的一陣風

吹起十四對米色窗簾，

商品目錄上的第四十八項。

（彎下腰，圖書管理員，嘗嘗那一頁！）

這是印出來的單子——常青藤堂的尾頁。

一號臥室的內容，留下來

　　等待錘子落下

五條夏天用的毯子，三條單層毯子——

　　哦記憶里玩沙玩具的夏天

　　（鐵皮做的）星星

　　（鐵皮做的）魚

　　（質量最好的鐵皮制做的）新月——

彎下腰，圖書管理員，嘗嘗那一頁，

我要退掉319房。

死亡是吹拂財產的一陣風。

歡迎來到動物園，親愛的，

爬行動物館，毒蛇吐著信子

都帶著渴望盤在一起，令人憎惡，

它自身長而多鱗的褶皺里

安著無瞼的黑眼珠。

別去啃那道又舊又臟的圍欄，護士！

草長長時就是死亡之時，

　　我小時候草地便是搖籃，

　　草地就是我曾經當作愛人的床。

　　首先得到知識就得自于

　　智慧之田里的三葉草。

　　我瘦削時草便是食糧，

　　草里的暖意是給孤獨者的贈禮；

　　草葉的排列只是因為我而打斷

　　想要通過也覺麻煩。

　　這次最后的擁抱中我需要的是草地

　　　　（草長長時就是死亡之時）

　　我的血液給正在干枯的草根飲用，

　　種子的力量在我的臉龐周圍。

別拿著刀子跑

離鐮刀遠些離鋸遠些

身子探出窗外時要保持

　　重心低，一直在里面。

低而且在里面，是嗎，播音員？

彎下腰，圖書管理員，

這一頁是我，輕輕地卡住位置，

　　（注意：此處座位

　　僅供……）

至于見爾克納普家，甘特家。他們下

　　蛋還是不下？

博斯，這是他的名字。在牛欄里。

彎下腰。

保持重心低，護士，一直在里面。

　　“特尼戴德醫生！布里斯醫生！

　　特尼戴德醫生！布里斯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