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白有詩云：“何當脫履謝時去，壺中別有日月天”。

據說壺中天地四季如春，令人神往。這時候也不知道是什么節令，只覺得氣溫適宜，入夜后，繁星滿天，涼風輕送，頗為宜人。

但是這一夜，向來不認床的不知卻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腦子里全是對不曉得能不能找到唐小白和姜一鳴的擔憂。

她干脆爬起身來，走出了客廂外。

雖然已經夜深，但是王宮內的每條路上都被路燈徹夜照得通亮，還不時有列隊的侍衛駕駛著飛車巡邏。不知倒是暢通無阻，如入無人之境。她百無聊賴，不覺走進了一個大門敞開著、無人看守的院子當中，院子一角一輛飛車雖則殘損嚴重，但是似曾相識，飛車前站著的那個人更是呼之欲出。

“芄蘭？”不知走到過去，試探著叫道。

“原來是你啊不知。”芄蘭轉過身來，笑容可掬道：“真是令人欣喜啊。如果不是出入所乘坐的飛車特地被安排成不一樣，即便是父王和母后都有混淆我們兩兄弟的時候；而你居然一下子就認出來了，看來我們真是心意相通呢。”

“其實……”不知尷尬地道出實情道：“只有你才能聽得見我說話，就算我現在遇到的是卷耳，即便喊錯名字，他也不會介意的吧，所以我才喊你的名字的……而且，你的九霄飛車也在……”

芄蘭哈哈一笑道：“我知道，對于姑娘家來說，要承認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是需要勇氣的。可惜我沒那么長的時間等待了，否則，像你這么純真直率的姑娘，真值得我付出一生呢。”

“沒有那么長時間？”不知訥訥地重復著芄蘭的話。

在不知自言自語的時候，芄蘭已經打開車門，坐到了九霄飛車上。

“上來吧，不知。雖然只是跟你同車了短短的一段路，但是已經讓我感受到有佳人相伴的快樂。所以，我誠摯地邀請你分享坐在九霄飛車駕駛艙里的愉悅——這是我弟弟都沒有獲得過的待遇哦。”

不知看著尚未修復好的九霄飛車，滿懷歉意的坐到了車廂里。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飛車。”

“不能說喜歡。”芄蘭詭譎地一笑道：“飛車就是我的生命——那是超越了喜厭的情感。昨天，是我們相遇的日子，同時也是我第一次參加全國飛車競賽的日子——因為我們規定只有到了十八歲才能參加飛車競賽——大家都駕駛著自己設計制作的飛車，馳騁在賽道上或者是水中、天上，那是多么令人心潮澎湃的盛事啊。”

芄蘭一邊說著，雙眸中一邊閃爍著熠熠的光彩。忽然，那光彩消失了。

“只可惜，那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參加飛車競賽了。”

“為什么？”不知睜大了訝異的雙眼，看著芄蘭。

芄蘭臉上那笑容，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重新出現的，還是從來沒有消失過。

“因為……”他轉過頭來，“只有一次的東西，才是最美好，最絢爛的啊。”

“啊？是……這個原因嗎？”不知輕聲質疑道。

“可不是嘛，”芄蘭臉上的玩世不恭變本加厲了，“所以，我確信，你的心里一定會無可救藥地、永恒地打上我的烙印哦。”

“你？”不知直勾勾地看著芄蘭，“但是……這么說……你也……”

不知話沒說完，不遠處便傳來了一陣飛車開動的聲音，影掩的燈火也從同一個方向照射了過來。不一會兒，一群奇股國侍衛駕駛著的代步飛車出現在了九霄飛車前。

為首的一名侍衛從飛車上下來，朝車里的芄蘭一鞠躬道：“王子殿下，慶生典禮已經準備就緒，請殿下移駕。”

芄蘭微微一笑，優雅地從車上下來，轉過身來，讓肩膀上的西兒踩在自己的手上，向車廂遞去：“再見了，我心愛的姑娘，西兒也交給你代我照顧了。”旁人看起來，就像是在跟他心愛的九霄飛車道別。

“芄蘭！”

不知接過西兒，不明所以地看著芄蘭，旁邊傳來的一聲喊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旁邊駛來一輛金色的飛車，卷耳從車廂里探出頭來。

“芄蘭，父王有話在此，要我代為傳達，請上車小敘。”

*

清朗的月色，透過窗漏，灑落在姜一鳴安靜的臉上。

他平躺在靠窗的長榻上，雙眼一直未曾合上，仰望著頭頂上棋盤式的天花，眼前卻浮現出那日在不知家中要求要進入壺中天地的情形來。

現在這種境況是他預料不到的。

從父母宣告失蹤那天開始，要找到父母的決心便深深地種在他的心里。他總覺得，自己的一切靠依、一切牽掛以及被牽掛，都隨著父母的失蹤，蕩然無存了。更沒有想到過，除了最好的朋友穆以外，居然還有人會在意他的去留，會因為擔心他冒險而愿意投身到這樣一個充滿了未知的險阻，還有可能永遠回不去的地方來——尤其是，在這個人的生活一直都是一帆風順、鮮花滿途，可不像他那樣“一無所有”的情況下。

姜一鳴此刻，雙眸中蕩漾著的不知道是憂郁還是溫柔。

“笨小孩……”

忽然從對面床上傳來的喊聲讓他吃了一驚，不由爬起來到處看了眼。一頓后才醒悟，那是對面占了高床暖褥的唐小白在做夢說著夢話，才吹了口氣，重新躺回長榻上。

這時，窗外的月光忽然一晃，外面的走廊走過一個人來。

“管事大人，”那個人像是看見了誰，忽然往前趕了幾步，“宮中來人了，說是慶典馬上開始，請立刻安排酒食。”

不遠處好像有人答應了一聲，窗外的人也很快消失在姜一鳴的視野中。

“酒食？！”床上的唐小白耳朵一動，忽然蹦了起來，話里還透著夢囈般的含糊，可目光已經如電地向周圍掃視著了，“哪里有酒食，快給本尊呈上來。”

姜一鳴忍不住一笑道：“白虎大人真是天生一雙豬八戒一樣的好耳朵。”

*

看著芄蘭從金色飛車里出來后，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侍衛首領的飛車，隨車隊離去，不知忽然感到一絲異樣。她雙眉一攢，回過頭來，跑到金色飛車外。

昏暗的環境讓她沒辦法看清楚車里的情形，她打開車門，竟發現有一個人趴在駕駛艙里一動不動。地板上還掉落了一只酒杯，酒杯里尚未喝盡的酒水反射著從車外照射進來的光線。

不知連忙將那個人的頭扶正，詫異道：“卷耳？”

可是這時候，一直跟在不知身后的西兒忽然鬧騰起來，一下子飛到“卷耳”的身上不斷地叫喚著、撲騰著。

“這……難道……”不知回憶起剛才芄蘭離去的一幕，仿佛記得他從金色飛車里走出來時，肩上站著一只雙頭鳥。她看看面前的西兒，“難道……這個才是芄蘭？”

“太上臺神，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通達神靈，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涌固，魄不喪傾，急急如律令。”

不知湊到芄蘭的耳邊，念動起凈心咒，希望能喚醒昏迷的芄蘭，但是一連念了幾遍，卻功效全無，芄蘭依然昏迷如故。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道術……失靈了？”

不知心中一驚。但是還沒來得及思考，卻忽然發現，身處的飛車發出制動的聲音，隨即啟動了起來。她抬頭看去，原來西兒已經站在駕駛盤上，竟然嫻熟地用爪子踩踏起各種按鍵，操控起飛車來！

“西兒，你是要帶我去找卷耳……和東兒嗎？”

西兒似乎聽得懂不知說話，見不知明白自己的意圖，興奮地叫了幾聲。

宮里的侍衛顯然都認得這輛金色飛車，一路上暢通無阻。片刻后，九霄飛車開到一個地面上畫著奇怪圖騰的地方，西兒用爪子一拉動一個紅色的撥桿，金色飛車立刻離地騰空飛了起來。

眼看著腳下的皇宮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然后完全投身到茫茫的夜色中。

不知坐在車廂里，回想著遇到芄蘭和卷耳兩兄弟以來所經歷的一切，試圖理清思緒，弄明白到底正在發生著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