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定公八年夏，齊國夏、高張伐我西鄙。晉士鞅、趙鞅、荀寅救我。公會晉師于瓦。范獻子執羔，趙簡子、中行文子皆執雁。魯于是始尚羔。

瓦地是衛國的南疆，與曹宋兩國接壤。

趙鞅與宋國樂祁本來打得火熱，如今卻讓樂祁三年不能歸國，身死他鄉，連尸體都被扣押，自然有些不爽。

走瓦地，是范鞅的主意。

算是給宋國提個醒：如今晉國當家作主的是我范氏，你們宋國與趙氏眉來眼去，把我范氏當死人不成？

趙鞅只是敢怒不敢言。

樂祁何錯之有？不過是在拜見范鞅之前，先來拜見的我趙鞅，就被你范鞅認為壞了規矩，殺之以儆效尤。

實在過分。

我趙鞅為他求情，你雖同意放人，卻把人半路上殺了，這豈不是把我趙鞅的臉面按在地面上摩擦？

我趙鞅可不是軟柿子，任人拿捏。

不過，趙鞅也耐得住氣。

雖然都名為鞅，趙鞅正值壯年，范鞅卻已年邁。

他趙鞅耗得起。

等過幾年范鞅一命嗚呼，范氏新老交替，政權空窗期之際，就是他趙氏揚眉吐氣之日！

魯侯親自出馬，三桓族長齊齊出面，這么大的牌面兒，把晉國戰車方陣阻擋了下來。

魯侯畢竟是一國之君。

范鞅、中行寅和趙鞅的實力再強，卻也不得不尊重國際游戲規則，以晉國臣屬的身份給魯侯獻上禮物。

范鞅的禮物是小羊羔。

中行寅和趙鞅的禮物是大雁。

而魯侯的回禮，就不止這些了。

一車車的糧食、布匹和珍寶財物從魯國境內拉到瓦地。

這些珍貴的財產就成了魯侯對晉國三軍的犒賞。

這么屈辱的事情，《左傳》這個魯國史書，會寫進去嗎？

自然不會寫。

同時，三桓還有自己的小心思。

陽虎之所以能膽大包天得罪鄭國、衛國和齊國，幾乎是憑一己之力把周邊國家的仇恨值拉滿。

如今他還要作死，想把我們三桓族長換人。

這種人，能不能趁機賄賂晉國，把陽虎給搞掉？

帶頭提出這個意見的是年輕的季孫氏宗主——季孫斯。

“陽虎之患，不止在于魯國。齊、衛、鄭，伐魯，禍根皆是他一人所致。還請正卿大人協助，為我魯國鋤奸務盡！”

范鞅捋了捋白胡子，輕蔑地看了一眼季孫斯，并不答話。

這個毛頭小伙子的政治水平，比起叔孫武叔可差遠了。

叔孫武叔能看出來，這陽虎是我范鞅豢養的魯國打手。

我還指著靠他做攪屎棍，繼續從各國搞錢呢，你讓我把他除掉，讓我范鞅怎么繼續發大財，怎么出錢去養這么龐大的范氏軍隊？

光靠我范氏封地的那點產出，如何供養這么龐大的軍隊？

你讓我搞掉自己的錢袋子，我是失心瘋了才會這么做！

趙鞅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頭微動。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季孫氏，可以拉攏。

范鞅饒有興致地轉向魏駒。

“魏家小子，前幾個月剛喝過你的喜酒，如今怎么跑到衛國來了？”

魏駒恭敬又不卑不亢：“回正卿大人，魏駒此次前來，是奉了晉侯的旨意。晉侯與衛侯感情深厚，與魯侯也神交已久。只恨不能相見把酒言歡。”

“魏駒恬為國君義子，為義父分憂乃是分內之事。此次前來，就是奉晉侯旨意，各國之間友好相處，化干戈為玉帛，各國邦交如舊，乃是最好。”

范鞅呵呵直樂。

“小子，空口白牙，無權無勢，誰愿意和你化干戈為玉帛？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這才是真理！”

魏駒緩緩說道：

“命強人欺鬼，運衰鬼弄人。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人有十年壯，鬼神不敢傍。

廚中有剩飯，路上有饑人。

饒人不是癡，過后得便宜。

量小非君子，德高乃丈夫。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常存君子道，須有丈夫志。”

范鞅意外地看向魏駒，眼神深邃難測。

魏駒毫無畏懼地回看范鞅。

他的猜測果然不差，范氏的如今頭號隱患，就是范鞅的身體狀況。

范鞅如今已然年邁。

范夫人上次生生索要了十株續魂草，才放了魏駒一條生路。

續魂草是珍貴難得之物，向來范氏會好鋼用在刀刃上，用來給范鞅續命。

可人的壽命乃是天定，逆天之舉，強行續命，又能續幾年呢？

這次他敢以年邁之軀率軍出征，焉知不是那服了那續魂草的緣故？

為了子孫后代打算，你范鞅，總該積德存惠，給范氏留幾個盟友，省得將來自己身死，范氏被其他卿族瓜分而亡。

當年的欒氏，可就是范鞅和其父親少壯氏一舉屠滅的。

欒氏積惠少，結仇多。與欒氏交好的魏氏選擇了作壁上觀。

如今欒氏早已覆滅。

魏氏也快成了他人的盤中餐。

下一個會不會就輪到他們范氏？

所謂打蛇打七寸。

他魏駒敢現身參與這場權力的游戲，就是掌握了范氏內心深處的擔憂。

更有甚者，他知道歷史走向。

范鞅身亡，范氏與中行氏聯手與趙氏開戰。

一向被認為默默無聞的智氏，卻臨陣倒戈，加入了趙魏韓陣營，生生把本來處于強勢地位的范氏和中行氏變成了少而寡的一方。

晉國內戰，很快演變成了中原諸國的代理人戰爭。

范氏和中行氏成為齊國、魯國、衛國等東方諸國的代理人，與智趙魏韓展開了長達十余年的戰爭，一舉把晉國這個超級大國消耗成疲弱的二流小國。

范氏和中行氏則戰敗，消失于晉國歷史之中。

范鞅此時留個后手，還能給后世子孫在別國的生存留下余地。

否則，挨個得罪諸國，以后若是萬一遭遇不測，你們范氏后代，有哪個國家愿意收留呢？

范鞅很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沉吟不語。

魯侯這時候客氣地和魏駒拉起了家常，居然是以親戚的身份。

“魏家賢侄，說起來我們還是遠房親戚。”

魏駒愣了，我怎么不知道？

魯侯顧不得自己已經四五十歲，大腹便便，上前親熱地拉著魏駒的手道：“寡人的嫂嫂，也就是先魯侯，昭公夫人，乃是吳國王室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