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侯笑瞇瞇說道:“說起來,你家娘子,是寡人嫂嫂的外甥孫女兒,賢侄就是寡人的遠房外甥孫侄兒,繞來繞去,總歸都是一家人嘛。”
魏駒暴汗。
怎么魯侯又成了自己的親戚了?
看來寺玉的吳國王室后裔身份,對各國的君主來說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
只是他沒想到魯侯會把這層關系拿到臺面上來說,這分明是把吳國的現任國王闔閭都不放在眼里了。
魯侯這么大年紀,如今腆著臉來認親戚,并不是無的放矢。
他順水推舟地任陽虎打這個攻那個,也不過是借著陽虎來壓制三桓。
三桓內斗,他這個被架空的國君才有機會掌握實權。
今時今日,三桓請動了晉國這個大殺器,他也怕啊。
怕三桓秋后算賬,把他這個國君趕跑或者直接殺掉。
他可不想像自己的哥哥一樣,被當個趕跑的國君,到死才能回國。
如今之際,多拉一些援助是重中之重。
晉國是不要想了。
他沒有那么大的財力,一車車流水價地送錢送物給晉國這個貪得無厭的巨無霸。
齊國?
剛和人家打仗,齊國估計都不想搭理自己。
衛國是個選擇。
眼前這臭小子,是齊侯的外甥女婿,晉侯的干兒子,交際花彌子瑕的乘龍快婿,魏家第一個有封地的三代弟子。
從他的言論和氣度來看,怎么看都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和誰說不是說?
他若拉攏了這個小伙子,沒準能給自己拉來一大堆外援,這筆帳,他當然算得過來。
趙鞅在一旁冷眼看著,陰陽怪氣地嗤笑道:“荒謬。魯國向來以禮儀之邦自居,卻恬不知恥地同姓結親。當年昭公尚知道理虧,不敢向周天子申請夫人的策命。”
“如今魯侯倒是不知道何為廉恥,還把這等丟臉事拿到大庭廣眾來說!”
這席話如同響亮的耳光甩在魯侯的臉上。
不僅魯侯臉色大變,三桓,在場的范鞅和中行寅也臉色不大好。
這些年來,誰家沒有一些不合理的事?
趙鞅如此置魯侯乃至魯國的顏面于不顧,實在是欺人太甚。
魏駒是個現代人,對這種“同姓不婚”的周制自然嗤之以鼻。
吳國的祖先姬太伯是周文王的伯父,如今五百年過去,同姓之間血緣關系早已淡薄,不存在同性生子畸形的遺傳學原理。
魏駒嚴詞駁斥:“趙將軍此言差矣。夏殷不嫌一姓之婚,周制始絕同姓之娶。”
“當初周天子禁絕同姓之婚的根由,乃是希望始分封到各地的姬姓子弟,與當地的氏族聯姻,更好地融入地方,實現地方安定。”
“魯國與吳國相鄰。吳國崛起,若不聯姻結兩國之好,反而容易因國與國之間摩擦,釀成兩國禍患。兵禍既起,上至國君卿大夫,下至黎明百姓,皆被裹挾前進,身不由己。”
“昭公以自己身名之累,通過聯姻消除兩國兵災于無形,實乃慷慨大義之舉。如此舍己為人、大公無私,在趙將軍眼里,卻成了恬不知恥、丟臉事!”
“知道的人,會說趙將軍是為了維護大周舊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趙將軍眼里只有惡俗,看不到光明和偉大!”
一番大義凌然的話被魏駒慷慨陳辭,義憤填膺,讓現場氣氛迅速被調動起來。
連四周守衛的晉國甲士們也心有戚戚焉,深以為然。
幾百年過去,周朝舊制有非常多的不合理之處,早就不適宜現代社會的發展和需要。
他們這些甲士,也都是低等貴族,身邊能接觸的人,大多是同性族人,少不得有一些互相愛慕的男女情思。
膽大的不顧周制娶就娶了,膽小的受家族和父母的制約,只能另娶他人。
魯侯感激地看著魏駒。
他魯侯的顏面總算維護住了。
三桓也目含贊賞地看著魏駒。
這個面目陌生的小伙子,果然不同凡響,把我們魯國的尊嚴給捍衛住了。
這種話,他們魯國人自己辯解,反而容易越描越黑,別國人辯駁,才更有說服力。
叔孫武叔,更是連連點頭。
不枉他大老遠去晉國參加了婚禮。
彌子瑕的這個女婿,果真不錯,連趙鞅都敢當面懟。
范鞅欣喜地又摸了摸雪白的胡子。
這個魏家小子真是不錯,不愧自己當初開口,親自幫他索要了大塊封地。
此人不懼趙鞅,頭腦清晰靈活,反應迅捷,又有彌子瑕和衛侯做靠山,將來或許能成為把趙氏拉下馬的一枚棋子。
再不濟,也能成為像邯鄲趙午那樣,可以牽制魏氏乃至趙氏的一股力量。
他得把這個小伙子用好了。
將來自己駕鶴西去,范氏若遭遇生死大關,能得這小子的一股助力,或許能化險為夷?
中行寅也開始重新打量魏駒。
說實話,他對魏駒印象不深。
魏家子嗣中,居然崛起了這么優秀的后輩?!
將來若不是魏家之禍,便是魏家之利!
他倒是要好好摸清情況。
全場唯有趙鞅氣得臉色鐵青。
方才甲士來報,三桓奉上的財產中,大部分都進了范氏和中行氏的口袋。
他趙氏所得利益,連四分之一都不到!
而這次出征,趙氏所出兵力,可是占了三分之一。
分贓不均,他的臉色哪里能好得了?
可他敢當場硬懟范鞅和中行寅這兩個老狐貍么?
這么多年打交道,他吃得虧還不夠多么?
魯侯和三桓便成了他的出氣筒。
只是沒想到,把他頂回去的居然是魏駒。
趙鞅早就看魏駒不順眼了。
哪哪都有他,總是個攪局者。
可是,偏偏趙穿還特地囑咐,不讓動魏駒,他留著有用。
趙穿可是他花了好大力氣才復活的趙氏老祖宗,企圖借這位膽大包天祖宗的力量,把異心很明顯的邯鄲趙氏收歸麾下。
如果能借助趙穿高超的武力值和膽大妄為做成一些其他事,自然也是趙鞅喜聞樂見的。
趙鞅的虎目瞪得像銅鈴,鐵錘般的拳頭松了緊,緊了松,盡量壓抑著怒氣。
“放肆!”
終究,他還是一拳砸在了案上,把結實的酒案砸成了兩截。
范鞅得意地捋了捋胡須,老神在在地說道:“志父稍安勿躁。此間事尚未了結,還有勞志父出力。”
志父是趙鞅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