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卡車走遠。

黃亮捏了捏拳頭，他向來信奉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人若惹我，我必犯人！

要是今晚上陳小軍敢來找事兒，自己必定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

英子在外面轉了一圈，手里提著幾個小小的苤藍，還有兩根野蘿卜。

“這地方還有菜地呢，你瞅瞅，我撿了幾根野蘿卜和苤藍。”

英子舉了舉手中的野蘿卜和苤藍說道。

苤藍是京師六必居的醬菜必備，北方都愛種這東西，這東西甚至隨著闖關東的漢人帶到了老毛子那邊，往些年，關東這地方人多的時候，苤藍種的很多，還有就是大白菜和小蘿卜。

尤其是小蘿卜，找個地方丟幾顆菜籽兒，這黑土地自己就能長出來，都不需要怎么照顧。

“這地方以前老多抬參的參客，死不少人呢。”黃亮指了指周圍那些孤墳。

其實，這老墳圈子，和想象中不一樣，普通人認為的墳墓堆，是陰森森的遍地骨骸，這里反倒相反，它孤零零的，只有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孤零零的，小土包。

它們看起來很普通，完全不像是墳塋，更像是旱獺挖出來的地洞，但是這下邊兒可是埋著不少闖關東的前輩。

黃亮舀起一捧土，給周圍的這些老前輩們默默哀悼了一下，拍著手站起身來，道：“整飯吃吧，晚點給這些老前輩也燒點。”

……

馬車車板很硬。

但英子的眼眸很軟。

她臉頰羞紅，撲閃著小眼睛盯著黃亮，看的黃亮都有些不好意思。

黃亮蹲坐在馬車車架跟前，點燃火堆正在煮苞米面糊糊，這種主食深受山里人的喜歡，煮起來方便，燒開熱水，沒有水，冰雪都可以，然后加點鹽巴，煮一煮就能吃，耐餓，還便宜。

雖然吃多了有點燒心，但這玩意兒比高粱米受歡迎。

高粱米比這難吃，因為高粱米是粗糧，太燥，吃多了屙屎都菊花痛。

天色黑的很快，火堆升騰起來后，狗子也靠了過來。

細狗長蟲像是一條毛絨玩具，依偎著英子的膝蓋，抬起車座子頭仰視著她，瞇眼咧著嘴吐舌頭笑。

白狗白靈則是趴在地上，將腦袋伏在火堆跟前。

“你說，人死后有地府嘛？”

英子問道。

“我不知道，不過，人最怕的不是死。”

黃亮攪動著手里的苞米糊糊，他將罐頭盒子遞給英子，指了指身后那些墳塋，那一個個孤獨的墳塋。

“人不怕死，怕的是死了之后被人忘了。”

“你瞅瞅他們，他們又是誰的兒子，誰的女兒，誰的父親，誰的母親？”

黃亮微微嘆口氣。

“咱人這輩子，就是要看得見頭頂的星空，走的出腳下的大地，要是留下那么一星半點的名聲，也不枉費來世上走一遭了。”

英子的眼眸撲閃撲閃。

她好奇地看著眼前的黃亮，感覺這個男人和別的男人不一樣，簡直像個薩滿，在鄂倫春人里，薩滿說的話都是聽不懂的。

漢人叫詩人。

英子不由得多看了黃亮幾眼……

……

幾百米外。

陳小軍帶著兩個跟班兒，人手一把長火，他們豐收農場就在邊境線不遠，在前兩年和老毛子大哥鬧得很僵的時候那民兵訓練是要訓練火炮的，長火跟玩兒似的。

陳小軍剛愎的臉頰浮現出怒容，端著槍給自己兩個跟班兒訓話。

“等會兒逮著那小王八蛋，不要廢話，給我廢了他手腳！”

陳小軍怒氣沖沖地說道。

兩個跟班兒連連點頭。

陳小軍咬著牙回過頭來，瞇眼看向遠方的火堆，這會兒天色漸漸涼了，天也黑了，那火堆和馬車十分顯眼，礙事的是那兩條獵狗，不過陳小軍有辦法對付。

是的，黃亮猜的很對，陳小軍的確是準備折回來報仇。

在那個激情年代，陳小軍可是附近幾個縣市的風云人物，手底下好幾百號人馬，他肆無忌憚的在那個時代做了許多事情，如今還沒改回那個性子。

相反，陳小軍很懷念。

所以陳小軍總是在生產生活中咄咄逼人，要么就有意將某些事情鬧得很大，以此來找尋自己所剩不多的存在感……

“陳小軍，你可千萬不能鬧事了！”

腦海中浮現出副場長劉場長那嚴肅的表情，陳小軍冷冷地瞇起眼，他手里有槍，有長火，而且他還有人。

劉衛國和張能兩個人都長得敦實壯碩，兩個人在那年代都是陳小軍手下得力干將，壞事沒少做，如今也是他的忠實死黨。

沒辦法，要是不靠著陳小軍，他們倆少不得被折騰，農場的子弟學校校長，本來是個河北保定府的高材生，上過燕京大學。

在學校勤勤懇懇幾十年，少有過錯，待人和煦。

這陳小軍愣是帶著一伙人，逼得這個斯文體面的校長在茅廁把自己淹死了……

“頭兒，等會你說咋辦就咋辦！”

劉衛國冷厲說道，他早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嗯，我們先等等，這會兒還早，等天大黑了。”

陳小軍說道，他想起那白日被黃亮揪住脖頸的恥辱，眼神里要噴出火，要再往前兩三年，哪有他陳小軍被欺負的份兒。

那時候，農場場長都得戰戰兢兢跟他說話。

“嗤嗤！”

忽然，一陣古怪的聲音在三個人身后響起。

三人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去，卻什么也沒看到，只看到一些草垛子，還有幾十年前淘金客居住的地窩子，草棚子廢墟，長滿了雜草。

“啥聲音！？”

“可能是大眼賊，山耗子。”

張能說道。

“等會兒得想辦法把那兩條狗引出來，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

陳小軍交代著，讓兩個人跟上他，三個人躡手躡腳往前走，準備給黃亮一個深刻的教訓。

他們走出去沒多遠。

身后那草棚子廢墟里，鉆出一頭碩大的母野豬，它也足有二百斤左右，長的肥碩壯碩，緊跟著沙沙聲響起，幾頭小野豬豬腦袋一個個鉆了出來，晚上的時候，這種草棚子里會有潮蟲，蛐蜓等蟲子在這兒鉆，此外這種草棚子里在下雪的時候很暖和。

所以，野豬喜歡在這種草棚子做窩。

母野豬身上好些一綹一綹的蜱蟲，全都吸飽了血圓滾滾的，發著暗紅色光澤，讓母野豬暴躁地哼哼唧唧起來，盯著走遠的陳小軍三人嘴里呼哧呼哧發出聲響。

而母野豬身后，白天跑了的那頭碩大的公野豬王，也鉆出碩大的身形來，朝著扎堆被農場拖拉機拉過來的高粱秸稈拱去，這種高粱秸稈有一截兒是甜的，和苞米甜桿兒一樣，野豬也愛咀嚼。

幾乎是瞬間。

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多頭野豬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串聯鉆了出來，開始在路兩邊覓食起來，緊緊跟著陳小軍三人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