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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轒辒車

郭鏟子默默地和范統等其他馬匪一起跟在轒辒車的后面,緩慢而笨拙地移動著。后背的鞭傷火辣辣的痛,持續給他心里注入仇恨的能量。

他不過是一時嘴賤,說了一句轒辒車的風涼話,就被馬匪大當家飛天虎給抽了一頓鞭子,然后又被趕去當送死鬼。

他偷偷向后瞄了一眼,看到飛天虎正騎在高頭大馬上罵罵咧咧地指揮隊伍。

“我呸!狗曰的飛天虎!要是放在老子當官兵的那會兒,一定把你給剿了!”他暗暗在心里罵道。

與楊慶亮分別后,郭鏟子、范統和另外一個名叫林金剛的同伴一起結伴走了。

郭鏟子認為楊慶亮與舉人張松華的見識遠超許學武,所以跑到成都府西面的雅州是最安全的。

這個林金剛的老家便是雅州,他有個老表在關外當馬匪,據說日子過得相當逍遙。三個人一合計,干脆去投奔林金剛的那個老表,落草為寇算了,反正現在是亂世,要么當兵,要么為匪,這兩種職業最有前途。

在林金剛老表的推薦下,他們很順利地加入了馬匪飛天虎的隊伍。但是前兩天的一場小火并中,林金剛和他的老表都不幸戰死,郭鏟子和范統在馬匪隊伍中的待遇便急劇下降。

他倆從軍的履歷并沒有給他的馬匪生涯帶來絲毫益處,關外的馬匪似乎對當過官兵的人有成見,不論是小頭目還是大當家,似乎都不待見他。

當然,他認為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地域偏見的緣故。

他和范統都是漢中府人。

由于本朝太祖高瞻遠矚的軍事戰略眼光,把漢中府劃歸陜西轄治,結果就造成了漢中人在陜西和四川的尷尬地位。

因為漢中人無論從地理地域、生活習慣、方言俚語而言,都更接近四川,所以陜西人從來不把漢中人當本省的老鄉看待。

而四川人因為漢中早在國初就被劃歸陜西,所以也理所當然地把漢中人當成外鄉佬。

是的,他十分固執地認為,他在馬匪里混不開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朱重八的錯誤決策所導致。

每個轒辒車后面都跟著六七十名手持刀盾的馬匪。他們小心翼翼的綴在后面,緩慢而猥瑣地行進。

郭鏟子偷偷閃出身來,向松竹坪上看了一眼,但是馬幫前排的牛皮立盾遮擋了視線,看不到立盾后面隱藏著什么。

娘的!這完全不是鏢行的風格??!

曾經當過官兵的郭鏟子,隱隱覺得這風格有些熟悉,似乎就是官軍的作戰套路。敏銳的軍事嗅覺與危機預感一直再向他發出警報,這次進攻行動很有可能會像前兩次那樣是送死行為。

娘的!這鏢行里有高人!老子可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在這里!

他東瞄西瞅,努力尋找安全。

轒辒車里面是中空的,后面這一面也沒有封死,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有二三十個馬匪在喊著號子合力搬運。

郭鏟子很想跟這些人對換一下,只需要出點苦力,但是安全系數卻大大增加了。他已經想好了,等下無論發生什么危險,他瞅機會跳進去,先保住小命再說。

馬匪的這次進攻異常的緩慢,這種緩慢的節奏其實更加折磨人的神經。郭鏟子不時伸出頭來向前偷瞄,他猜不出對面的馬幫這次會用什么防御手段來反擊。

死神臨近的恐懼感每時每刻都在撥弄他繃緊的神經,讓他有種憋不住尿的感覺。

經過漫長的煎熬,馬匪們終于前進到距馬幫五十步的距離了。但是恨奇怪,馬幫這次并沒有像上兩次那樣施放羽箭。

這讓郭鏟子繃緊的神經再次提升到了一個極限高度!他感覺到右側的太陽穴在一跳一跳的刺痛,內心的焦慮不安已經快要讓他進入自我封閉的狀態了!

“操!有什么花招快使出來吧!”郭鏟子大吼了一聲。

作為一個老兵,他十分清楚,及時宣泄出內心盛不下的驚懼和憂恐,可以有效緩解壓力,讓心理壓力處于崩潰的臨界點之下。

他附近的馬匪也開始狂呼亂吼怪叫,很明顯,他們在死亡的重壓之下,已經快要失控了!

煎熬的時刻總是讓人覺得異常漫長。

轒辒車就這樣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挪動,郭鏟子覺得似乎過了有一整天那么長,終于前進到了距離馬幫只有三十步的距離了。

跟在隊伍后面的馬匪小頭目大聲吆喝著,驅使手下人開始進攻。馬匪們紛紛從轒辒車后面冒出來,瞪著通紅的雙眼,哇哇怪叫著,像頭野獸一樣沖了出來。

郭鏟子也跟著蜂擁而上的人群,從轒辒車后面沖了出來。機警的他看見對面馬幫的陣地突然跳出一個年輕人,大吼了一聲:“放火球!”

這個年輕人是如此的面熟,非常像他認識的一個人。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去記憶中檢索,后面的情況就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而后,前排的立盾被鏢行伙計快速地移開,露出后面一排已被點燃的火球。燃燒著熊熊大火的火球,似一堵不可逾越的火墻一般,氣勢洶洶地壓了過來。

郭鏟子的眼睛驀地瞪大,瞳孔卻在急劇收縮。

“神火混元球!”郭鏟子失聲叫了出來。

當過官軍的他,怎么可能不認識這種官軍制式武器裝備呢?

快逃!

郭鏟子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這種神火混元球里面裝有猛火油,用水根本撲不滅,如果不小心沾到身上,多半要被燒成焦炭。

他立刻躲到轒辒車的后面,整個坡道只有這里才是暫時安全的地方。

“躲什么躲?快給老子沖!”一個小頭目用刀指著郭鏟子大罵。

“格老子!當老子是個錘子嗎?要沖自己沖!”郭鏟子兵油子一個,才不會被他嚇到。

“龜兒子!老子砍掉你的腦殼!”那個小頭目舉刀欲劈。

郭鏟子本能地舉起套在左臂上的皮盾,想要擋住這記劈殺,卻聽見那個小頭目“啊”的一聲慘叫,一個巨大的火球猛然將他從腳到頭碾壓了過去。

還沒等郭鏟子反應過來,滔天的烈焰就帶著嗶啵作響的聲音呼嘯而過,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狠狠地舔舐了一下他的左臉,他立刻覺得一陣劇痛,急忙蹲下身來,用皮盾護住自己的頭面。

巨大的火球轟然而過,凡是被它碾壓或蹭到的馬匪,無不身燃烈焰,與火同舞。

等到火球滾過去之后,郭鏟子才慢慢站起身來,方才那個要劈砍他的小頭目已經頭臉朝下仆倒在地,后背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冒出皮肉焦糊的臭味,手腳還在一顫一顫地抽搐,人卻沒了聲息。

郭鏟子用刀尖挑起小頭目身上的一點火球附著物,吹滅了火焰,用手捻了一下,滑膩膩的感覺,又放在鼻端聞了聞,不像是猛火油。他用舌尖舔了一下,立刻就辨認了出來。

酥油!原來馬幫用酥油代替猛火油!

雖然酥油的效果不如猛火油,但也足以將人燒糊。郭鏟子認為,燒糊和燒焦對于他脆弱的小命兒來說,效果都是一樣的。

郭鏟子沒心情憎恨或同情那個小頭目,丟下兵器,招呼了一聲站在附近的范統,快速鉆進轒辒車內。

其他的馬匪也有樣學樣,跟著他倆往里鉆,很快里面就擠滿了人,但是外面仍然有許多驚恐馬匪想要擠進去,為了渺茫的生存機率,他們很快就發生了爭斗。

郭鏟子在里面被擠得透不過氣來,看著在門口爭斗的同伴,他內心隱隱有種不安的預感。

突然一聲轟的巨響,一個火球撞了上來,整個轒辒車都為之震動,內部的馬匪都驚恐不安的大叫起來,火焰燃燒產生的灰塵余燼四處飄蕩,嗆人的煙氣充斥其間,嗶嗶啵啵的火焰燃燒聲讓人能感覺到火焰就像饕餮怪獸一樣,正在貪婪地吞噬轒辒車。

郭鏟子心內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

這里并不安全,得盡快從這里出去!

但是這里人滿為患,剛剛進來的他,現在又要為出去發愁了。

“快出去!”他沖著范統大喊了一聲,努力向外擠去,想要尋找安全的所在。

頭頂上傳來“繃”的一聲響,似乎是什么東西斷了。

郭鏟子仰頭一看,頭頂斜上方的一根燒了半截的圓木帶著火焰砸了下來,落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

烈焰的灼燒令站在那里的馬匪慘聲呼痛,但由于擠得太緊,他們根本無法躲避,只能“哎呀呀”大叫著任由火舌舔舐。

郭鏟子望著被燒斷的麻繩,心里驀地升起一股極大的恐懼感!

馬匪們由于材料短缺又急著趕時間,這兩個轒辒車只是用麻繩捆扎圓木制成的粗糙半成品,如果繩索被燒斷,那么轒辒車就會垮塌,里面的人毫無疑問,會全部葬身火海。

想到這里,郭鏟子手腳并用,拼盡全力向外擠去。他一邊推搡,一邊大聲叫罵:“你們這些憨貨!別再往里擠了!這車子馬上就要垮塌了!”

他剛剛往前擠了兩步,就又聽見“繃”的一聲響,又一根繩子被燒斷了。兩根火炭一樣通紅的圓木砸在了他剛在站著的地方。

這一下子所有的馬匪終于明白轒辒車快要垮塌了,所有擠在里面的馬匪哭喊嘯叫著,像瘋了一樣拼命向外擠去。

郭鏟子被擠在中間動彈不得,雖然他大喊大叫,努力抗爭,卻只能被動地隨波逐流向外涌去,就像一片飄在水面的浮萍——身不由己。

當他剛剛被擠出轒辒車的時候,就聽見接連幾聲“繃繃繃”的聲音,整個轒辒車嘩啦一聲轟響,變成了一堆巨大的篝火,所有還沒擠出來的馬匪瞬間全部葬身火海。

郭鏟子剛要慶幸自己逃出升天,只覺腦后“咚”地被一根圓木掃了一下,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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