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我怕！”舉人的女兒怯生生地向她的母親求助。

舉人娘子蹲下來抱著她，一邊拍著她的后背，一邊低聲哄她。

“莫怕莫怕！有爹爹在哩！還有這許多的叔叔伯伯呢！他們都會保護你的！”張松華也在一旁哄勸道。

其實他自己害怕的牙齒都在打架了。

陳法明回過頭來安慰他說：“舉人別怕。他們應該不會亂殺讀書人。”

古代識字率較低，所以普通人對讀書人出奇的尊崇，哪怕是流寇，也仍然沿襲了這個心理習慣。

張松華努力使自己鎮靜：“我只是擔心她們。”

誠然，如果他們被打敗，按照流寇的燒殺搶掠的一貫尿性，多半會將女人掠走，更別說舉人娘子這樣有姿色風韻的少婦了。

“夫君莫為奴家擔憂。”模樣柔弱的舉人娘子從頭上拔下簪子，卻出人意料的堅毅：“若真到了那一步，奴家絕不會有辱婦道！”

張松華雖然心內不舍，卻也只得黯然點頭應道：“好！”

陳法明沉默了一下，冷不丁低聲對他說：“若真到了那一步，你不如降了流寇吧。起碼可以保全妻兒。”

土匪流寇一般都非常渴望有讀書人能加入他們，有了讀書人的支持，他們不但會獲得知識和組織能力，更加能夠明白如何當流寇的道理，甚至知曉爭奪天下的方略。

李自成在沒有得到讀書人之前，幾起幾落，最慘的時候被圍剿的僅剩十八騎，像喪家之犬一般躲進魚腹山。

但是當他得到李巖、牛金星、宋獻策、顧君恩等一批文人的加入之后，只一首“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的童謠，便使河南饑民對李闖如大旱之望云霓，在其點撥之下，李自成終成霸業，建立大順。

總之，有了讀書人的加入，流寇的破壞力就會被成倍的放大。

誰知張松華卻勃然變色，義正言辭地說：“我尚不及一婦人耶？婦人尚知婦道，張某受圣人教化，豈能以身事賊？若敗，某必自盡，雖死亦不從賊！”

一番話說的陳法明面有愧色，不住地向他道歉。

楊慶亮也不由得對這個有氣節的讀書人高看一眼。他大聲對逃難的民眾說：“張舉人都不怕死了，你們還怕死嗎？”

丁滿囤接口道：“對！舉人老爺都不怕死了，難道我們的小命兒比舉人還金貴嗎？”

劉忠也應和道：“我們不怕死！”

周圍的一些村民也堅定了下來，亂紛紛地大聲喊道：“我們不怕死！”

楊慶亮轉過身來給他們打氣：“害怕有用嗎？害怕了之后流寇就會放過你們嗎？如果我們被打敗，就只有死路一條，只有齊心協力，打退了他們，才能有一線生機。”

他指著那些被裹挾的民眾說：“看看這些被流寇裹挾的人，他們的財物、糧食，都被搶光了，他們的妻子和女兒會被人糟踐，他們的孩子和老人會被遺棄，但是他們得到了什么？他們會被流寇趕到陣前充當替死鬼。到最后，他們還是難逃一死！”

他揮舞著拳頭對著他們大喊：“想要活下去，就得拼死殺賊！”

李大錘舉著一把鐵錘，聲嘶力竭地大喊：“殺賊！”

他心里十分痛恨這些外省來的流寇，毀了他的家園，現在又威脅他和他家人的生命。

村民里的一些青壯也舉著兵器，咆哮地喊了起來：“殺賊！殺賊！”

他們身后就是妻兒老小，沒有退路！

士氣可用！

這邊的士氣如虹讓對面的流寇稍稍有點意外，不過當他們看到一些村民舉起削尖的木棍，立刻就不屑一顧了。

這種沒有經過訓練的泥腿子，他們遇見的多了，只需要一個沖鋒，就能將他們嚇跑。

這種士氣如虹的假象，不過是臨死前地回光返照罷了。

這些流寇一邊獰笑著，一邊大踏步地向前走，陣形顯得更加混亂了。

楊慶亮看了一眼前方的流寇，估測了一下大概的距離，然后就開始準備武器了。

平常訓練的時候，他對三眼火銃就經常使用，所以對這款武器的使用方法及性能都十分清楚。

他將三眼銃取出來，先是裝填火藥，用通條輕輕搗實，依次放入三枚鉛丸，然后再在火門上裝好引線，倒了些散藥將之捻緊，防止火門引藥引線散落，最后取出火折子，隨時準備打放。

待他做好這些準備之后，再向前望去，流寇已經前進至百步左右了。

這時，楊慶亮看見左側的流寇戰陣中快步走出一個人來，他張弓搭箭，在陣前拉滿了弓，斜對著天空，朝著許學武那個方向射了一箭。

那根羽箭似流星一般被拋射了出去，百十步的距離，不過轉眼間便到。

“嗖”的一下，插在許學武等人前方十步的地上，箭尾還兀自震顫不止。

幾個站在前排的村民看見了這個景況，紛紛幸災樂禍地嘲笑起那個流寇來，覺得他連這么一大堆人都射不中，實在是太無能了。

楊慶亮卻是面色一沉。

他心里明白，剛才那個流寇射箭脫靶并非是無能，而是在進行校射，標定距離。

雖然這場遭遇戰只是一個不到百人的小型團戰，但他們卻一板一眼地按照正規作戰的流程來做，這充分說明了他們對陣戰的熟悉與專業！

這些流寇可不是好相與的！許學武他們不知道能不能頂得住？

如果頂不住，只要他們一潰敗，那就大勢已去，自己這邊的村民是萬萬抵擋不住兩邊夾擊的。

楊慶亮的大腦在高速運轉。他在苦苦思索如何才能破局？

這時，左側的流寇大約又往前走了十幾步，陣中一個內營流寇發了一聲令：“放！”

只聽陣中傳來整齊的“繃繃繃”的聲音，一片羽箭齊刷刷地飛上天空，射向許學武等人。

許學武這個戰陣的弓箭手早就躲在了幾個盾牌手的身后，其他近戰兵站的較為分散，聽見對面響起了弓弦聲，立刻拼命揮舞手中的兵器，希望這樣可以減少一些被地方弓箭命中的幾率。

但饒是如此，這一片箭雨下來，仍舊有一個營兵被射中肩膀。

不過，好在百步距離拋射過來的羽箭，殺傷力不是很強，這些人最次也是穿的鴛鴦戰襖，所以那個被射中的營兵傷勢倒并非致命。

“放箭！”

這回卻是許學武等人開始反擊了。

四支羽箭一路尖嘯著全數沒入流寇陣中，隨即響起幾聲慘叫，流寇中有兩人中箭。

這兩個外營流寇只有號衣沒有棉甲，百步遠拋射過來的羽箭對無甲人員還是有一定殺傷力的，這兩個外營流寇雖然不至于立刻斃命，卻也喪失了戰斗力。

左側戰場的慘叫聲不時響起，右側戰場也開始熱鬧起來。